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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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积草(十一)圪垯子

    天黑了,包里却很亮,我看着伙伴们,英俊潇洒的样子,仿佛我们一下子从原始社会穿越到了现在,蓬头垢面的那几个原始人,变成了青春洋溢,潇洒活泼的小伙子。

    我们学着老书记哼着蒙古小调,把地面打扫干净,我端着满满一簸箕肮脏的乱发走出了包门,奋力地向空中抛出,一股强劲的寒风一下子,毫不吝啬地全部卷走了。我带着对肮脏轻蔑和嘲讽的快意回到了包里。

    “饿了吧?”老书记问。

    “饿了,确实饿了。”

    今天,我给你做一锅‘圪垯’子。我们一听老书记要给我们做‘圪垯’子,喜出望外。忙着给打个下手,顺便学学老书记的手艺。老书记拿来和面盆,倒好面,一手端着一大缸子水,一手握着两根筷子,一边倒水,一边搅和。盆里的面很快成了稠糊状态。老书记放下水缸,两手轮换地握着筷子,一个劲地搅,就这样大约五分钟后盖上盖,放在一旁。老书记说,让它‘醒着’。随后他从带来的羊皮包里,取出两条宽厚的干羊肉,放在案板上,‘嚓,嚓’地切成了指头大的小肉丁,倒在了一个准备好了的温水盆里,老书记说,让它‘泡泡’。接着又从他的羊皮包里摇出了一大壶酸奶放在了一边。看了看还未开的锅,说道:

    “这次队里给你们发了两个月的粮食,我都带来了,肉,白忽怪(蒙语,没有)大小雪‘行啦子’(行啦子:当地土语,‘之间’的意思)就‘卧羊’(杀羊),肉就有啦!”

    那几年农村,牧区都是集体制,粮食国家按月供应,肉虽由大队供应,但量很少,今天这肉和酸奶,一定是老书记家省吃俭用给我们带来的。老书记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像父母般的体贴,深深地感动着我们,我们暗暗下决心,在今后的工作中绝不辜负老书记对我们寄予的一切希望。

    水烧开了,老书记揭开盖,将泡好的干肉倒入锅内,加入了部分酸奶。随手端起了那一大盆面,又使劲地缠搅,锅里煮着肉的汤开了,老书记用两根筷子贴着盆边,一点一点不停地往锅里拨,一会儿,一大盆面就这样全部进了锅。锅里‘咕嘟。咕嘟’,一股清香味扑鼻而来。我恨不得立刻从锅里捞出一碗,饱食一顿。老书记从炉子上端起了锅,放在了地上,从那个羊皮包里又掏出了一个小羊皮包,伸进手指捏出了一撮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的干末散在锅里,顿时,蒙古包里,一股奇特的香味直入鼻腔,原本弥漫着的清香味一下变得更加沁心入肺。

    “好啦,意地。”(意的:蒙语:吃吧)老书记笑眯眯地说。

    我们早就急不可耐了,这些日子我们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就这满包的香味,也早已让我们唾液三尺。馋得要命,肚子叫得咕咕响,我还偷偷地用衣袖,擦了不止一次往外流的口水。老书记往下端锅的那一刻,我几乎要忍不住了。老书记的话音没落,我们早已准备好了碗筷,我们恭恭敬敬地给老书记称上了第一碗。

    滚烫的“圪垯”来到嘴边,我不停地用嘴吹,恨不得一口将这一碗‘圪垯’子吞入肚里。我真不敢相信,看上去很普通的一碗‘圪垯’子,咋就这么香呢?我实在等不及了,入口啦,顾不得灼烫,将爸爸常常教诲的‘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像,站要有站相像’早已抛在脑后。我越吃越香,越吃越快,很快就吃进了一碗,准备称第二碗时,‘哈哈’,我的三个伙计端着空碗在锅旁排队,原来他们比我都急,比我都快啊,我不好意思看了一眼老书记,他旁边放着的碗还冒着热气,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独自一人捧着烟斗,一口一口地吸着。这一切我都毫无察觉,就连老书记烟斗里冒出的辛辣味,都没有闻到一点点。

    记得小时候,爸爸的胃不好,奶奶经常给爸爸开小灶,‘圪垯’子是首选,我也常常打劫一碗半碗的,有时馋了,假装生病,为的就是吃一碗奶奶做的‘圪垯’子。奶奶给大户人家做过饭,还是国营饭馆的老师傅,可是奶奶的‘圪垯’子,远不如老书记的“圪垯”子。赵枫她们做的,平日里我们做的‘圪垯’子,那就更无法相提并论。

    第二碗我强忍着饥饿,放慢了吃的速度,害怕老书记笑话我的吃相,慢慢地品尝这不一般的“圪垯”子。

    干羊肉的膻味是有点难闻,可被掺有酸奶的水一煮,这种膻味,倒成了必不可少的一种特殊的味道,有着不一般的口感,不一样的嗅觉。这干羊肉,越嚼越香,都有点舍不得地咽下。那些‘圪垯’子细腻光滑,像鱼儿游在碗里,不仅看上去就食欲大增,而且吃在嘴里精软绵喉,十分可口。老书记最后撒在锅里的那点未知的‘草末’,晃晃悠悠地漂浮在上面,散发着奇特的香味,一股一股地直入鼻腔,总想多吃几粒。更想用牙嚼几下,品鉴‘草末’的真谛。乳白的面汤,既有浓香的肉味,又有酸甜的奶味。加之淡淡的一点盐味,真有种甘醇绵喉的美感,喝了一口总想喝第二口。

    就这样的一碗面,在我后来的生活中,我曾多次尝试去做,没有一次成功,沿街穿巷,寻找各个大小饭店,也没有吃上这样一碗“圪垯”子。老书记那锅‘圪垯’子似乎已成了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