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旋即出了门。来到医院时阿吉正在同医生说话。陶冶立在一边听着。

    “已经两周了，为什么他还没有醒来？”

    “他服用了一些不同成分的药物，不是单纯只服用了一种安眠药，能抢救过来已经是万幸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也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Alex也只能安慰安慰阿吉。一个一心想死的人，哪有什么求生意志呢。

    “阿吉，你有什么打算？”

    “我马上还要去见律师，然后一起去派出所。”

    “女神，我帮你拿包！”陶冶说着从地上捡起阿吉的背包，“里面装什么东西这么重？”

    “什么都有。”阿吉回答道。

    “她的包就是百宝箱，里面什么都能找出来。”Alex补充到。

    “等一下。”阿吉叫住陶冶，拿过背包，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开始翻找起来。

    “你看，没错吧？”Alex站在一旁看着她把若干物件从里面拿出来。

    “女神，你是这把全部家当都背在身上了。”

    阿吉不理会他们，她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是当时她住院的时候，Michael留在抽屉里的那些与她相关的文件。她要再看一眼，然后一起交给律师。

    她把他们摊在地上整理了一番。

    “女神，你真是我见过最不拘小节的女生，我家杨小冯别说坐地上，她回家连鞋底儿都要擦一擦。”他话刚说完，只见Alex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同她一起整理起来。

    “感情这是留学生通病吧。。。。。。”

    “阿吉！”Alex拿起一张纸。“你之前没有看到这个吗？”

    “没有。我当时只翻看了些照片。”阿吉接过那张纸，那是一张医院的纸，还印有医院的名字。应该是上次阿吉生病时Michael在医院写的。

    ViolaMeiyer，康玄，我的女儿！

    二十年未见，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大到我已经没办法再把你托在手上！长成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懊悔没能陪伴你长大，看着你背起书包，手脚并用地爬上校车；帮你打发那些尾随你的少年！甚至在你在叛逆期被惹火，也好。

    找到你是上帝对我的怜悯，让我痛苦的余生也少了一桩遗憾。我这一生共五十二年，有将近一半时间在牢狱中度过，每当想念你，想念你的妈妈康妮，我就在脑海中演奏那首你喜欢的曲子，然后失声痛哭。多少次，我试着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未能成功。后来我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是上帝要我承受那些我该得的折磨，才能放我离去。“接受”只两个字，却是一门很难，很难的功课！

    看着你在病床上睡着，希望你醒来和我说说话，也怕你醒来，我就不能再这样安静地陪着你。你一定是怨我的，当然是这样，我也没有奢望过你能原谅我，或者叫我一声爸爸。

    我已经很知足了，知道你过得很好，有人爱护你，照顾你。你的男朋友，他说我应该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他说的对，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请原谅我的没用。

    过去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盼着和你相见。起初我以为你和外祖父母住在中国，后来知道你原来是真的丢了。我拼尽了全部力气，我每晚和上帝祈祷，如果让我们相见，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换。现在，是兑现的时候。也是我想给自己解脱，去见康妮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告诉她，我们的女儿她生活得很好，很幸福。。。。。。所以要好好地生活，不要辜负我们。要为我高兴。我累了，想歇一歇。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不是我想要的。它虽丰富，可我没有任何的欲望。我是去更好的地方，去找康妮。我想念她，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如果人生也像电脑一样拥有一个撤销的功能该多好，我只想撤销一个错误，这样我的人生就不会全盘皆输，我的妻子不会死去，我的女儿不会流落他乡。我更不必在监狱里虚度人生。我们还是美满而普通的一家人。在想反悔的时候能反悔在我看来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惜——

    对不起，女儿！

    对不起！

    珍惜你现在的生活和自己爱的人。一切那些不美好的，我要统统带走了。

    人生既长又短，匆匆忙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做数学题目，我总是做不对。我的妈妈她说人生也有加减乘除，加是占有也是爱，减是离开也是舍弃，乘是博爱也是贪婪，除是分解也是公平！前半生做加法，后半生做减法。

    但她忘了说，最后都会归零。这是每个人的宿命。

    我辜负了这美好的一生，希望你一定要活得精彩，就算是为了我和你的妈妈。

    我唯一留给你的东西就是那把小提琴，他是你儿时所有快乐得见证。就让他代替我陪伴你吧。

    我爱你，我的女儿！语言和文字都无法表达，我是多么爱你！大概比荷兰的雨还要多。。。。。

    再见，我的女儿

    吴迈克MichaelMeiyer

    阿吉泪流满面地站起来，来到Michael的床前。如果有两种人生，一种是三十岁时突然死去，另一种是三十岁开始坐牢，家破人亡。那么她选前者。后者太苦，她承受不了。她摸着Michael的条条伤疤，眼泪决堤一般落在他的手上。

    “对不起，我才读到你的信，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你醒过来，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

    阿吉拼命地摇晃Michael，他安安静静地睡着，毫无反应。Alex拉住阿吉，“阿吉，你冷静些，不要这样摇晃他。”

    阿吉趴在Michael的床头，撕心裂肺地哭着。“我原谅你了——”

    “阿吉！”Alex把她抱在怀里。“他一定可以听到你说原谅他。”

    “对不起，是我太迟钝了。我真的原谅你了——你能不能醒来，哪怕让我和你说一句话也好。我等你们等了太久了，你怎么就不能多等我几天？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你说，你竟然不给我这个机会——”

    “这样太不公平，我要你醒过来，停下来。不要再离开！你欠妈妈的你已经还了，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坚强，你既然出现了，就不能这样说走就走，再一次丢下我——”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Michael的脸，上面有深深浅浅的皱纹。在他们彼此缺席的时光里，岁月将他们送往不同的方向。他们的交集太过短暂，短到只有阿吉转身的那一眼！

    “这样太不公平——”

    阿吉呜咽着，她拉着Michael的手，“我原谅你了，爸爸——”

    叫出这一声爸爸，阿吉突然顿悟，好像大梦初醒。原来这就是骨肉至亲的感觉！以前她无牵无挂的漂浮着，琛琛拼命地拉着她，让她缓缓地落下来。如今这一瞬间她的双脚结结实实地落到了地面，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普通人。。。。。。

    “爸爸——”

    听到这句爸爸，Alex倒吸了一口气，眼泪霎时落了下来。心里翻江倒海。“爸爸”二字多么简单，婴儿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可能就是这两个字，可对于像他和阿吉这样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力量才能冲破自己说出这两个字！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陶冶立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我长大后还从未哭过，女神，你欠我的！”。说着，摸起电话，打给了邵杰。

    邵杰把这封遗书交给了警察局。

    “怎么证明这就是吴迈克的遗书？”

    “怎么证明？”邵杰看着这封信，“你看这字，也不是中国人能写得出来的吧。”

    “最好拿出他以前的文字或者签名来比对，做技术鉴定。”

    “我知道应该去找谁要！”律师拨打了周国泽的电话。

    “他的文件我已经系数都交给你们了，你们用完还要还给我，我已经违反了规定。如果那些文件上还是没有他的中文签名或者文字，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律师翻看着那些文件，“有些文件的确有签名，但是乱七八糟的一团，不知签的是什么。”

    “那我就没——”小周突然想到，Michael在电视台的签名，他当时还嘲笑他，“写得比老张爬的还不如！”

    “去电视台！”小周喊道。

    这个世界果然是圆的，兜兜转转又绕了回去。

    看守所的大门打开，琛琛终于出来了。外面有大批的记者。琛琛在人群里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

    “重见天日，有什么感想？”记者问。

    “想做一颗自由的石子。。。。。。”琛琛笑笑。

    “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不想想说什么？”

    “有人在看守所里面向我求婚，我最想说的就是告诉她：我愿意！”

    “请问是吉易女士吗？”

    琛琛笑着钻进了助理的车里。他想见阿吉，一刻都不想多等。

    “这是林嘉欣送来的文件，你要看看吗？她说她看不懂，我也是没看懂。”

    这个合同琛琛很熟悉，便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签字栏里果然是阿吉的字迹：我们不是糖做的！

    琛琛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的确，除了他和Alex，还有谁能懂她？他摸着手指上的戒指。“请开快点。”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Alex两步并作一步地上楼回到了公寓，兴冲冲地冲进卧室。

    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

    “渔渔——”Alex绕去阳台，厨房，他边走边叫着陈渔的名字，最后来到卫生间。除了镜子里的自己，他没有看到第二个人。

    心里纳闷，她能跑到哪里去！

    坐回沙发上，注意到茶几上面有几张纸，是一些复印件。

    Alex靠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看。随即又坐直了身体。把眼睛凑近，仔仔细细地看着。

    陈渔的美国大学录取通知！

    这是两人临时租住的公寓，本来物品就极少，Alex环视四周，现在更加干净了。陈渔的鞋，包，电脑统统不见了。Alex来到衣柜前，站了几秒，才慢慢的拉开。

    她的所有衣物果然都不见了！

    Alex的眉头皱成了倒八字，他歪着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消失。一声不响的。。。。。。

    墙上房东的旧时钟，每一秒都走得稳健有力，让人心烦。

    他在室内徘徊着，最后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这里空得像没人用过，她甚至把使用过的痕迹都带走了。

    因为她要去美国了吗？这是哪门子理由？甚至完全不是理由！

    Alex拿出手机，他倒要问个清楚。手上一滑，手机掉进了小垃圾桶里。他蹲下来掀开左摇右晃的小盖子，除了手机还有一样东西格外惹眼。Alex把它捏起来，一个长条形的验孕棒。上面清晰地映出两条线。

    Alex知道这两条线对于他与陈渔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个注定通体雪白的小生命在一步步向他们走来，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样的世界和人生。可无论如何，那是他想要的，却不是陈渔想要的。没想到这一天来到的时候，她还是慌了，这才是她离开的理由。

    他拿着电话迅速地冲出家门。

    窗外下起雨来，路灯闪了闪，熄灭了。

    Alex站在黑暗里，听着电话里陈渔的声音，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说道：“同我一起回德国的家吧！”

    琛琛到处找不到阿吉，最后跑到医院。他的发梢衣角都略微被雨打湿，橡胶的鞋底粘着水渍在大理石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吱吱的声响。走到Michael的病房，透过小窗见阿吉趴在床边睡着了。他脱了鞋，轻轻地开门。不忍叫醒阿吉，他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

    摸着自己被雨打湿的发梢，他又想起那句话：我不是糖做的！

    我们的确不是糖做的，区区一场雨，总会过去！

    他轻轻扣住阿吉的手，两只戒指贴在一起。

    夜雨淅淅沥沥，窗内的三人在安安静静的睡着。。。。。。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