喰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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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

    七十年代白手起家,之后兴盛足足三代的邢家终于迎来了众人翘首以盼的第四代——邢夫人为邢家诞下一对双胞胎。因姐妹俩都是在夜里出生,当夜月光皎洁,星辰漫天,于是邢家老爷子做主,为姐姐取名为邢月,妹妹取名为邢星。邢月邢星满月当天,邢家大摆流水席庆贺,各路宾客络绎不绝,宾主尽欢,邢家对姐妹俩的珍视之意不言而喻,场面很是热闹圆满。

    所有人都认为,邢月邢星出生在这样一个富裕明理的家庭里,一定会健康快乐的长大。但事不如人愿,邢月的安稳幸福戛然截止在十岁的一个早上。厄难如同一把泛着恶意的镰刀,阴测测的出现在邢家人的头上。

    邢夫人接到邢月班主任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正饶有兴致的在花园里浇花,殊不知,这通电话即将把她带入人生中另一个分岔路口,从此开启她煎熬又痛苦心焦的一生。

    邢月的视力突然出现了问题。

    这么说有些简单笼统,但事实上,邢月的确无缘无故的短暂失明了。邢月原本如往常一般端坐在教室里,稚嫩的小脸儿上明亮的杏眼正笑意盈盈看着黑板,期待着漂亮老师温柔的表扬。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直达双眼,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的,是浓厚的黑。不管是不曾感受过的疼还是浓如墨的黑,这些都令小小年纪的邢月感到惊恐万分。像亮着灯的房间突然停了电,紧接着家里房阿姨专门用来杀鱼的尖刀刺进她的眼睛,过于害怕心慌的邢月失声尖叫,她的叫声凄惨又尖厉,把在后面旁听的班主任吓得一个激灵,急忙给邢夫人打去了电话。

    从此,一直和邢星同进同出嬉笑打闹的邢月请了长假,后来长假变成休学,休学又改成退学。家里的气氛随着邢月辗转于各大医院经手各个名医却始终无法查明病因而逐渐低迷,懵懂的邢星本能的开始畏惧这个家。同样也才十岁的邢星不知道亲密无间的姐姐怎么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理所当然的被欺瞒被隔绝,她只知道爱笑爱闹的姐姐生了病,家里的长辈因为生病的姐姐再也没有露出过从前常常出现的、愉悦开朗的笑容。尤其是总像小孩子一样、似乎永远没有什么值得她皱眉叹气的母亲,在姐姐生病的那一刻,她就如同缺了水的玫瑰花迅速的衰败下去,也直到那一刻起,邢星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夜白头”。

    邢月不明原因的怪病将邢家老老小小都吓得不轻,且因眼睛失明这件事发生的突然,情况又时好时坏,却久久得不到有效治愈甚至缓解,邢家众人无奈之际,只好将重心慢慢转移到与邢月一母同胞的邢星身上。爱意和关心变成了双份,邢星成了晶莹剔透却脆弱至极的玻璃,被家人护的密不透风,一点发烧感冒都恨不得直接住进医院,唯恐家里这唯一的独苗苗也出了什么意外。这些小心翼翼倒也能理解,毕竟从一个肚子里出来,亲缘比任何人都更加紧密的妹妹,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现跟姐姐如出一辙的怪疾。幸好幸好,许是上天保佑,不忍心将接二连三的噩耗全部算在邢家仅有的血脉身上,经过十年如一日的小心呵护、细致观察,生活在层层严密保护下的邢星看上去和正常的孩子一般无二,突发眼睛失明的情况从未和她扯上关系。

    邢月十岁眼睛发病经历短暂失明,十四岁目全盲,之后身体逐渐僵硬无法自如行动,这一系列查不出病因堪称奇诡的遭遇像是放过了邢星,仿佛家中长辈们用爱意和关心建立起来的保护墙真的产生了效果,为邢星抵挡住了本可能降临在她身上的厄运。

    从不信佛的邢家不知何时养成了烧香拜佛的习惯,每逢初一和十五,邢家总会有人徒步登高,虔诚的跪拜于寺庙内的佛祖像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真挚又恳切,眼底满含希冀。

    “谢天谢地,多亏佛祖保佑,星儿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这样的话从长辈们嘴里不止一次的、满怀感激的说出来,邢星听都听烦了。但她没有表现出过一星半点儿的不耐烦,因为她知道,姐姐的怪病实在是把家里众人折磨怕了……尽管数年过去,“邢月”这个名字早就成为了家里的禁忌无人胆敢轻易提起惹人伤怀,那个总弯着眼睛笑容甜甜的女孩儿仿佛一抹尘埃消失在了和煦温暖的春风中,邢星仍牢牢记得,自己有一个连小学都没能读完就尝尽不该她承受的苦楚的同胞姐姐。这个姐姐,是自己降临在这个世界之前就相依为命了九个多月的、最亲最近的人。

    ……

    清瘦的身影带着一腔孤勇踏进一无所知的地界,陌生环境带来的紧张和害怕都被心里憋着的一口气儿给冲散。邢星环顾四周,仔细寻找有可能给她指明方向的指示牌,或者没有指示牌也行,好歹寻摸个能让她明确知道哪儿是哪儿不至于走迷了路的地标性建筑……显眼的小卖部也行。只可惜老天爷没有听到邢星内心的祈求,她走了大概十分钟,周围除了搭建到一半就撂挑子走人的烂尾楼,就是无人问津的塌了大半的小土屋,连个正儿八经挂牌子的杂货店都没有……邢星无奈的再叹一口气,懊恼的发现自己似乎把事情想的太过于乐观了些。

    只凭借手机里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的一个地址,就想把多年不曾有过任何联系、恍若人间蒸发了的姐姐找出来,实在是异想天开。

    邢月是什么时候被家里人给送走的,又送到了哪里去,邢星一点也不知道。她被瞒得死死的,只记得某一天,她想起似乎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或者听到过关于姐姐的消息,而且家人对此默契的全都闭口不言,才恍然,哦,她的姐姐好像失去踪迹好久了。十多岁的女孩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光是外貌,心智自然也成熟了不少,她笃信姐姐一定还艰难的活着,只是作为家人一道一碰就疼、迟迟愈合不了的伤口,迫于无奈被人不得已的封存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邢星懂事的配合家人,假装没心没肺一日日的过着,忘记了还有个姐姐的事实。

    直到刚满二十四岁、如花般娇艳明媚的邢星走在路上,突然一阵陌生的锐痛袭来,眼前一黑,世界熄了灯。

    这情形真是让人熟悉又难忘。

    隐约带着“该来的总会来”的释然,头顶仅用细线悬挂的巨石终于落下,之前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得到了和解。跟满怀期待和希望的邢家人不同,邢星从来不认为邢月遭遇的那一切会放过她,不过时间能推迟到如今这么久,还是让邢星觉得有点惊讶,惊讶里又带了一丝理所当然。她和姐姐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双胞胎,没道理怪疾只选中一个,这大概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头一回切身感受到短暂失明的恐惧的邢星没有过于惊慌失措,反而第一时间想到了别处去,原来姐姐当年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邢星闭了闭眼,可有可无的简单动作拉扯出更深一层的锐痛。疼是真的疼,害怕也是真的害怕,但她到底是个成年人,再加上这么多年来性格的养成上不知怎么另辟了蹊径走了弯路,变得莫名隐忍又倔强,遇事不慌是常态,因此再糟糕的情形让她大喊大叫是断不可能的,就连那声带着痛意的惊呼也是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才简短又急促的发出来的,比起经历了世人难以想象的疼与惧,那声音听着更像是走在路上突然崴了一下脚而已这般无足轻重。当然,只有邢星自己知道,这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痛感磨人又难熬,只短短几个瞬间,她原先白净好气色的小脸儿就失了血色变得灰败惨白,穿棉大衣也绝对热不着的天气里,冷汗已经布满她的额头鼻尖,打湿了她鬓角的发和长且浓密的眼睫,竟然不合时宜的让她平添了几分娇弱却惊心动魄的美。

    邢星不敢轻易移动,她就这么慢慢摸索着找了个台阶坐下,尽量靠边,满心惶惶但不露声色的安静的等待。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机器罢了工,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更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应对,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幸,可能因为这才第一次发病,虽然病症来的突然没有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但这诡异的病症还算通情达理,失明加阵阵锐痛持续的时间并不很长,在这锐痛逐渐变得可以忍受又趋于平缓后,邢星的眼睛也逐渐模糊,不再一团黑,恢复了清明。

    明亮漂亮的一双杏眼重新蕴满光彩,邢星环顾四周,刚才的黑暗和痛苦仿佛白日发梦。而她重获光明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将发病的情况老老实实告诉家里,而是寻找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