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辞江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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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走茶凉亲情叹

    江暮尧正要上车,江溪闻回头满脸嫌恶地推了他一把。江暮尧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江倾酒在他身后扶住了他。

    江溪闻:“蠢货!你知道我花了多大代价才能来这次宴会么?本来好心说要带你长长见识,没想到被一个小蹄子搞砸了!”说到这里,他还回头瞪了江倾酒一眼。

    “我江家的马车,不载废物!”

    江倾酒听他这么和自己的大哥说话,哪里能忍?正要上前,却被江暮尧暗暗拉住了。

    “走!”听到江溪闻的吩咐,马车夫歉意地看了兄妹俩一眼,扬鞭而去。

    “岂有此理!大哥,他竟然敢这么和你说话!”

    “日常罢了。”

    江峪在世的时候,那是正二品的尚书令,六部长官,京城里谁不巴结?在江家说一不二。

    江暮尧作为江峪的嫡长子,是整个江家家族手里的宝。江峪的弟弟江习资质平平,汲汲营营才混到正六品太学博士,一家子都低眉顺眼地指着江峪过活儿。

    江峪重情重义,在世的时候妥妥帖帖地照顾着江习一家。谁承想,江峪一死,江习夺了江峪的房子,占了江峪的家产,把江峪的一双嫡子排挤得全无地位,奴仆不如。

    江峪为人仗义,京城里受过他恩的人不少。

    可江峪一死,江家已无可利用之处,江峪生前政敌也不少,现在人人都想来踩一脚,谁还愿意出手帮忙?

    当真是人走茶凉。

    “我和大哥多年未见,有好多话要说。江溪闻在反而还碍着我们了呢。”江倾酒嫣然一笑,“我们就一边聊一边走回去好了。好么?”

    “好。”江暮尧抬手摸了摸江倾酒的头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旋即,他走到旁边的小摊上用两文钱买了一个锅贴递给江倾酒:“咱们回去肯定赶不上晚饭了,你先吃点垫垫。”

    “大哥你呢?”

    “我刚刚在宴会上吃过了。”

    确实,刚刚宴会上所有的人都在勾心斗角看女姬,只有江暮尧在安心吃饭。江倾酒也不推辞,撕了一点锅贴塞进嘴里,同时奇道:“我看今天在的都不是小人物,江溪闻这么好的场面,居然肯带大哥一起来?”

    “只有他在,出丑的是他;我若也在,出丑的便是我了。”

    江倾酒:“……”

    “大哥,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江倾酒扬起小脸,锅贴把她的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看起来像只不谙世事的小松鼠。可她的眼神和语气却自信且坚定,无形中给了江暮尧力量。

    “嗯,一定会的。”

    过了一会儿,江倾酒吃完锅贴,突然感觉身边的温度低了下来。一回头,大哥正阴沉着一张脸。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江倾酒不自觉地往旁边迈了一小步。

    “吃完了?”

    “嗯。”

    “那说说正事儿,你今天怎么会在宴会上做女姬?你知不知道刚刚宴会上的那些都是什么人?要不是宣王还惦记着咱爹对他的那点恩,你刚刚就完了你知不知道!”江暮尧忽地停下,低头盯着江倾酒,方才隐忍的担心和害怕都爆发了出来。

    江倾酒连忙道:“大哥,我也不想的。我本来是在扬州伪装女姬执行师门任务,谁知道刚刚完事儿还没来得及离开青楼,就遇上韩清风的人抓人。一时大意……没跑掉,就被抓来了。”江倾酒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以她的功夫,对付江倾酒那些手下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是她在逃离青楼的时候看到房间桌上的点心着实精致,没忍住尝了一口。

    谁知道韩清风为避免有人不愿意来,在饭菜里下了药……

    真丢人啊,决不能告诉大哥真相。

    “那你路上也有机会跑啊?韩清风那些人能拦得住你么?”

    “咳咳。”江倾酒再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女姬的待遇特别不错,一路上各种好吃的……我不想反正我也是要回京城,顺路嘛……而且我当时不知道他们抓这么多女姬来是要干什么的。”

    “唉,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能不能别这么贪吃?他们抓女姬,肯定是要献给谁啊,不用想都知道没好事……你这么不要命的爱吃,以后别的男人一顿饭就把你拐跑了……”

    “大哥大哥,小妹这么多年没回来,你忍心一回来就数落我嘛……”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光倾洒大地。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二八少女亲昵地挽着兄长的手臂,夕阳把他们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夜已全黑的时候,江暮尧和江倾酒终于到了江府。

    江府的占地面积和奢华程度在整个长安城也是排得上好的,讽刺的是,这里面住的最高的官是个正六品的博士。

    江倾酒站在高大的府门前,看到府门正中央上面牌匾上雄浑有力的行草:江府。

    那是父亲的亲笔。

    “大少爷。”两人一走进,看门的小厮就弯腰向江暮尧行礼,同时意外地看了一眼江倾酒。

    江暮尧:“这是三小姐。”

    “原来是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可回来了!”两个小厮一喜,连忙向江倾酒行礼。

    江倾酒心中一暖:“你们还记得我啊?”

    “那是当然。三小姐是这天下最好的小姐。三小姐在府里的那几年,咱们冬天有棉袄,夏天有冰饮,谁也不敢对咱们随意呵斥……后来三小姐走了……”

    两人一垂眸,眼里露出几分落寞来。想必是这几年,在府里过的并不好。

    江倾酒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放在一个人手里,温声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个小厮也不推辞,跟着笑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厮又道:“夫人吩咐了,大少爷和三小姐一回来就去主屋,有事商量。”

    江倾酒:“多年未归,一回来,自然是要拜见叔叔婶婶的。”

    江暮尧携江倾酒一路走过亭台楼榭,所见布景,和多年前相差无几,不由奇道:“婶婶以前不是总吐槽母亲的布置不好么?怎么这么多年来,下人没换,景也没改?”

    江暮尧淡淡道:“没钱。”

    江倾酒了然,江习不过正六品,俸禄微薄,能支撑这么个大院子已经很是不易,哪还有闲钱改院子,换新人?

    两人轻车熟路就来了主屋,这原先是父亲和母亲住的地方,现在住着叔叔婶婶了。

    江倾酒进门,看见年过四十的叔叔和婶婶坐在主位上,表兄江溪闻和表妹江倾柔坐在下首左侧,下首右侧坐着一个少年郎,见了你们,激动地立即站了起来。

    他一身黑色劲装,扎着一个高马尾,颀长玉立,鲜衣怒马。

    “小妹!”

    正是江倾酒的二哥,江暮野。

    江暮野眼睛一红,就给了江倾酒一个大大的拥抱。血脉亲情萦绕心间,江倾酒也不由得眼睛红了。

    “二哥……你……”

    江暮尧和江暮野虽是亲兄弟,性格差异却很大。江暮尧温和隐忍,满身书生气,对感情也是藏于心间而不外露;江暮野则恰恰相反,江暮野习得好武艺,性格直爽率真,感情表达也很直接。

    “真没规矩,一进门还没给长辈行礼呢,兄妹俩倒先抱上了。”婶婶嫌弃地嘀咕了一句。

    江暮野正要发难,被江暮尧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江倾酒上前,温声道:“是倾酒失礼了,给叔叔婶婶见礼。堂兄也好。”

    “不必客气,尧儿,酒儿快坐吧。”江习招呼你们坐下,“一晃五年过去了,小酒儿离家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呢。这五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父亲……叔叔没用,眼看着江家家道中落,却无能为力。”

    “这么多年,多亏叔叔撑着江家。您辛苦了。”

    “叔叔是不成了,将来能混到物品荣休已是祖上积德。你们这些孩子好,才是真的好。”

    说到这个,婶婶也和颜悦色了:“是呀是呀。酒儿长这么漂亮,过几日的选秀一定能得皇子们青眼。你和柔儿若是嫁入王府,看以后谁还敢小瞧咱们!”

    五年前,江倾酒重伤失忆,被江峪送到江湖天门拜师,躲避朝堂纷争。五年来,江倾酒在天门学习技艺,行走江湖。今年刚及笄便被叔叔婶婶传唤进京,为的就是这次选秀。

    现如今,京城最有势力的几个皇子正在夺嫡,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皇帝就在他们中产生。

    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若不能进入新君羽翼下,他日新君即位,便是末日到来。

    可惜,江习一个太学博士实在没什么用处,哪方势力都不肯收留他。江家的几个男丁到出仕年龄的只有一个江暮尧。可没有靠山的仕途何其漫长。

    相比之下,还是把女儿嫁进去最便捷有效。江倾柔虽也貌美,可远比不上江倾酒。他们认为,有江倾酒在,他们便多几分保障。

    听到婶婶说江倾酒漂亮,江倾柔冷哼了一声。

    江倾酒道:“我一定尽力。”

    “酒儿,江家本来只需要送一个姑娘进去选秀就可以了。以柔儿的才貌,很有可能会被选上的。叔叔和婶婶让你也去,是给你个机会。”

    “尧儿我也安排他去户部任职了,他能拿到这个机会都是我从中斡旋。你们若是成了,可别忘了栽种人啊。”江习笑笑。

    江暮野嘀咕道:“明明是你们怕江倾柔不成,明明是我哥自己过了户部考核的。”

    “瞎说!柔儿在京城那可是有名的闺秀,怎么可能不成?现在的官位,若是背后没有关系,考得再好那能进么?!”

    说到前半句,江暮野在不屑地撇撇嘴,说到后半句,他便无言沉默了。

    江倾酒和江暮野皆道:“叔叔婶婶的栽培之恩,晚辈铭记在心。”

    该说的都说了,江习夫妇便放他们兄妹三人回去。

    江暮尧:“我带你去看看爹的房间吧。”

    江暮野:“原本江习想占了,被我半夜差点咔嚓掉命根子,他就再不敢打这间屋子的主意了。”

    江暮尧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你敢这么干,这么拼命。”

    江暮野:“切,他大不了打我几顿,还能杀了我不成?”

    父亲去世时,江倾酒正在师门。接到消息赶回京,父亲已经下葬了。

    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是她一生的遗憾。

    江暮尧和江暮野带着江倾酒来到父亲的房间,父亲的房间被兄弟二人保护的很好。

    其中装饰一如当年,房间纤尘不染。

    江倾酒的手指轻轻抚过父亲的书案,抚过他睡得床,抚过他待过的每一个角落。

    似乎这样,就能让她重新沾染上父亲的味道。

    把什么都摸过一遍了,江倾酒看着墙上父亲和母亲的画像,不自知的,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江暮野一下慌了:“小妹,你……别哭啊。爹看到你哭,会很难过的,她最见不得你哭了。”

    江倾酒知道爹爹是很爱她的,江倾酒重伤失忆,江峪费尽力气把江倾酒送到天门。

    父女离别的那一刻,这个一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男人,抱着小女儿声泪俱下。

    后来江倾酒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了。她知道父亲是很爱她的,最痛苦的不是看着亲人的遗物回忆当初,而是想回忆,却无从回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