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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二 小藏似正犹邪,升座诉经章

    话说这空中但闻得钟鼓皆鸣,玉磬频响,奏罢一曲韶乐,续演了一篇黄庭,你道是天仙临世,紧接着又满耳听见一般妖使哼着香赞,再疑作菩萨登台。那些百姓也不省得道家佛家,只知晓这韵儿哼哼的,还怪好听,一时间恐惧大减,倒觉沉醉。

    总归是这般嚣腾了之后,那正主儿才悠悠地自空中降下,一身的灵光,满座的宝气,只把人熏得三魂倒转,七魄游离。待妖头儿坐定,人们又哪里觉得这是先前领着一般恶鬼残害他们的焰魔?只觉得果真是大圣下凡,得得儿地要开示说法哩。

    缨和木由这时候看得真切,且说那日袍大人作何模样?

    只道是:

    三重錾金嵌珠冠,围坐着一圈贤圣,西不西,东不东,未识得哪是真君哪是佛。

    五绺玄长散肩发,漫挂着几颗宝物,金不金,玉不玉,孰能辨可有珍珠可有银。

    一双彤色开山目,虚托着两挂斜眉,欣不欣,蹙不蹙,真不知将作笑来将作哭。

    半点酡红梭子唇,似仰着左右鼻孔,张不张,合不合,你莫猜他要语兮要缄声。

    这法王欲把庄严传世道,一身的璎珞流苏,满怀的宏愿悲心。男不男,女不女,原道是已然无相,却堆堆然看似一坨牛屎。

    此魔主也要开坛说正法,高摞的咒文章句,成叠的符箓心诀。正不正,邪不邪,且说他学问广袤,可茫茫然不知什么东西。

    妖王一手拈起杵儿,一手摇起铃儿,叮铃铃响了三遍,四下里寂寂无声,皆知他欲言法了。谁料此人竟放下铃杵,摇摆起了手掌,口中似唱戏文,曰:

    “吾,慈悲无碍,妙有高功,真定清微,高上灵秀之北阙神君、南山洞仙、东阁真圣、西殿法王,玛格理、沙弥欧、亚鸽哒、令伽袄共尊怙主、无上伏藏守护主、众生人间主、乌斯上主魔哈日袍是也。”

    缨不由对少年捂嘴嗤笑道:“这货尤好排场,搞得好大威风,其实不过是沐猴而冠,招人发笑而已。”

    她久不闻回应,有些惊诧,看那猴娃时,却见他早已憋作河豚状,腮儿鼓得通红,于是又惹得她低声笑而难止。

    那旁边的人们,其实未必不想发乐,只是这日袍尊者的面子谁敢不给?且不说此公法力高强,蹭蹭就要伤筋断故,当时毙命,就是哪些兵卒,也是不好惹的。

    妖王又似唱非唱:“今日开坛说法,也无甚高深道理要告你们这些小民,只消三条,一是过去尔等皆尊异王,常循外道,如今都要一发改了,但听日袍大人教诲!尔之庆峰国土,昔日久陷恶趣,不闻正法,今日即当全民皈依,改信我道,可保无虞。”

    众人皆噤若寒蝉,独那日袍朗声言:“二是不可背弃本大人,但有难遵号令,阳奉阴违,未拜吾威者,须青铜烧汁入喉,火柱缚身见骨,或投入虫谷,为百毒之食。”

    缨暗暗与木由诉说:“这与第一条有何不同?真是啰嗦。”

    少年道:“且看他三是什么。”

    妖王话音既落,拿眼瞟了一下众民,见他们都有惊恐之状,暗喜,则清清喉咙:“这三么,便是尔等下邦小民,不可称吾为王,吾乃上国之主,尔等胆敢僭越,以无敬论处!”

    护竹女自顾摇头:“折腾这多时,全说的是废话!”

    木由压下嗓门儿:“别忘了我们干嘛来了!”

    缨即敛神细听,看那厮又要做些甚么。

    日袍大人说罢三道法,忽地从座上跳将起来,往空一挥,只见金光闪过,一柄森寒宝剑在手,随即示意众小妖奏乐,他则无端跳起怪舞来,并与众人道:

    “今日与民同乐,彰我仁德,咨尔众庶,不可不从,但随乐而舞。姿优者有奖,姿劣者赐罚!”

    此令一出,咿咿呀呀的迷幻乐声随即奏起,百姓哪里晓得这日袍大人叫跳的舞蹈是个怎样的章程?又怕动得不对,或是慢了节拍,直勾勾紧盯台上的妖王,追着学他的一步一姿。

    这千百人中,有聪慧者,有愚钝者;有年迈者,有垂髫者;有善动者,有好静者,各人不一,因此台下扭作一团,如同群魔乱舞。

    这些人自知跳得不行,又怎敢停顿,只硬着头皮起舞,默默祷告那妖圣不会发怒。好在这厮自己扭得入神,并未管台下如何,一时间那帮妖众也翩翩起舞,只剩木由和缨在那里虚与委蛇,择机退去。

    木由阴兮兮地开口:“这正是好时机,我两个趁他们在这里胡搞得入迷,未曾注意,便寻机搞些动作,虽弗能动其根本,也可袭扰一番。此机一失,再有亦难知何时也。”

    缨亦深以为然,回应着:“不如悄悄寻到宫中,放一把火,烧他个心惊胆战。眼下众人乃至妖魔皆集中在此,他地空虚,正好下手。”

    少年同意用此计,便舞着舞着,化作一道轻风飞走,缨便紧随其后。他们开始还警觉,提防妖魔们留着守军,哪知这些家伙自信过头,遍地尽是空虚,就差张贴告示,写“此地无虞”了。

    这王宫重地,金碧中暗藏着垒垒森严。他两个皆不曾来过,不过庆峰国毕竟是弹丸之地,哪有什么盘桓曲折?护竹女对梅阳城倒是熟悉,照着官舍的布局稍一比对,便知这宫殿和官府的衙门是统一规制,也就是规格高些,布局讲究些,其根本依旧没变。

    既如此,他两个遂边摸索边前行,仍留着心眼,哪怕无兵把守,也要小心暗藏法阵,只张网等他们来投,那时中计,悔恨已迟。就这么一路寻到一所,约莫百亩地,上有一漆黑牌匾,赫然写书“大㐭”,这便是粮仓了。

    木由犹不确定,变作飞蝇进去探看一番,果见粮草万万,堆积如山。缨见了此状,也不禁感叹稻谷之丰。

    “把这一仓粮物囤进山里,估莫能叫我们这些人吃上几百年哩。”缨喃喃道,但觉难舍付之一炬。

    木由则劝说:“你我盗不得如此多之谷物,与其留着资敌,不如叫他们也扑个空,切莫作妇人之仁,终坏大事!”

    护竹女掐了掐掌,狠下心来:“我自知道这个。”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想到在山里的众兄弟姊妹们皆缺食少衣,有肉吃肉,没肉食菜,没菜连土也须咽下,而多时是没肉的,偶尔也要吃几回树。这好稻谷,自然要量力而为,运些回去。

    于是木由这头使出变化之法,弄个打火石来,叫它烧作一团,那头又望风幻出一只大口袋,似张着巨嘴,无底洞般,但凭能吸多少,俱收在袋中,满满地背在肩上,与缨撞破仓门,飞将出来,一路循着大道,临城门时,自邑上缒下,往山里去也。

    且说那日袍大人正狂欢不已,忽听见有人喊:“走水了!”

    一众妖兵都瞠目结舌,只望见宫门方向火光冲天,心中又急又惊,只道是如今春夏之交,也不干燥,怎么就生出这样的连绵大火呢?他们也顾不得日袍,只怕是燃势再涌,终难挽回,全都作鸟兽散,灭焰去也。

    百姓们但见妖众都散了,又听说起火,心中道:想必是老天有眼,看见这虫豸欺压我等,降罪惩罚,俺们何必管他?趁机走也!于是众人也趁着众妖无暇顾及这头,稀稀朗朗地回家了。只剩日袍尊者怒意中烧,直直往粮仓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