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人心之路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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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无尘有尘 第六节

    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小镇,平常的有些破败,即使在最繁华的大街上,也随处可见摇摇欲坠的破屋。虽只是早秋,街道的垂柳便已泛黄,街道上的行人只知裹紧衣衫,垂头快步而行。即使是天生丽质的女子,也被街上的尘土和破旧的衣衫点缀得不堪入目。

    然而近日,这镇上居然出现了出现了大批的外地人,观其衣着,内为锦袍,外套绸衫。望其坐骑,虽只是偏远小镇之人,也认的那是大宛名驹。镇上唯一的客栈已然爆满,客栈老板的大嘴从早上一直咧到了晚上。店里唯一的伙计更是分外卖力,仿佛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三进三出的大房子。镇上的妇人更是红了眼,纷纷埋怨自己的男人为什么不开客栈。第二日,镇上的人们又过来观望,只见客栈的大门紧闭。几个屠夫观望了一阵,诧异道:“不愧是大户人家,十几个客人竟然杀了将近十头猪做食。血腥味这么重,”屠夫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没找我啊。”这时,一个小男孩跑过去趴在窗户上看,突然,男孩大叫一声,跑回了母亲的怀抱,颤抖的说:“血···好多血····”人们诧异地看着小男孩,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客栈。有些胆大的上前打开门,结果血水沿着门槛的细缝缓缓流到了街道。几个壮实的男子冲了进去,发现客栈老板一家六口还有伙计李二倒在血泊里,已死去多时。围观的人一哄而散,只剩几个胆大的人还矗立在门口,但双腿早已战战。

    一辆破旧的马车从大街上经过,赶车的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人,看了一眼客栈,叹息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赶车的人偶尔扬几下鞭子,偶尔转过头向车里说几句话,而车中也不时回答着。待到出了小镇,黑袍人跳下马车,四处看了看,然后开始除去身上的黑袍,待到除尽,露出一个高大端正的男子,正是无尘。

    无尘转过头轻抚着面前的骏马,叹道:“马儿马儿,人类何苦将你驱使。今日,我便将你放生,永别了。”说完就将马鞍等物从马背上卸下,骏马欢叫一声,快步奔向东南方。无尘轻笑一声,将车厢的布帘打开,里面哪里还有人。原来刚才所谓交谈,只是无尘用腹语之术在掩人耳目。

    “想不到胡大哥粗人一个,竟然还懂腹语。”

    无尘轻笑一声,向南边疾驰而去。刚行了两里路,无尘便感觉胸闷气急,他赶忙停下来,敞开胸膛一看,发现昨晚交手造成的伤口险些裂开。他自语道:“要是没有和胡大哥分开行动的话看来这几天要安分一点了。”这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茶铺,便走过去要了一壶淡茶。突然,他听到两下破空的声音,一个转身,避过了射来的两枚暗镖。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无尘道长,久违了。”

    无尘定睛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太师椅,太师椅上竟端坐着一个石雕弥勒。无尘眉头一皱,从怀中取出一条绷带,将胸口的伤口紧紧的包住。然后朗声笑道:“想不到,区区在下竟能惊动不动石佛。实在是荣幸之至。”

    “哪里哪里,道长见笑了。以道长的威名,天下武林中人有哪个不想当面拜见道长。只可惜·····”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似忠厚而不憨,似阴险而不奸,似狡诈而不诡,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无尘缓缓坐下,接口道:“只可惜,你我一佛一道,还是少见面的好。”此时,太师椅上的石佛动了,先是眉毛,后是嘴唇,最后全身舒展开来,竟是一个胖大和尚。不动石佛道:“这么说,道长要与贫僧分道扬镳?”无尘道:“在下连给石佛给的见面礼都没有接住,又有何面目再面对石佛,还是走的好。”说完便真的迈开了左腿。不动石佛以为无尘要走,便飞速冲了过来。但他忽略了一点,一个坐在凳子上的人,即使迈腿,也不是要行走,他只是想站起来。但无尘没有行走,更没有站起来。他只是活动了一下脚踝。

    石佛距无尘只有三尺了,他举掌便印上了无尘的天灵,但无尘岂会引颈就戮,他身子一斜,便躲开了如山的掌风,同时右手一扬,击向了石佛的胸膛,石佛冷笑一声,向前翻了个筋斗,身体已在无尘身后,正欲发掌,只见无尘已向前一倾,身体像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去,转眼间便失去了踪影。空气中留下一句话:“石佛厚情,他日必亲临府上道谢。”石佛一怔,冷冷道:“果然好身手。”

    无尘奔跑了大约十里,渐渐停了下来,感受着胸口的痛楚,他不禁苦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真是·····”忽然,他觉得不对,他与胡铁花分开是两天前的事,一路忽南忽北,就怕有人发现行踪,昨夜激战没有留一个活口。石佛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从此经过,而且知道他身上有伤。莫非·····无尘不敢想下去了。看来接下来的路途不会太平静。他提起精神,大步向前走去。

    到了黄昏时分,无尘到了一处村落。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自忖道:“若是点子来到,晚上是最佳时机,不如找个地方借宿,以静制动。”于是,他找了一户不起眼的屋舍,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开了个小缝,一个衰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什么人?”无尘抱拳道:“老丈,在下途经此地,只因天色已晚,想借宿一晚。”老人道:“路人借宿,本该热情招待,但家有女眷,小女还未出阁,只怕多有不便,不如·····”不等他说完,无尘已从怀中取出一只五两重的银锭。银子向来是万能钥匙,人类在银锭面前总是很热情,老人顿了顿,轻轻敞开了门,只见门内之人须发花白,身材佝偻,脸上更是布满皱纹。无尘轻声道:“在下不会让老丈不便的。”说着已将银锭送入老人的手中。老人眼中闪出一丝欢愉,欠身一让,道:“客人请进吧。”

    进了院子,无尘发现院中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五口水缸。无尘笑道:“大叔对水缸好像情有独钟。”老人道:“客人见笑了,小老儿是卖药的,这水缸里都是药材,更是小老儿的全部家当。”无尘道:“如此大的水缸用来住人再好不过了。”老人面色不变,不自然的笑道:“客人说笑了,小老儿怎会让客人住那里。”无尘笑道:“那是自然。”说着话,二人已到了屋前,此间屋舍只有三间房,确实十分寒酸,无尘站了片刻,转身向最左边的屋子走去。老人奇道:“客人哪里去?”无尘头也不回,答道:“自然是去睡觉。此间只有三间房舍,家主自然在中间的正室居住,右边的屋中有阵阵脂粉味,想来必是令爱的闺房,这左边的屋子一定是我该住的地方。”说完已站在了门口,老人已惊讶的张大了嘴,道:“客人真是厉害。”无尘微笑道:“大叔过奖了。”说完便推门进了屋内,此屋内只一床一桌,桌上有一个茶壶,却已多时未用,壶壁上有一层厚厚的尘土。无尘点上灯,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细细在伤口处涂抹。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但不是这间屋子,而是院门。无尘一个闪身趴在了窗户上。只见那老头又去开门,依然是开了一条缝。无尘轻轻的出了房门,纵身上了屋顶。然后一个转身便到了房屋背后。刚刚落地,便感觉一道苍劲的掌风向他横扫过来,他急忙躲过,同时一翻手腕,一双巨掌向前印去,对面人在黑暗中“咦”的一声,但并未停顿,顷刻间便踢出八八六十四脚。无尘动容,急忙挥动巨掌格挡,虽然十分困难,但还是一一挡住了。无尘大吼一声,纵身一跃,到了那人背后,抬掌便打,那人突然蹲下身子,向他下三路攻去。无尘面色一惊,心知这是岭南韩家的地趟拳法,刚才使得是山东赵家的十二路连环腿。此人是谁,竟会各家之所长?来不及思量,无尘急忙后撤,大喊道:“是哪一路的朋友?还请报个万儿。”那人轻“咦”一声,随即发出一阵怪笑。无尘一呆,大笑道:“真是有趣,想不到竟会是你。”那人慢慢靠近,笑道:“牛鼻子,你怎会在这儿?”无尘眉头一皱,道:“想不到享誉江湖的‘千变罗汉’罗信竟是一个喜欢给别人起外号的家伙,过去叫我‘大扫把’,现在又叫我‘牛鼻子’,即使你是我兄弟,我也要与你争辨一番。”

    黑暗中走出一个面目粗犷的高大男子,头顶竟无发髻,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其发质让人感觉已有一年未洗。他便是无尘口中的罗信,因其通晓各家武学,与人交手时招式变化极快,人称“千变罗汉”。罗信哈哈一笑,道:“无尘,何为无尘?没有尘土,如何没有尘土?需要大扫把也。”无尘大笑道:“好吧,这第一个算你有理,那另一个呢?”罗信表情一变,一副惋惜的神情,道:“怎料你年纪轻轻便自称道长。当年太上老君骑青牛过关化胡。今世他老人家的画像中,虽容貌各异,但那一头青牛却常伴左右。所以嘛,你这无尘道长不正是‘牛鼻子’吗?”无尘仰天大笑,道:“好好好,你总有歪点子。对了,多年未见,过得如何?”罗信道:“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比以前更粗,更脏,更懒而已。好了,闲话不提,牛鼻子,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无尘道:“人生在世,本就是得罪人与被得罪,至于近日,倒没得罪什么人。你为何如此问?”罗信道:“前些日子在洛阳闲逛,听到几个丐帮的朋友说,最近有人大肆招募杀手,不管名声好坏,武功强弱,只要有胆量即可。事成之后,不管是谁得手,全部人等都有十万两的酬劳。”

    无尘道:“世上竟有如此便宜的买卖?!那岂不是人满为患,阿猫阿狗都去凑热闹。”罗信摇头道:“可惜最后只有三十人接活。加上帮手,总共不超过五十人。”无尘道:“这倒奇了,难道天下杀手都出家了吗?”罗信笑了笑,道:“只是目标太过棘手,普通杀手都望而却步。”无尘苦笑道:“如此说来,这目标,便是在下了。”罗信道:“没错····这十位头目中,最为棘手的是一个自称‘白衣羽士’的怪人,此人武功出神入化,听说,可以摘叶杀人。”无尘动容,眉头皱了一下,道:“他不是什么头目,他是雇主,而且我还与他的傀儡交过手。”

    “结果如何?”

    “胜者站在你面前。”

    罗信笑着点了点头,道:“说起来,你既自称道士,为何不受戒入观,或者来套道袍穿穿?”无尘摆摆手,道:“只要心中有道,何必要那些俗套。唉,真是流年不利,那三十人中,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大的挑战。”

    罗信道:“莫非,你已见过他们?”

    无尘道:“‘脱壳玄武’杨彪,不动石佛,都险些让我血溅三尺。以及,”他指了指身后的院落,说:“这院还有七人,依我看来,有一人必定是头目之一。”

    罗信急道:“那边快与我离开这里。”

    无尘摇摇头,微笑道:“既已中计,何不将计就计,何况有你在暗中相助,我又有何惧?”

    罗信大笑道:“没错,无尘与罗信在一起,别说什么狗屁‘白衣羽士’,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拔他几根胡子。”无尘微微一笑,纵身上了屋顶,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房中。

    石佛依旧坐太师椅上,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发呆。他果真如石佛般一动不动,有时,甚至会将他与雕像认错。这时,有一道白影从远处飘来,就像一匹白练在随风摇摆。当它飘到石佛跟前时,忽然一顿,变成了一个人。石佛终于动了,他伸出了双手。

    他要出掌吗?不,他只是抱拳行礼。那白衣人悠然的还礼,道:“这世上竟还有能在石佛手中逃脱的目标。”石佛缓缓道:“或许那目标根本不是人。”白衣人阴恻恻一笑,犹如地狱的勾魂魔音,道:“没错,在我心里,他早已是死人了。”石佛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白衣人又接着说:“石佛可知道我的身份?”石佛淡淡道:“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说起来,我已有十数年未沾人血,若不是目标极具挑战性,我也许会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白衣人已转过身子,道:“希望石佛尽力而为。”说完已回到风中。石佛仍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少顷,轻叹道:“何苦如此。”

    三更已过,无尘早已睡下,且带有轻微的鼾声。油灯依然燃着。门口传来一声轻响,顷刻间,已有无数暗器冲入了屋内,铁蛋,飞蝗石,铁蒺藜,五花八门。无尘即使有千只手,千只眼,也休想躲过。暗器过后,又是一阵箭雨,无尘纵有千条腿,千条翅膀,也休想逃走。此时,门已经开了,门口站有一人,一个老人此时。这老头已不再那么苍老,身形也不再那么佝偻。他缓缓走入房中,看着榻上绽放的朵朵梅花,老头铁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缓缓揭开被子,突然,老头的脸由青转绿,由绿变白,指尖颤抖不断,床榻上的尸体并非他想看到的无尘,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