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人心之路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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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无尘有尘 第七节

    “豺大!”老头向屋外叫到。

    一个劲装男子闪身而入,躬身道:“主公。”老头瞪着他,说道:“办事不力,致使同伴惨死,该当何罪?”豺大慌忙跪下,颤声道:“属下自知罪该万死,但请主公让属下死个明白。”老头叹息道:“罢了罢了,是我自不量力。来,将犬五的尸首搬出去。”豺大面色一惊,道:“犬五?莫非····莫非·····”老头点了点头。豺大已冲到了床前,一把将尸体包住。

    老头叹了口气,从榻边取出一封信。

    死人是不会写信的。

    这信自然是无尘留下的。老头缓缓抽出信笺,展开一看。

    “无尘顿首:

    在下一心向道,本不该为俗物所扰。

    奈何诸位苦苦相逼····也罢!

    吾自号无尘,自将扫尽尘埃。日后相见,刀兵相向自是难免。

    望阁下珍重,谨记‘一掌必除’。

    无尘顿首顿首”

    很简洁的话语,却让老头惊出一身冷汗,他颓然坐下,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突然,一个声音自屋顶传来:“阁下深谋远虑,只可惜棋差一招。”

    老头一惊,片刻便平静下来,仰头道:“道长乃大智之人,小老儿本不该班门弄斧的。”

    屋顶人哈哈一笑,道:“前辈过谦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八臂灵猿’宋洪先生,晚辈可是仰慕得紧啊。”

    老头瞳孔一缩,惊道:“你怎知····”

    房顶人道:“除了宋洪宋老前辈,江湖中又有谁有如此俊俏的暗器功夫,又有谁拥有五位箭法如神的手下。可惜,名字太差了,‘豺大’‘狼二’‘虎三’‘豹四’‘犬五’,以畜生为名,这主人嘛····”房顶人故意拉长了声音,宋红脸上已显怒容。

    “这主人嘛,自然是畜生无疑了。”房顶人笑着道。

    宋洪双眼一瞪,拍案而起,大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以为老夫真的怕了你。”说完,纵身一跃,已破开瓦片上了屋顶。屋顶上漆黑一片,借着月光,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宋洪歇斯底里道:“狗屁的一掌必除!”说完便发出十枚绣花针,然后双手一抖,又有数十枚金钱镖激射而出。那人影“嘿嘿”一笑,双手一抖,然后竟似幻化出了千只手在随风摇摆。宋洪惊道:“般若千叶手!”那人影并不答话,双手平摆,只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人竟将刚才的暗器一一接住了。然后,那人便跃入了房中。宋洪赶紧跟上,可当他落入屋内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宋洪定睛一看,眼中只有一片血红以及五个手下的尸体。宋洪冷汗直流,同时,将数枚暗器扣在手中,朗声道:“无尘,枉你一心向道,你简直是残暴的魔鬼。”声音虽高,但却有很明显的颤音,宋洪的双手因愤怒而抖动,但空气中没有任何动静,无尘似乎根本不在这里。宋洪终于放松下来,但手中的铁蒺藜依然没有收回。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宋洪猛地一机灵,双手一抬,怎料那黑影道:“宋施主,不要激动。”宋洪一听此声,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将铁蒺藜收回袖中,抱拳道:“见过石佛。”那黑影走入屋内,赫然是一个白袍白袜白履的胖和尚。这和尚自然便是不动石佛了。石佛缓缓走到屋内的尸首旁,片刻后,轻声道:“一掌毙命。”宋洪颓然坐下,叹道:“这生意,我本不该接的。”石佛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已架下梁子,便不可摆脱。”宋洪道:“罢了·····石佛,这无尘是什么来路?你可知晓?”石佛摇摇头,道:“三年之前横空出世,掌法超群,轻功过人,不知师承,不知身世,就像从天而降一般。”石佛顿了顿,又说:“咱们虽不知他的身份,但他的身份似乎是雇主要杀他的原因····但是,贫僧有一个猜测。”宋洪道:“石佛请讲。”石佛缓缓坐下,道:“宋老施主可知道无花?”宋洪眉毛一挑,道:“莫非是十年前,死于楚留香手中的‘妙僧’无花?”石佛叹道:“没错。你不觉得‘无花’‘无尘’这两个名字有相同之处吗?”宋洪惊道:“莫非·····”石佛笑道:“宋老施主明白即可。切不可轻易告于旁人。”宋洪点头道:“难怪·····”

    处在讨论中的二人不会发现,窗外有两团淡淡的黑影缓缓的移动。石佛整整衣襟,双手合十对宋洪说:“宋老施主,贫僧前来只为告知你此事,怎料····”他看了一眼死去的无人,接着说:“贫僧就在此帮老施主的手下超度。”宋洪抱拳道:“多谢石佛。”石佛摆摆手,就地而坐,手中握着佛珠。

    “世人只知不动石佛是江湖中一等一的杀手,又怎知他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宋洪一惊,正欲出声。窗外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嘿嘿,什么得道高僧,他双手沾染的鲜血已够他洗十次澡了。我看是得道妖僧吧。”

    “此言差矣。不动石佛所杀之人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死有余辜。”

    “哼!放屁。世上本就没有死有余辜的人,即使有,也应由官府王法惩处。”

    “话虽如此,然而···”说话的人似乎有些尴尬,顿了顿,又说道:“然而当今王法名存实亡。晚一点惩处奸恶,就会多一些冤魂。

    石佛听到这里,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而宋洪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手中已抓满了暗器。

    “哼,这更是放屁。请问,镇远镖局总镖头唐傲,人品如何?”

    “唐总镖头是仅存的五虎断门刀传人,刀法如神为人光明磊落,自是一代大侠。”

    “只可惜这一代大侠,竟死在了一百两银子上。”

    “这·····”

    不等另一个人辩解,此人又说:“杭州西湖旁,人称‘金针除恶’的秦夫人,你可认得?”

    另一人叹了口气,答道:“虽未谋面,但素闻秦夫人武艺惊人,医术超群,且治病从不收诊金。”

    “只可惜,这位奇女子竟只值一百五十两银子。”

    “唉·····”

    “还有,一个叫无尘的牛鼻子,你可认识?”

    “呵,岂止认识,简直太熟悉了。此人无门无派,无父无母,只有现在,没有过去。”

    “你自然认识,因为你便是无尘。这贼秃,趁你有伤在身发动偷袭,慈悲自然算不上,无耻更是无法形容。”

    灯光一闪,门窗已成破烂。石佛握着佛珠的手依然稳定,无一丝颤抖。宋洪的双手已抓满了暗器,冷汗已成江河,滴落在地上。

    无尘与罗信并肩而入,两人都着黑衣黑袜黑靴,乍一看,仿佛黑暗中凸显出了两颗人头。无尘尚还站在那里微笑,罗信已抢了凳子坐下,大喊道:“给洒家倒酒!”无尘莞尔,道:“如此场面,你倒放得开。”罗信将右脚踩在凳子上,大笑道:“攻敌为下,攻心为上,哈哈·····是吗?石佛。”石佛微微一笑,道:“施主所言甚是。”宋洪早已忍耐不住,满手的暗器已激射而出。石佛眉头一皱,但很快便舒展了,继续超度豺大等人的亡魂。忽然,暗器中央出现了一道身影,腾挪飘忽,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蝴蝶穿行于花丛一般,片刻,“蝴蝶”落地,暗器已没有了踪影,宋洪退了一步,颤声道:“蝴····蝴蝶穿花七十二式,你·····胡铁花是你什么人?”“蝴蝶”自是罗信。罗信抖抖衣衫,笑道:“难道只有胡铁花才会蝴蝶穿花七十二式吗?”宋洪黯然坐下,叹道:“枉我自称‘暗器第一’,今日遇见暗器的克星····也罢,老夫从此退出江湖。”他将袖子一抖,只听“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已有上百个暗器抖落在地上。宋洪瞅了一眼地上的五具尸首,一滴泪珠已掉落在地上。

    石佛此时已站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宋老施主。贫僧已超度完毕,令手下的尸首,贫僧建议就地火化。”宋洪颓然道:“一切听石佛的。只是,”他瞅了瞅无尘和罗信,继续说:“只是让石佛以一人之力对付两大高手,老朽实在惭愧。”

    “宋前辈放心,在下二人绝不会以多欺少!”不等石佛回答,无尘已抢先答道,“以多欺少”四字咬言分外清楚。

    宋洪点点头,一步一步挨了出去。无尘等宋洪走远,微笑道:“石佛有何打算?”石佛依然站在那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罗信是个急性子,大喊道:“石佛,此时你已成瓮中之鳖,是战是降,是生是死,你总该有句话说。”话音刚落,石佛已经动了。他将手抬了起来,可他不是发掌,不是求饶,只是将手中的佛珠纳入袖中。但罗信已经动了,硕大的拳头已砸向了石佛,石佛双腿一旋,躲过了拳风,罗信又使出连环腿,石佛也一一躲过。片刻,两人已交手了十几招,石佛一直在躲,而罗信的招式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繁杂。无尘见状,朗声道:“石佛,你一味防守,难道看不起我兄弟?”石佛依旧不言语,无尘道:“既然如此,我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了。”话音刚落,他的巨掌已印向了石佛的胸膛。石佛古井无波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皱纹。他急退数步,袖中猛地射出两只短箭,无尘与罗信相视一笑,伸手将短箭接住,脚下不停,又冲向了石佛。石佛仿佛没有看见,双手握拳击向二人。

    虽只是很普通的两拳,但无尘与罗信竟感觉无法躲过,只得硬扛,但二人实在低估了这两拳的威力,他们刚一触碰,便感觉雄宏的内力磅礴而来。罗信倒还好,但无尘苦于没有内力,脸上已大汗淋漓。罗信见状,左手化拳为指,直指石佛的咽喉。石佛动容,低声道:“灵犀一指。”急忙收拳,无尘松了口气,向后撤去,但罗信并未后撤,双手不断变幻,向石佛攻去。无尘深吸几口气,苦笑道:“看来这内力真是把双刃剑。”突然,无尘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定睛一看,竟是一根小拇指掉在了地上。

    这根手指圆润光滑,绝不会属于罗信。

    无尘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朗声道:“石佛,现在胜负已分,请住手吧。”罗信闻言,双手互叠向石佛拍去,石佛面上已有了汗珠,缺了小指的左手不便使用,只得用右拳抵挡,罗信大喝一声,突然向后退去。他喘着粗气,对无尘说:“这老秃驴真难缠!竟逼得我使出八种武功才让他露出破绽。”无尘笑道:“你已值得骄傲了。”

    石佛从袍边撕下一片布帛将左手裹住。道:“施主竟然会失传三十年的‘大开碑手’与‘分筋错骨手’,并将二者合二为一,佩服佩服。”罗信摆摆手,突然面色一白,一口污血吐了出来,无尘大惊,一把扶住了他,问道:“你受伤了?”罗信虽受重伤,但依然笑着说:“能让石佛断指,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若非我的内力不到家,石佛断的就不是小指,而是整个手掌。”说完又呕出一口污血,无尘轻笑道:“你这个家伙还是喜欢逞能。”说完扶罗信就地坐下,让他慢慢调息。

    “阿弥陀佛。无尘道长,罗信居士,贫僧本不该动嗔念,但受人所托,不得不为。”石佛道。

    无尘微微一笑,对石佛说:“石佛可阅读过‘道德经’?”石佛同样笑着说:“道家经典,自然读过。”无尘道:“‘道德经’有言,‘上善若水’,我本追求那种境界,并且几乎达到了。可惜,俗世浑浊,容不得清水流淌。佛家有云,‘众生平等’。想必大师知道我的出身。”石佛面色一动,缓缓道:“略有猜测。但不敢确定。”无尘走近一步,道:“我的身份本不是我的情愿,就像河水本不愿流入大海,白云本不愿随风而飘,树叶本不愿离开树枝。可惜,这个不情愿的身份却无法摆脱。石佛,你说,佛错了吗?”石佛也走近一步,道:“道长只知道‘众生平等’,却不知道‘六道轮回’,或许,你在前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无尘笑道:“大师,什么叫不该做的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杀人放火就一定是坏事?打抱不平就一定是好事?只不过是多数人占理罢了。恶徒多了,恶徒就是好人;君子多了,君子就是好人。少数服从多数,似乎是世上最不公平的话语,但大多数人却把它视作真理。”石佛默然了,片刻后,缓缓道:“道长说的或许有理,但你我始终不是一种人,道不同不相与谋。道长可同意?”无尘轻轻点了点头。石佛道:“好!”

    话音刚落,石佛已冲向了无尘,无尘早已出掌迎向了石佛。二人一个使掌,一个出拳,虽然石佛内力深厚,但无尘总是巧妙的避过与石佛正面对抗,一心攻向石佛胸膛,三十招过后,二人额头已有汗珠。罗信在一旁大叫:“牛鼻子。以己之长,攻其之短。”无尘闻言,右腿疾出,直取石佛下三路,石佛一惊,急忙收拳,护住双腿。

    “指东打西,戳其痛处!”

    石佛暗骂“卑鄙”急忙收回左掌,怎料无尘依然进攻他的下三路,石佛措手不及,左腿已受了无尘一脚。石佛只觉有千斤之力覆于腿上。但此时此刻怎敢露一丝破绽,依旧面无表情地直取无尘咽喉。

    “护紧下盘,攻其小腹。”

    石佛冷笑一声,手中攻势不减,然而无尘的右掌已击出。

    石佛疾退三步,右手捂着小腹。脸色及其苍白,道:“为何·····为何你这次又听他的指挥?”罗信大笑一声,道:“石佛不明白也正常,这是我兄弟二人的一个小把戏。咳咳····牛鼻子,跟石佛说道说道。”说完,又开始运功疗伤。无尘挺直身子,道:“江湖险恶,不得不采取特别手段,当与人交手时,另外一人在旁观察,若发现己方处于下风,便出言相帮,比斗中的人则采取‘此句听,下句不听’的方法,来迷惑敌人。”无尘轻笑一声:“想来大师是不会知道我等这宵小的伎俩吧。”石佛捂着小腹,摇头道:“你们以为我没有经历过江湖宵小的生活吗?”无尘与罗信一愣,石佛接着说:“江湖人说我自幼出家,深居简出,只知佛理,即使当杀手也是名刀明枪的出手。其实,”石佛大笑一声,道:“都是放屁。我本就不是佛门中人。”无尘与罗信大惊出声:“什么?!”石佛慢慢坐下,道:“我的头发是因为伤心过度所致,并非佛门剃度。我本名,连城璧。”无尘失声道:“连···连城璧,五十年前,连家堡的少堡主,听说在沈碧君死后就无故消失,难道····”罗信疑惑道:“连家堡?为何我从未听过?”无尘答道:“连家堡失了连城璧,就如人失了心脏,在短短三个月内彻底毁灭。”石佛苦笑道:“没错,祖宗的基业就这样毁在了我手中。”无尘凝视着石佛,道:“那你当初为何要离开?难道是······”石佛看了无尘一眼,又看了罗信一眼,突然向上跃去,穿过屋顶而去。无尘愕然,急忙冲过去查看,可哪还有石佛的影子。罗信这时已大致复原,走过来问道:“牛鼻子,他为何突然走了?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无尘摇了摇头,说:“当我知道他是连城璧后,我就不再恨他了,甚至有些可惜,因为,”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继续说:“他也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罗信挠挠头,不解道:“为何你对连城璧这么了解?”无尘缓缓向外走去,罗信赶紧跟上,等到走出院门,无尘抬头看向远方,说:“因为,我尊敬他。”罗信叹了口气,道:“男人为何总是为女人而苦?我光棍一条,看来倒是好事了。”无尘笑笑,对罗信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你的女人。”然后他又转过头,轻声道:“天,亮了。”罗信拍了拍无尘的肩膀,说:“没事,莆田之行自有我相随。”无尘笑笑,大步向前走去,

    突然,路旁响起了马蹄声,无尘抬眼看去,突然瞳孔一缩,呆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