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再有十天，我们就能进入肃国境内了。”

    赵锐看着站在篝火旁的白潇湘，拱手鞠躬道。

    这大半年来，赵锐与白潇湘的相处十分融洽——或者说，就没有跟白潇湘相处不融洽的人。

    军士们对白潇湘的评价也非常高，认为公主是一位好人。因为白潇湘从来不摆架子，十分平易近人。更有甚者，直言公主就像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看着十分令人讨喜。

    赵锐知道，这帮大头兵没什么文化，夸人就会那么几句——如果连他们都说公主是好人，那必定是真心实意的。

    “是啊，跌跌撞撞，总算是要到了。”

    白潇湘幽幽地看着远方黑漆漆的夜景，心情十分复杂。

    在这大半年中，白潇湘除了与赵锐等一干将士打成一片，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未来。

    从赵锐口中，白潇湘得知不少肃国的情报，也大体了解大齐的境况。

    大齐如今的皇帝，上官杰，在四十年前起兵建国。所以，大齐算得上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国家。

    国家年轻，又是起兵建国，这就造成了大齐国内权臣和皇帝互相猜疑，久而久之，大齐的朝政就混乱起来。

    而这肃国，位于大齐以南。在百年前，肃国就参与了天下争霸，只不过现如今是被大齐打怕了，所以才甘愿当了大齐的附属国。

    如今的肃国国主，肃候，是大齐趁肃国国政不稳时扶持的傀儡。在肃国境内，反对肃候的人就是肃国的一干老臣还有藩王。

    这其中，实力最强大的藩王就是魏王宇文和，他原本就是原肃国国主的孙辈，继承大统也未尝不可。更让大齐不安的是，这魏王一直都在联系旧臣，想要重起炉灶。

    肃国整体，是比较仇视大齐的。

    “公主在想什么呢？”赵锐看白潇湘一言不发，有些好奇。

    “我在想，去了肃国，又当如何。”这半年的相处下来，白潇湘跟赵锐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如果说之前是公主和骑士，那如今则更类似领导和下属。

    “属下这一干将领，愿为公主肝脑涂地。”赵锐察觉到白潇湘眼眸中流露出的担忧，铿锵有力的答道。

    “自然，我信将军。”白潇湘笑了笑。

    “公主，时候不早了，请歇息吧。”赵锐指着夜空上挂着的明月，对白潇湘说道。

    白潇湘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

    .......

    “大军遇袭！大军遇袭！”

    一道尖利的喊声惊醒白潇湘，除此之外还有隆隆马蹄声和喊杀声。

    白潇湘慌忙套上衣服，随后就有军士在帐外朝她喊道：“请公主速速前往马车。”

    白潇湘被一队军士护送到白天乘坐的马车上，紧张的看着四周。

    “发生什么事了？”白潇湘声音有些颤抖。

    “公主，莫要慌张，一切都在掌控之内。”一位军士答道，“不过一群宵小之徒，赵将军早就料到他们会动手，已经设下埋伏。”

    “哦，好。”白潇湘听得此话，神情放松了一些。

    周边喊杀声此起彼伏，白潇湘甚至能听到兵刃碰撞的声音。

    这就是真实的古战场吗？

    白潇湘内心十分震撼，这可比她在前世看到的一些古代战争片真实得多。

    虽然现在是深夜，她看不见具体交战双方，但是远方不停的有火把交错。白潇湘注意到，离自己更远的火把亮光一直在减少。

    “公主，那远处的火把正是我大齐一千重骑正在冲击敌方军阵，那一片火把是我大齐精甲正在合围，远处游离的亮点，是我大齐轻骑正在驱赶敌军进包围圈。”

    一位军士看白潇湘正盯着远方的亮点，便开始指着亮点给白潇湘讲解。

    经过军士这么一指，白潇湘瞬间觉得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眼前有些杂乱的亮光，瞬间也变得清晰起来。加上周边的喊杀声，白潇湘身临其境，仿佛都能看到重骑兵冲击的盛况。

    这不是白潇湘第一次这么惊讶了。早在之前，白潇湘还觉得这些古人应该不如现代人聪慧，毕竟自己的知识量可以碾压他们。

    可几次接触下来，白潇湘发现他们的知识量虽然不广阔，但是深度绝非她能比拟。

    比如这么大规模行军，她之前还担心赵锐规划不好，让大军挨饿饥渴——可赵锐不仅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连纰漏都未尝有过。

    还有如今的这次埋伏——白潇湘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在夜里指挥五千人结阵抗敌，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放在这些军士身上，他们在夜里能听从指挥，执行命令，本身就能证明他们纪律性是有多么严明，也能反衬出他们的一丝不苟的态度。

    “天啊，真的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看的清清楚楚。你们可太聪明了！”白潇湘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她真的觉得这些人很厉害，如果换做成她自己，早就在这黑夜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没什么，公主谬赞了。”军士听到白潇湘这么夸赞自己，有些害羞的挠挠头。

    “毕竟属下是吃这碗饭的。公主，你莫看我们年龄只比你大两三岁，我们这批人，可十四岁就参军了。而且，禁卫军都是从各地抽调的伍长组成的，大家都立过功。”

    “原来是这样啊！”白潇湘目瞪口呆。她之前以为，赵锐口中的精甲、精骑，是因为他们是皇家禁卫军的地位，并非是真的精锐。

    “是啊。”另一个军士搭话，“皇宫禁卫军一共三万，我们部曲名黑羽军，五千人。其他禁卫军分别是红盔、黑铁、白羽、黑甲、金甲。我们黑羽军，排名第三呢。”

    哇塞！老爷子真够本的！

    白潇湘朝他们竖起大拇指。周围军士见状，一阵哄笑。

    经过这么一场打闹，白潇湘彻底放松下来，心情好上不少。

    “你们会唱歌吗？”白潇湘突然发问道。

    周边军士面面相视。

    “公主，这个我们不会。”一名军士答道。

    “那就随我唱，我教你们。”白潇湘有些兴奋，随后站在马车上，喊了起来。

    “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与子同裳，岂曰无衣？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白潇湘在前世，看过《大秦帝国之裂变》，里面有一段秦国插曲她十分喜欢：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也因为此，她专门去查阅了诗经，里面《诗经·无衣》的填词让她印象深刻，觉得美极了。

    现在，她模仿秦国插曲的曲调，再打乱一下《诗经·无衣》的词，然后大声的唱出来。

    一开始，周边的军士们听得津津有味；但随着白潇湘一直在重复歌唱，有人就开附和着唱了出来。

    “来人！我们朝前线缓进！”白潇湘见有人附和，便招呼一人赶车，朝着前线缓缓前行。

    随着白潇湘接近前线，加入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军士也开始大声的唱起，整个夜空回荡着军士低沉的歌声。

    “怎么回事！后营怎么有人歌唱？”赵锐正站在高台上，紧张着盯着前方战况。突然听到雄厚的歌声，心中一惊。

    虽然这是个埋伏，但是他也怕是个套中套。所以，他手里一直捏着一千精甲，随时可保公主平安。

    而这又是陌生的歌声，他还以为后营被人端了！

    “将军，属下立刻着人去问！”副将连忙派一骑兵前往后营，询问怎么回事。

    “将军，这歌声铿锵有力，感染性十足啊！”副将用心听了一会，对着赵锐说道。

    “正是如此，我们才要更要小心。”赵锐点点头，脸上也有了忧虑。

    “报！将军，此歌是公主所唱。守备的军士觉得振奋人心，这才一起高唱！”

    那一轻骑很快回来报告，让赵锐松了一口气。

    “明白了！你再去一趟，让军士誓死保卫公主安全，切不要出了差错！”

    “是！”

    “将军。这歌曲调真不错。公主大才。”副将见赵锐放松了一些，上前交谈道。

    赵锐点点头，这歌声听了让人热血沸腾。尤其是歌词，非常符合现在的战场。

    白潇湘听到周边雄厚的人声后，一阵酥麻感传遍全身。

    重骑兵冲击下的大地颤抖，时不时传来的喊杀声，加上这雄厚的歌声，不禁让白潇湘热泪盈眶。

    她来到这世界上的屈辱、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全都宣泄出去。

    白潇湘看着周边拥护着她的军士，眼泪流了出来。

    这半年来，白潇湘与他们同甘共苦，为的就是让军士们认可她，让这些军士成为她最有力的后盾——现在看来，她所做的努力，在今晚得到了回报。因为她从这些军士眼眸中，看到了狂热。

    她是他们的公主，而他们是公主的卫队。

    “黑羽军威武！”白潇湘扯开嗓子，吼出了自己最大声量。

    “黑羽军威武。”众人低吼。

    “杀！”白潇湘接着喊出。

    “杀！”

    赵锐也被喊声吸引。他站在高台，很容易看到白潇湘在马车上用力挥舞着手臂，呐喊着。

    点点火光下，白潇湘瘦小的身影不时隐没在黑影中；唯有那一直挥舞的手臂一直在翻飞，好像一只蝴蝶的翅膀。

    “黑羽军威武！”

    随着白潇湘手臂每一次挥舞，众将士都会高呼一声。

    赵锐有些迷离——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自己跟随陛下征战的情形。

    那年，那位中年人也是站在马车上，高呼着为他们打气。

    前线。

    一线的步兵已经有所颓势——毕竟重骑兵只是冲散敌军的阵型，歼灭还要靠他们。

    况且在数量上，敌军仿佛还占优势。因为重骑兵数次高速冲击，敌军阵型居然勉强还在。

    只不过，因为赵锐的提前准备，敌人被压缩到下坡处的狭小空间内，施展不开罢了。

    “黑羽军威武！”

    “杀！”

    一线的黑羽军忽然听到山呼海啸的低吼，震惊之余，身上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将士们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盯着前方来袭的敌人。

    “老子是，大齐禁卫军，排名第三的黑羽军！”

    一位小兵突然大声吼到，随后冲向敌阵。

    “黑羽军威武！”

    又一个小兵喊道。

    “杀！”

    “杀！”

    在黑羽军高昂的士气冲击下，敌阵终于崩溃了！

    外围游击的轻骑见敌人纷纷溃逃，赶紧追击。

    要知道，刚刚他们轻骑也受到气势感染，气血正旺，正愁没地方发泄。

    “报！前线来报，敌方溃逃！”

    一名传令兵高声向赵锐报告。

    “好！另外，让轻骑不可追击太远，恐有埋伏。”赵锐看着远处一串火光结成一条直线，便知道这是轻骑想要追击的信号。

    “是！”

    ......

    一夜后，白潇湘便看到战场的全貌。

    “此战，我军大破敌军。敌军留下六千尸首。”

    赵锐朝白潇湘禀告道。

    “我军将士伤亡如何？”白潇湘此时更关心的是黑羽军的伤亡。

    “我军将士伤一千余人，所受皆为轻伤。无一人死亡。”

    “好。”白潇湘点点头。

    这个战况她非常满意，不死人就好。

    “将军，这是何人所谓？”白潇湘有些好奇。自己可是大齐皇帝亲封的和亲公主，谁胆子这么大敢偷袭自己？

    “暂且不知。但属下猜测，应该是肃国魏王所为。”赵锐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还请将军细细讲来。”白潇湘说道、

    “公主。肃候如今已经年迈。对朝局的掌控已经有所不逮。肃国有魏王虎视眈眈，还有一帮旧臣跟着起哄，他们是最不希望我们进入肃国，增加大齐的话语权。”

    “除去魏王，肃国还有太子宇文极。这位太子并非是肃候亲生，有传言说其早已想登基临朝，全面施政。对待我大齐也是亦步亦趋，讳莫如深。”

    “还有一人，就是当今肃国王妃。毕竟公主大齐嫁给肃候的，她的权力也会被进一步分食。”

    白潇湘默默听着，点点头。

    “那以将军来看，何人可以调动大规模兵马？”白潇湘问道。

    “属下猜测，应该是魏王。”赵锐答道。

    在赵锐角度来看，昨日应该有一万多人。而能在肃国调动兵马的，魏王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从利益上看，魏王也是最不希望看到白潇湘过去的。

    但白潇湘听后，眉头皱了皱，随后摇了摇头。

    “公主可有高见？”见白潇湘否定，赵锐发问道。

    “将军，让将士们万分警惕。不要以为快到了肃国，我们就安全了。反而，越接近肃国，我们越容易出事。”

    “我敢断言，这事绝不是魏王一人所为。因为从将军方才所言来看，肃国任何一个势力都不欢迎我们——那最坏的可能性就是，肃国上下，齐心一致。”

    “若是这样，肃候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赵锐摇摇头。

    开玩笑！肃候是无法绝对掌控朝政，但是调这么大规模的军马，肯定是要经过肃候同意的。

    “六千兵马，我的大将军，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白潇湘见赵锐一脸不相信，连忙解释道。

    “这还只是战死的。你身为大将军，自然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此地离肃国还有十天路程，也就是偷袭我们的敌军至少要准备十天的粮草。”

    “试想：一只规模超越六千的部队，准备十天的粮草，这需要怎样的人力物力去支撑。”

    “若没有国家在背后运转，那绝对完成不了这件事。”

    经过白潇湘这么一点，赵锐瞬间明白了。随后，赵锐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将军所想，可能成了现实。”白潇湘见赵锐脸色大变，知道赵锐想说什么。

    “若我所料不错，肃候，怕是已经死了。”白潇湘长叹一口气。

    肃国，都城安庆城。

    “什么！”方才白潇湘与赵锐口中的太子宇文极，现如今已经坐在了大殿之上，满脸震惊。

    “我大肃一万将士，回来不足两千？”（作者注：古代战场，溃逃一方军队会直接逃跑，所以不回军营是正常的）

    “王上，不仅如此：据将士们所言，他们在和亲队伍之中，看到了黑羽军的影子。”

    “那可是大齐禁卫军啊....”

    “不是说那个什么安昌公主并非是大齐皇帝亲生的吗？为何有禁卫军相送？”

    底下大臣听得此话，也开始议论纷纷。

    “魏王！”宇文极出言，底下朝臣便安静下来。

    “臣在。”魏王出列。

    “你速速去查，看看是不是底下军士刻意撒谎，掩盖作战不力。”宇文极沉声道。

    “臣领旨。”魏王拱手离开。

    “此事再议，现在退朝。”宇文极起身，离开大殿。

    白潇湘和赵锐不知道，这一战已经把宇文极心中那一点火苗熄灭了。

    本来，宇文极还想趁着偷袭白潇湘一行人，拉开反齐序幕。让肃国在大齐的阴影下重新出山，争夺天下霸权。

    但是这战损比，没得看啊！自己训练了这么久的兵马，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自然，白潇湘以为大齐皇帝让黑羽军送自己，是这老头良心发现；实则这老头高明着呢，就是想让黑羽军震慑一下。

    用黑羽军先杀肃国的锐气，然后再让白潇湘出嫁，体现大齐的恩泽：胡萝卜大棒齐活了！而且这种震慑还不怎么费力气，算顺道带的——如果让大齐出征肃国立威，那成本可高了去了。

    此为后话。这是白潇湘成为那高位以上时，后知后觉才想通这老头的用意。

    至于现在嘛，白潇湘还在眼巴巴的谢谢老头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