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穿:我差点就杀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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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冷气

    “娘…”

    “……!”女子难以置信地捂住嘴,睁大的桃目里有泪光充溢。

    “娘亲。”江一脸红了一半,嘴里吐出完整的音节,干脆把头埋进锦缎里,不去看阿韶的眼睛。她明明是会说话的,只是考虑到时代不同了嘛。要是因为过早地开口说话被当成怪胎,那她这辈子岂不是要比上辈子结束得更快?

    `“卫武,吾儿,”阿韶把江一搂在怀里。“你这般聪颖,日后必毋须娘亲挂心…”

    江一再把头探出来的时候,阿韶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她唤来娇小玲珑的侍女,把江一递到她怀里。

    “夫人,您、您真要……”

    “我心意已决。绿衣,莫忘了我的话。”阿韶看着少女:“莫要回头。”

    “夫人……”绿衣噙着泪,狠狠咬住唇。“绿衣记住了。”

    阿韶点点头。“绿衣。吾儿就交给你了。”

    “是,夫人。”绿衣颔首,转而目光灼灼:“绿衣就是拼死也要把小小姐送到姑爷那儿!”

    “卫武。”临走时,阿韶握了握她还未结实的纤弱手腕:“能听得你唤声娘亲,此生无憾。”

    这是永诀了吧?江一忽然笑了。

    娘亲,纵然只有百日,阿邪也无憾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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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衣裹一件玄色披风,遮头盖脸,把江一护在怀里,没命地跑。江一只觉得颠簸得头晕目眩,抓住绿衣前襟的力道又紧了紧,可惜啊可惜,她是这般身躯,不然也没必要害得这位……呃,姐姐如此辛苦啊。

    “——唰”

    “?!”江一霎时只觉得耳边风声一片,自己便被另一股力量扯到一边……

    “啊、小小姐!”绿衣猛地刹住脚跟。“你是何人?!”略微颤抖的清音高声质问。

    江一自包裹中抬一抬眼……安稳地抱着她的包裹的,是位背剑的男子,铅白长袍衣襟飞摆,模样倒是不赖。

    这架势有点像英雄救美?咳咳,错了错了,立场错了。应该是半路劫匪。

    “姑娘可是要去阳翟?”

    “这、与你何干?快将小小姐还来!”

    “姑娘莫急。这可是阿韶姑娘幼子?她一位故人遣在下前来。小小姐,愿代为照看。”

    “这……”绿衣稍稍平复心神:“这叫我如何信得?”

    “仰彼朔风,用怀魏都。愿骋代马,倏忽北徂。

    凯风永至,思彼蛮方。愿随越鸟,翻飞南翔。姑娘尽管回去向阿韶姑娘说来,她必晓得。”那男子吟出这几句诗,又对绿衣笑笑:“若再不放心,大可来‘丹山赤水’,一探便是。”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江一又听得飕飕一阵风声,就是绿衣的声音渐渐远去。

    `“诶诶诶诶——!”绿衣气得直跺脚。我死了算了,还未走出几里地,就把小小姐给丢了,这叫我有何颜面存于世啊……诶?她一愣。

    “丹山赤水?那可不就是道家的圣地?那位,莫非是夫人曾提起的——道家尊者?!”

    到阳翟城外,不过黄昏时分。

    乌鬓以宝蓝缎带松散束之,依师父之意穿了少年样式的水色宽袍。江一抬头望望那城楼之上挂的“城翟阳”三字。从右向左的古朴念法。

    这便是那年,娘亲差绿衣姐姐要送她来的地方。若非半途遇见师父派来一位师兄,如今恐就不是如今了。

    她看看前侧师父略显单薄却绝不羸弱的身形,牵一牵嘴角。

    迎着暮色的风扬起她额发,露出光洁如白瓷的额头。虽似乎欠师父许多,但这一世的江一,甚是幸福。

    这样的日子,真好。

    “傻笑些什么呢。”师父已走出老远。回过头来,眉心有嗔怪神色。

    “哎、没什么啦。”江一小跑着追上师父的步子,“师父,今日要在城中留宿吗?”

    “怎么。不是方才路上还急着要拜祭你娘亲么。”

    “啊?师父您、您、您该不会想半夜三更带我去上坟吧?”

    “怎么,不乐意?”

    江一看着师父唇角愈发诡异的弧度,飕飕冷汗直冒。她早该想到,她早该想到,能把并非这时空里的江一,安安稳稳照料十七年的人,本事也定是不差的,那必然是百年一遇的惊世骇俗的乃至十分妖孽的角色。

    就如她的这位狡诈的、长她约莫才一轮的师父。

    虽然,他并不晓得原来江一是这么个来路。

    “骗你的。笨丫头。”轻佻地眯眼一笑。

    可恶可恶可恶……

    阿邪姑娘这厢诅咒他一千回。哼,欺负人,让你打喷嚏打到抽筋==+

    师徒两个循着沿街的店铺,进了家名作“呼来是客”的驿馆。

    梫木楼阶,绾色门栏。有南来北往客人所夹携的四方水土的清冽气息。

    “唰啦——”

    “诶?”

    江一微微偏过头,望向细微响动传来的角落,有精巧白羽的鸟从阁梁上顺着她目光飞出驿馆。那是……

    “白剃鸟?”

    阿邪转头,却见师父微沉下眉眼,“怎生会在此等人集交杂之处…”声音轻似自语。

    “客官您说那鸟儿?咳,这我可不知道,大约是昨天就在那儿,也不叫,喂它些什么也不吃喝,就方才您和那位公子来的当口,才走的。”店家一面将银子入账,一面要安置房宿。

    “是么,”师父于是神色一转,却是存心要岔开疑虑般,漫不经心地一笑:“慢着。”拦下店家,“开在一间便可。”

    “咦?客官,您刚还说要两间呐……”

    “那是你听差了,”转头看看阿邪,字句出口,清明有声:“兄弟情深,何必分榻而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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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师父,您莫不是没带够银子才扯出那样的谎话来的吧?”阿邪姑娘的脸色迅速地黑了下去。

    “哎呀,难得,阿邪精明一回么。”

    “……”

    ——语调里居然没有半分愧疚感?!

    师父回身把门一关,打着哈欠朝阿邪摆摆手,说了句“明日祭拜之后便要动身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就顺势走到床榻边,拽过绫被侧身而眠,干脆连掌灯的工序都省了…

    就这么睡了?

    他就这么睡了?

    这、这、这…“师父啊师父……这几千年前的中国,难道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么…莫非你也是穿过来的啊?”

    她一边按捺住额角微跳的青筋,一面把另一床褥子铺在地上,半赌气地把师父的被子扯过一半。早知如此,她就该多带些银两出来,至少要足够付两间的房钱,免得他再扯出什么兄弟、什么情深、什么分榻而眠,真真的危言耸听信口开河。

    虽然说艰苦朴素是传统美德吧,也不至于俩人儿挤一床被子还得有一个人儿睡床底下吧?最可气的是,凭什么他睡床她睡地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么……

    初时见他,是在韩庙的雕栏内。

    她的母亲不过是韩王众多姬妾之中并不得宠的一个。女人在这个年代,就如同庙堂内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即便妖娆,即便使尽手段,少了权钱的背景,也不过像是宫里后花园内盛极一时的牡丹,在秋末的时节总会无可奈何地凋落,无一例外。尤其是生不出公子的姬妾,晚年更是凄凉。

    她自小就看着母亲一次次满怀希望地盛装打扮,却又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愤恨地拔掉一头华丽的珠钗,那因嫉妒而烧得火红的双眼,犹如赤练王蛇身上斑斓的蛇纹。

    是的,母亲酷爱养蛇,尤其是各类颜色鲜艳的毒蛇。虽然母亲决口不提她这些盘横扭曲的宠物的功用,她却可以从韩王新宠总莫名无疾而终的下场里猜出一二。

    有些小小而艳丽的线状生物,总可以在夜半时分,悄然地潜入,只须小小的一口,便可让人在好梦中长眠。那太小的伤口,连宫中一等一的御医都发觉不了,最终总以暴毙的理由不了了之。很是方便。

    恋上赤练王蛇,完全是命运中的巧合,或许,应该说是无法避免的宿命的安排。

    母亲喜欢在生气或心情不佳的时候,把她和那些最爱的宠物关在一起。看着斑斓鲜艳的毒蛇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蜿蜒,盘踞,总让母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恍惚中,母亲把她看成了韩王怀里的那些青春少艾,看着她恐惧的尖叫。

    让母亲妖艳噬血的双眸中充满了报复过后的得意。虽然后来母亲总会泪流满面地抱着她,替她解各类的蛇毒,可是那在她体内因蛇毒而燃烧沸腾的血液,让她一而再地感受到母亲对韩王深刻的恨意。照理说,对蛇,她应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恐惧。

    或许是太多次重复的酷刑,她渐渐地感到麻木,有时甚至享受那冰凉湿润的蛇腹缓缓滑过皮肤的感觉,仿若宫中上好的绵薄。于是,她慢慢地发现,原来蛇也像人一样有着感情,有着七情六欲,甚至有时比人更坦诚,更直接。

    高兴就懒洋洋地盘着身体晒太阳,不高兴时就用那尖锐的毒齿,啃咬撕裂生吞下胆敢阻碍自己的一切猎物。那些母亲的宠物也渐渐地不再攻击她,她甚至学会了如何使唤这些坦率可爱的生物。于是,她在蛇群中。

    发现了它,火红亮丽的身体,总喜欢圈在某地作为自己的地盘,对于吞噬比自己小的蛇类从不犹豫,如同这个尔虞我诈的后宫,不是吞噬别人,就是被别人吞噬。

    她喜欢上它强悍的作风。不像那些进宫朝拜的士大夫们,一板一眼的虚伪。反正都是在弱肉强食,还在装什么正人君子的儒家作风,让她恶心得发笑。

    在后宫的日子,若不强悍,是无法生存的。尤其是将来会灌上他姓不得宠的王女,不是政治的牺牲品远嫁他邦,就是王侯将相的打赏,将来如何,总由不得自己。所以,她倍受韩王公子的欺凌。十四岁那年,若不是赤练王蛇及时出现。

    吓跑了一票平日里娇生惯养惯了的公子们,她恐怕会被恶意地推入那个后宫里用来执行私刑,不知吞噬了多少芳魂的莲花池内,生死未知。

    自此以后,她的生命似乎和那条赤练王蛇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无论春夏秋冬,她总喜欢带着它,享受着它紧紧缠绕在身上那不可分割的感觉。它成了她的分身。

    就连遇见他,都是因为它。

    记得那天清早,安抚过母亲,发现突然没了赤练王蛇的踪迹,她一路沿着荷花池上的曲拱桥,寻至韩庙前。一路上担心那些不知好歹的公子们是否因为记恨,设下了重重陷阱去捕获它。一直到看到它贪玩地缠在韩庙前的古树上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拘束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到什么时候。韩庙,向来只有位居高职的士大夫,以及身份显赫的公子们方可同行的地方,普通的王女,别说是入内服侍,即便是靠近,都会惹来一阵责罚。此地不宜久留。她扶着韩庙的雕栏。

    伸手探向赤练王蛇,让它缓缓地沿着她的手臂盘回她的腰上,只要它不乱动,火红的蛇身与她宽长的腰带相辉映,没人看得出那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蛇,都会以为那只是她贪好玩而缠的蛇形饰物罢了。

    “找我来有何事,是否韩王有新的动向?”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韩庙内传来,引起她的注意。

    “没有,只是……”

    软软的女声,欲言又止,有些耳熟。让她不禁好奇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一个隐蔽的窗口往内望去,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刀削似的五官在隐没在阴影里显得有些不真切。

    及腰的长发不似一般士大夫中规中矩地盘起,随意地披散,在风中飘逸。其中还有几缕银色的白。而那个软言软语的女声居然是韩王最近的新宠韩燕姬。

    “找我来居然没什么事?”那个男人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了很多。

    “我只是想看看你。”那样的依恋是如此地哀怨,即便是身为女子的她都不由地动容。

    “你应该知道的,我是为了你才进韩宫的,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我不愿意做的事。我没什么要求,只是希望可以时常看到你,可以留在你的身边。”女子娇柔的声音带着祈求:“我是真的……”

    还不待韩燕姬说完,男子腰侧的剑已出鞘,只需一刀,韩燕姬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含恨离世了。

    她不知道死在自己最爱的人的手上是不幸,抑或是种解脱,这兵慌马乱的年代,人命如同草芥,国家都难以苟且,更何况被统治下残喘的市井。当时她只知道,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快的剑法,干净利落,以及如此冷酷又毫不犹豫的杀气,对于献上的真心没有半点怜惜。她倒吸了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