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子脚下生药铺
天启七年,十月三十。
小雪,宜嫁娶、忌出行。
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落下点点雪花,让身下这座已逾二百年历史大明帝都一片银装素裹。
右安门外,一片紧贴着城墙的街区。
王安抬着头凝望阴沉的天空,瞳孔中一片雪花由小变大,最终落在他的鼻尖上,激的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这贼老天简直不讲武德,分明是小雪节气却连下了几天鹅毛大雪!”
“这该死的小冰河…”
王安搔了搔头发上的落雪,嘀咕了句,抖了抖身上的雪,转身进了身后的生药铺。
看着简陋的生药铺子,王安叹了口气,“心肠还是太软了,不然早就凑够银两搬家去南方了。”
“虽然也只是苟延残踹,但也算是有一定的容错空间。”
这间生药铺乃是原主父亲留下的家业,虽然规模不大却也足够维持生计。
而且打王安穿越到大明已经多半年了,凭借着前世每集不落的《天天科普》下饭栏目,王安成功提炼出了大蒜素。
再依仗后世的基础卫生护理常识,王安竟也不知不觉混成了这片贫民区的杏林圣手,为人尊称一声小神医。
之所以有个小字,因为王安的这副躯体只有十六七岁模样,外貌俊朗清秀,身姿虽单薄却笔挺。
要是让江南那些好男风的士子见到,怕是豪掷千金也在所不惜。
要不是作为一个明史爱好者,知道大明没几年蹦跶了,王安还真不愿意移居南方。
倒不是故土难离,主要是这年头兵荒马乱,背井离乡的指不定还没到地方就死在路上了。
按理说身为穿越者,站在这时代的浪尖,自当搅动风云创下一番不世之功名留青史才对。
然而王安只想着早点凑够银子好搬家到南方,再找条门路跑路到海外。
王安初到大明的时候也曾雄心壮志,然而在大明的这半年却是让王安充分见识了什么叫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他想将大蒜素献给兵部,降低前线将士的伤亡率,却差点没被兵部衙门的值守兵丁当成金国的奸细扭送顺天府大牢。
后又想从军,跑到右安门外的京营驻地,却险些被兵痞扒光身上的财物,王安就知道大明没救了。
至少,不是他一个没有穿越者必备的系统金手指,靠着一间生药铺子的小老板能救的。
从此以后王安便老老实实的守着生药铺子,时不时给附近做苦力的百姓看看病,赚点诊金攒钱润。
多了也不想,有个三五千两银子足够自己雇佣一批打行的护卫护送,外加到了南边作为启动资金就成。
无奈王安心太软,加上城外居住的大都是社会最底层的贫苦大众,诊金不忍收的太多不说,有时见到凄惨的便连药材都要赊欠出去。
这边导致王安的移民大计迟迟未能成行。
好在前不久远在边关经营药材生意的叔叔来信,说是这段时间塞外建州女真劫掠频繁,就打算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王安的堂弟带着这些年赚的银子回京买田置业,准备落叶归根了。
这把王安高兴坏了,叔叔一脉可以说是原身在这个世上唯一血亲,看样子似乎还是个土豪。
要是能想办法把叔叔一家忽悠去南方,可以省下不少盘缠不说,他构思中的几样商业计划说不定也能得到助力。
…………
而与此同时,大兴县京营驻地通往京师的官道上,一行车架正缓缓而行。
七八名带刀大汉骑着高头大马,拱卫着正中间的一架马车。
而马车中一名俊秀少年正眉头紧蹙,满面怒容似乎在极力的克制着心中情绪。
然而这股情绪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少年重重的砸了一下车窗,怒骂道:“想不到当初成祖手下战无不胜的京营竟然糜烂至此,军纪涣散腐败堕落,朕只是给了十两银子便可以在驻地之中自由出入!”
“要是遇上战事,只怕还没有开战就已经让敌人摸清了虚实!”
马车外一白面无须的青年人身子一抖,赶忙低头用有些尖细的声音道:“陛下息怒,京营欠饷三年营中将士方才如此敛财,若是能够补足军饷,当不至如此。”
马车中的少年正是刚刚登记不到两个月的大明第十六帝,虚岁刚满十七的崇祯皇帝。
马车外的白面青年,则是十七年后陪着崇祯同赴国难的王承恩。
然而王承恩不提军饷还好,这一提崇祯更是怒火中烧。
“这个该死的魏忠贤,内库在他手上竟然穷的连老鼠都没有几只,必是被其贪墨了!”
“国朝糜烂至此,都是因为有这等奸党!”
王承恩闻言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大明的财政逐年崩坏,府库空虚又岂是一个魏忠贤就能贪污殆尽的。
只是崇祯新皇登基,又牟足了劲要对付阉党,这个时候任何有可能被视为替魏忠贤开脱的言辞都是不适当的。
然而王承恩不知道的是,崇祯此语也不过是发泄之言。
历史上的崇祯除了没接受过正统储君的教育,以及被时势逼迫出来的急性子,和同年经历造就的多疑外,可以说具备一切明君的潜质。
自登基以来称得上勤俭克己、殚精竭虑,为了大明中兴宵衣旰食。
如果要将历代皇帝排一个敬业榜单,崇祯绝对前五之列。
如果崇祯能诞生在万历之前,绝对会是个中兴之主。
心中自然明白大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绝不是因为一个魏忠贤,即便是再加上他身后的阉党也不行。
然而初登大宝,崇祯有心中兴大明,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特别是再微服私访过京营之后,心中的迷茫更胜了。
不知不觉,车架行经右安门外。
即将进入右安门时,崇祯余光瞥见街市一家生药铺前围坐着许多衣裳褴褛的百姓,心中忽然泛起一丝酸楚。
这便是我大明的子民么,天子脚下尚且过的如此艰辛,那其他地方的百姓日子又如何呢?
想到这里,崇祯忽然开口道:“停车,朕要下车走走。”
车架缓缓停下,王承恩劝阻道:“陛下,您白龙鱼服岂可混迹这三教九流之地。”
崇祯却是直接掀开车帘,驳斥道:“若是朕在这京城脚下也能遇到危险,那顺天府尹和尔等的人头便也不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