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冬，乏善可陈，转眼到了贞观五年。

    牛芳芳总算显怀了，面容看上去有几分珠圆玉润，隐约泛着点母性的光芒，时不时与肚中的娃儿说话。

    柯斜大致估计，得再过一季娃儿才能对阿娘的话有回应，却也不好打断牛芳芳的兴致。

    这婆娘，自从怀了身孕，拳脚、棍棒停了，每天的大步改碎步了，生怕晃到娃儿。

    最明显的一点，她是最怕吃药汤的，现在却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将闻着就苦到不得了的保胎药喝光，再面容扭曲地往嘴里塞胶牙饧——麦芽糖。

    “娃呀！阿娘为了你，可着实吃苦了，你以后要孝顺阿娘呀。”牛芳芳絮絮叨叨，突然现出喜悦之色。“娃他大，他踢我了。”

    牛芳芳本来是想喊“大郎”的，被柯斜劝停了。

    在没有诞生之前，谁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就连后世的害羞超都有不准的时候。

    没出结果以前少插旗，这是上辈子脸被打肿了的教训。

    柯斜轻轻抚摸牛芳芳的肚皮，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许久才感应到轻微的动静。

    “真的动了！娃应该感觉到我了！”

    初次与新生命接触，柯斜这块老腊肉都抑制不住地激动。

    这，可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脉啊！

    柯行从游廊一头伸出脑袋：“侄儿呀！快出来，叔领你学打狗棍法。”

    柯喜笑嘻嘻地开口：“一起玩。”

    牛芳芳摸了摸隆起的肚皮：“娃听到了，回了一脚答应呢。”

    柯行摇头晃脑地背起了早就丢一边的课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柯斜忍不住笑，柯行往日读书有那么上心就好了。

    不过，以柯氏的背景，柯行只要没恶行，平平安安度一生是没问题的，也犯不着那么拼。

    “对了，二弟你准备一下，春分上旬丁日，祭祀过孔先师之后，我送你去国子监太学，奉上束修。”

    柯斜叮嘱道。

    祭拜的先师，已经从姬旦换成了孔丘。

    五品以上官员子嗣，入的是太学，第二等学院。

    上三学除了学生家长的身份不一样，其余没啥差别，课程也完全一样。

    其实这样把学生分类也挺不错的，至少轻易不会出现高出身学生明目张胆欺辱低出身学生、甚至是弄死的恶劣现象。

    非要为了所谓的“平等”，把羊群赶入狼群中，才是一种灾难。

    狼是会爱上羊的，爱吃。

    那一筐帛、一壶酒、一案腊肉的束修，真正赤贫的人家也承担不起。

    但国子监不是那种收了束修就不管的破烂地，至少监生合格出监，一个流外官的饭碗是能端到的。

    管它是不是官方的学校，收了钱能办事就是好学校。

    柯行瞬间垂头丧气：“好端端过个年，兄长你就不能说点开心的么？”

    柯斜嘿嘿笑了：“开心的是，太学里全是男的，肯定没有美美、桃桃。”

    柯行更沮丧了。

    学了一身屠龙技，奈何太学里没有龙啊！

    柯喜满眼的向往，肉乎乎的手臂挥舞：“读书！柯喜要读书！”

    柯达崖跑进进来：“大郎君，吴国公家大公子、朝请郎尉迟宝琳，散骑常侍家大公子于立政，联袂来访。”

    尉迟宝琳笑呵呵地提着半麻袋黑木耳进来：“这是我阿耶托人从襄州带回来的黑木耳，听闻柯兄要有后了，不得让嫂嫂尝尝襄州货吗？”

    木耳适量的吃，对孕妇还是有好处的。

    于立政手拎食盒：“我家可比不得吴国公府财大气粗的，只有从高陵老家带了点豌豆和柿子制作的豆黄糕，给兄嫂、弟弟与长辈尝个鲜。”

    “小弟事先问过的，适合孕妇食用。”

    于立政的年纪小一些，生活经验不足，胜在细心。

    既然他们已经决心交好柯斜了，就不妨再走近一些。

    尉迟宝琳乐呵呵地找地方坐下：“看到兄长在洮州，扬威国门之外，不胜向往。哎，可惜阿耶不准我从军，要不然也能跟着兄长去捞个军功。”

    赵宽颐摆了个炉子在旁边，慢慢烧水、烹制茶汤。

    倒不是显摆雅致，有孕妇在一旁，是不适合让她闻到酒味的。

    从阿耶那里薅来的雅州蒙顶石花茶，这时候恰恰派上用场了。

    待他们入座、品茗，柯斜哂笑：“尉迟宝琳，你就息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吧。站在吴国公的位置上想事，大概是这样：耶耶一辈子拼死拼活，可不就为了娃儿不用去血洒疆场吗？”

    柯行、于立政忍不住嗤笑，连尉迟宝琳都在摇头。

    虽然站在后辈的角度想，这做法有点霸道了，可从长辈的角度看就没错。

    换尉迟宝琳自己当阿耶，权势也到顶的时候，照样不愿让自家娃儿跟着走这条辛苦的道路。

    尉迟宝琳苦笑：“可我也不是文官的料啊！”

    于立政也挠头，这局面好像不容易破解啊，难不成一辈子赋闲，等着继承爵位，背上写一个大大的“废”字？

    柯斜笑了：“想左了不是？不上战场，不等于不可以当千牛备身、为卫率、管军械、入兵部啊！”

    尉迟宝琳一巴掌拍到额头上。

    再扩展一下，为帝王宿卫，那也不是不行嘛。

    当然，卫率的话，柯斜之前提醒过，要慎重。

    尉迟宝琳说到底是武将世家出身，还有个叔父尉迟宗为江油开国县公，阿耶的战功又过大，再有什么太大的名声，就该有人坐卧不安了。

    于立政活跃起来：“兄长，给我指一条合适的路！阿耶想让我日后出监登第，再去六部厮混。”

    柯斜笑了：“于公自有一番安排，我不便评说，只说说我一隅之见，仅供参考。以你的学识，出监、登第不难，难在不识庶务。”

    “在我看来，最好是去华州、同州、岐州、泾州之类的地方，沉下去当一个县级上佐，好生了解地方事务，见识各种各样的人性。”

    “之后，再入皇城，尽量到九寺做事。”

    这个路线，有些类似柯斜的经历。

    不提雍州，是因为高陵县属于雍州，很多职位不允许本州人担任。

    于立政笑着叉手，表示受教了。

    在他看来，柯斜的经历，除了从军这一段，具有很强的参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