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辞江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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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美人假面藏美人

    “宣王殿下久经战场,杀人无数,残忍狡诈。你一会儿一定要小心些,头低些,别让他注意到你。”兰姐往江慈头上插了最后一支金簪,叹了口气,幽幽嘱咐道。

    事实上,不注意到她是不可能的。宣王刚回京城不久,手握重兵,是当今军方第一人。

    众皇子和世家子弟巴结他,知他一爱美酒,二爱美人,全国搜罗绝美女姬为他献舞,于是江慈硬生生被从扬州运来。

    她们是这场请宴的礼品,争权夺利的利器,又怎么能不被人瞧呢?

    江慈笑笑,温声道:“兰姐,你不必担心。宣王是杀敌人狠,又不杀自己人。”

    “那你可错了。宣王回京一个月,已经有十数具尸体从宣王府里抬出来了。被砍掉四肢的、被抽筋扒皮的、被千刀万剐的……死状各异,无不凄惨。”

    “……”江慈打了个寒战,默默起身,只能拍了拍兰姐的肩,苍白无力的安慰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磨蹭什么,该你们上场了!”一个老嬷嬷毫无休养地推开了江慈房间的门,扬着头瞪江慈。

    她是武安候家的老嬷嬷,武安侯是襄王党,襄王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嫡子,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老嬷嬷面对她们这些贱籍,自然可以拿鼻孔看人了。

    江慈微微一笑,双手交叠放于腹前,莲步微移,朝她走来:“劳嬷嬷久等。”

    老嬷嬷见她态度温和,举止端庄,和那些娇艳的女姬都不同,哼了一声,就也不再找她麻烦,示意她跟着走。

    江慈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就见和她一起来自各地的女姬也陆续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汇入队伍中。

    她们都是各地最出挑的女姬,知道今日要侍奉我朝最尊贵的公子们,一个个史无前例的精心打扮,每一个拿出去都值得令风流公子一掷千金。

    快要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江慈听到里面穿出的对话声,混杂着张扬放肆的大笑。

    “六弟,边疆三年,你着实辛苦。希望皇兄的这份礼物,你能喜欢。”

    “皇兄送什么,我都喜欢。”这声音低沉动人,江慈脚步微微一顿。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二弟,这几日就要选秀了,父皇直言六弟府中没几个人,要多拨来些给他。你现在送这么多女姬给他,不是惹父皇生气么?”

    “不过是女姬罢了,又不是让六弟纳回府,只是叫他玩玩儿开心。有什么要紧的?”

    “如花美眷,不可辜负。我刚刚凯旋,父皇最多不过是骂我一顿,不打紧。不过大哥提醒的也对,若是一会儿真挑到喜欢的,我一定小心行事。”还是那个低沉的男音,言语散漫轻佻,本该令人反感,江慈却并无这种感觉。

    不多时,领头的嬷嬷已经递了牌子上去,里面人吩咐女姬们进去献舞。她们一边进屋,嬷嬷还一边警告道:“把你们自己拾掇起来,若是哪里出了差错惹里面的几位爷们不快,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女姬们一进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纵使在座这些世家公子都阅女无数,也禁不住她们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江慈一边跟着跳舞,一边偷偷观察房间里的情况。

    房间里有十几人,最上首是两个华服男子并排坐,年纪看着差不多,想必就是靖王和襄王了。

    靖王是长子,襄王是嫡子,二人自然有坐在最上方的资格。

    江慈离京早,这里坐的贵公子想必每个拿出去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惜,她一个都没见过。

    扫视到房间的最末尾,江慈忽然看到两个男人,微微讶异。

    坐在倒数第二位的那个一身紫衣华服,正笑着和旁边的公子搭话。那公子不太搭理他,他还是坚持不懈。

    坐在倒数第一位的那个一身朴素青衣,低头闷声吃饭,看起来与这里的奢靡格格不入。

    “好!”

    一舞毕,众人连声喝彩。这些公子们的眼珠子不停地在女姬们身上打转,眼里的欲望毫不遮掩。

    “不愧是全国各地女姬里的佼佼者,容貌佳,舞艺好,想必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哈哈哈……”响起一片哄笑。

    襄王对那说话的公子道:“清风,今天是给六弟设宴。六弟挑过,你们才能挑。”

    这人你没见过,名字倒是听过。他正是武安侯的嫡长子,韩清风。

    武安侯早年是草莽出身,一路靠着军功升上一品军候,也是一桩枭雄佳话。虽然人已年迈,手里没了实权,但在军方还是很说的上话。

    韩清风呵呵一笑:“那是那是,可不敢跟宣王殿下抢。”韩清风对襄王和宣王说话的态度差不多,想必是因为现在武安侯也算是宣王的手下了。

    “六弟,你快挑挑吧。你看这些人,都坐不住了。”靖王也说道。

    他们要选人了,江慈低着头,不敢再抬。只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又带着浓浓的轻蔑之意,就像有人拿羽毛扫过她的耳尖,不知怎的,让江慈浑身一热。

    “你。”

    宣王似是随手指了一个,江慈感觉到一女姬袅袅娜娜上前,听动静,似是献上了一杯酒。

    “王爷请——”女姬的声音婉转动人,一听就是常年风月场所就着魅人的路子练出来的,饶是江慈是女人也听着动心。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忽听那低沉男音又是轻轻一笑,不知道是不是江慈的错觉,她竟感觉这笑声里染了一丝森寒之意:“敬个酒慢吞吞的,手砍了吧。”

    大盛朝贱籍地位极低,与奴隶无异。要砍也是能砍的。

    江慈偷偷抬起头,见那女姬花容失色,连忙叩首求饶:“王爷饶命!”

    靖王则不耐地摆了摆手,立马就有两个嬷嬷进来拖人。

    这种时刻,江慈是绝对忍不下去了。她轻轻迈出一步,颔首温声道:“诸位爷,这位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如由奴婢替她向王爷敬酒,可好?”

    宣王未说话,其他人倒是来了兴致。

    “你年纪看着也不大,胆子倒不小。”

    “来。”是宣王的声音。

    江慈便迈步走向宣王,走到左席第一位时,拾裙慢慢跪下。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握住酒壶和酒杯,美酒倾倒而出,酒香醉人。

    有上一个女姬的前车之鉴,江慈动作很快,但也很稳。她一下就倒好了酒,双手托杯举过头顶:“王爷请——”

    良久无言。江慈举得手很酸,也不见宣王拿酒,也没听有人说话。

    她马上就端不住酒杯了,若是洒了酒,她必是死路一条。正在想要不要想个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局时,靖王笑了。

    “昔日石崇让人给客人敬酒,客人不喝,杀美人。今日二弟让人给六弟敬酒,六弟不喝,不如也杀美人。无风月可看,殷红的美人血,也是好景。”

    襄王笑了笑,并未说话。他不说话,那就是默认。

    那两个嬷嬷又上来拖她,江慈全神戒备中,手中的酒却被人拿走了。

    听得一声咽酒声,江慈松了口气。

    “杀了可惜。”

    “六弟莫不是看上这女姬了?”

    “谈不上,就是觉得这张假面做得不错。”宣王又低低一笑,听不出情绪。

    江慈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江慈的假面制作之术,得天门门主真传,这世上能看得出来的寥寥无几,宣王竟能如此轻易地识破!

    “假面?你是说,她脸上戴着假面?”在座其他人都很惊讶。

    襄王的脸色却已沉了下来:“敢在本王的场面上耍花招,本王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你自己摘下来,还是本王命人撕烂你的脸?”

    那当然是自己摘下来。

    江慈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假面,露出了真容。在座众人皆是一惊:“假面美,没想到本人更美。”

    可比起有人触犯自己的威严而言,美貌显然在襄王面前不值一提了:“解释一下吧。”

    江慈正要开口,坐在房间最末尾的青衣公子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听着十分急切:“靖王殿下,襄王殿下,宣王殿下,这是舍妹,舍妹顽劣,还请王爷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襄王眯了眯眼,像是没认出这是谁。他身边的侍卫服侍他多年,王爷一个眼神他就知道王爷要什么,于是俯身上前说道:“王爷,他是江家的大公子?”

    “江家?”

    “就是前尚书令江峪,尚书令江峪死后,他们家最大的官也就是江峪之弟江习,是个正六品的太学博士。”

    “这种身份也上本王的宴会来?”襄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房间内顿时响起低低的嘲笑声,那个青衣男子和紫衣男子都涨红了脸,但也不敢辩驳什么。

    “江习有个儿子叫江溪闻,前几天送了几个美人给韩小侯爷,求着韩小侯爷带他来这个宴会。此人应该是江峪的大公子江暮尧,被江溪闻带来的。”

    “江峪有三个孩子,分别是长子江暮尧,次子江暮野,和三女江倾酒。此女应该是三小姐江倾酒了。”

    襄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令妹的爱好挺特别呀。”靖王笑道,“一个官家千金,不惜化装成女姬也要到这儿来跳舞,莫不是想嫁进哪一家,自知身份攀不上,才出此下策的么?”

    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今日的事要是传出去,江慈,哦不,江倾酒一定是名声尽毁。

    江暮尧立马跪下道:“并无此意,她只是贪玩。求诸位王爷……”

    “江公子紧张什么?诸位王爷又没说不允她。你瞧瞧,这满屋子里的女姬都被她比下去了,她想进谁家,我们也未必不收啊。”

    “哈哈哈哈哈……”

    江暮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着,骨节作响。

    “行了。”宣王道,“江尚书于我有恩,江公子,你这个面子本王给了。带令妹回去吧。”

    江慈心中惊讶,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宣王。

    他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双眸明亮如星。眉眼间一段狂情野气,周身气质冷峻肃然。

    她看向他,他居然也在看她。四目相对,江倾酒竟在他眼里看到深深的笑意来,既不是那种轻蔑的笑,也不是那种森冷的笑。

    那笑,如明媚春光,澄澈珍重。

    江倾酒立即低下了头。

    “六弟都这么说了,自然放人。你们出去,也不许把江小姐的事往外说,别坏了姑娘的名声。”

    下面诸人皆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