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过端午。

    对大唐官吏而言，理论上是休假一天。

    但对于常参官、供奉官来说，理论它就只是个理论而已。

    就像理论上没有福报一样。

    殿中侍御史的品秩不高，可常参官、供奉官两头都占齐了，监察御史则不算供奉官。

    今天不仅要上朝，更要准备好礼物或马屁，跟元日似的要说几句好话。

    内常侍王波利一挥手，无数内给使手捧托盘，上面有许多五色丝线编成的长命缕，是皇帝对大臣的恩赐。

    长命缕下，是一把时兴的团扇，上面是天子独特的飞白体字，每个人的扇子上，都是一个不同的字。

    柯斜的团扇，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鱼”字。

    这也是时兴的一种游戏，赐下的字就是题目，怎么破题就是百官的事了。

    破不出来，罚酒三杯。

    完事了，扇子拿回家，要么炫耀，要么供着。

    “哈哈”的爆笑声响彻太极殿，快活的、幸灾乐祸的笑声如同一把把钝刀子，郁郁寡欢的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咄苾，被阵阵笑声钝刀子割肉。

    一个活灵活现的“舞”字，竟能隐约看出阿史那咄苾跛脚跳舞的姿势。

    右卫大将军当然是虚职，阿史那咄苾就是被俘的突厥颉利可汗，这一个“舞”字送给他，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

    本来贞观天子有意外放他当虢州刺史，怕就此没命的阿史那咄苾，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阿史那咄苾面上闪过一丝屈辱，将长命缕、团扇放好，在琵琶等乐器的伴奏下，强行挤出笑容，跛脚跳起了欢快的胡旋舞。

    抛开所有成见来看，阿史那咄苾的舞姿虽然粗犷了一点，竟有一种奔放的美，不下于那个著名的胖子舞蹈家。

    至于屈辱，呵呵，历朝历代亡国之君，他的日子是不错的了！

    可知足吧。

    一道道猪肉、乌龟、鱼类做成的菜肴，搭上新麦蒸出来的去壳麦饭，味道格外香。

    所以，“唐朝贵人不吃猪肉”的话，是不成立的，以偏概全没有意义。

    要说少吃，或者饲养得比较干净，那柯斜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抬杠的话，渝州巴县棒棒军欢迎你。

    九子粽摆放一边，每人面前一小串。

    “九”不仅取的是极数，都有暗指“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的意思，每一个粽子的馅料都不一样，包红豆、猪肉、蛋黄等，让人食指大动。

    轮到柯斜应题作诗，自然是张嘴就来。

    “小暑夏弦应，徽音商管初。”

    “愿赍长命缕，来续大恩余。”

    “一殿褰珠箔，群官上玉除。”

    “助阳尝麦彘，顺节进龟鱼。”

    褰（qin），张开的意思。

    张说，不晓得你还会不会出现在这个朝代，这大半首诗，借用了哈。

    贞观天子指了指柯斜，没说话。

    凭他的诗赋造诣，当然能清楚地感觉到，柯斜在偷懒，没把全诗写出来。

    不过，主要是应景，图个乐呵，没必要追究下去。

    “扬州献上江心舟铸的铜镜，益州为陛下献上蜀锦缝制的新衣……”

    这是地方上对朝廷的贺礼。

    礼物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地方向朝廷表明心迹，几个大都督府绝无二心呐！

    礼物不代表绝对忠诚，但没礼物，绝对代表不忠诚。

    当然，大家都免不了有吹牛的成分。

    江心舟铸铜镜就是一例，考虑到炉火的高温，以及舟船的不稳定性，想来也没几个脑子有问题的，跑到停滞在江心的舟船上铸造铜镜，江心洲就不存在问题了。

    在场的每一位臣子，还得赏赐了一件火麻布织造的夏衣。

    想来，柯行、柯喜应该拿着小巧玲珑的弓，射着袖珍的粽子吧。

    只是，柯氏父子此时都在轮值，一时也回不了亲仁坊。

    “陛下，监察御史臣马周有奏。”几乎排到殿门处的马周起身。

    柯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马周啊马周，我给你提供的思路，可不是让你在这时候逞威的，搞不好你就成了被收回字的那个人！

    “端午佳节，良人一家团聚，其乐融融。臣以为，此时君臣同乐，还少了太上皇一方。”

    “臣知太上皇年迈，行动有所不便，伏乞陛下遣太子至大安宫尽孝，以使人知我大唐以孝为本。”

    马周的话在殿中回荡，孔颖达、颜师古、令狐德棻、于志宁等人频频点头。

    原本诸人对陛下破格简拔马周颇有微词，听了马周这番话，瞬间改观了。

    嗯，我辈读书人，但守心中大义，不拘小节也是无妨的，破格录用也是正常的。

    说“孝”嘛，永远是正确的主题。

    贞观天子一听，这个主意好！

    纵然阿耶对自己满腹成见，可对太子是隔辈亲，太子的名字“承乾”可是他取的。

    一身灵气未失的太子起身：“臣承乾，愿代陛下前往大安宫，向太上皇请安。”

    十一岁的越王李泰起身，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真诚：“臣泰，愿与太子一起看望太上皇。”

    太子惊讶地看了胞弟一眼，李泰一脸的诚恳，只是在别人不注意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柯斜心头微叹。

    这屁大点年纪，自己还在与柯南梦上树捉蝉、掏鸟蛋，人家已经觉醒了争储的意识。

    什么叫差距啊！

    “也好，太子带越王，载麝香、丝绢、九子粽、扬州铜镜到大安宫，向太上皇请安。”

    烫手山药太子接过去了，继续奏乐、继续舞！

    至于太子怎么想，有谁在乎呢？

    太子太子，立起靶子。

    站在柯斜与其他臣子的角度，让越王随太子共赴大安宫，是有些不妥当的。

    但从贞观天子的角度看，并没有不对。

    太上皇对李泰也宠爱有加，武德四年就封他为卫王，承卫怀王李玄霸的嗣。

    站在当时李世民也只是亲王的角度来看，这个位置很高了。

    贞观二年，贞观天子改封李泰为越王，以宗室子李保定承卫王嗣，就意味着李泰重归李世民子嗣行列，有次级皇位继承权。

    天子的本意是以越王为太子的砺石，但是，还奢望着斗而不破，属实幼稚了。

    权力争斗，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开始了，就是你死我活，容不得一丝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