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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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积草(十二)老书记讲故事(1)

    十一月的天,太阳出来得较晚,我们点着灯吃了早饭,老书记借着星光,去寻找拉车的马,出门时吩咐我们多穿点衣服,准备好积草用的工具。

    不一会工夫,老书记回来了,我出去帮着老书记套好车出发了。显得很忙碌的狗狗也跟着出发了,和往日一样我将它们抱上车,老书记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脑袋说:

    “好好跟着你的新主人,可不要捣乱呵。”狗狗像是听懂了,‘吱,吱’地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叫声。

    车很快到了我们打草的地方,老书记看着我们堆积的大草垛,十分高兴,夸奖了一番,他说:“队里统计了,全队共打草六十多万斤,超额完成了任务,你们打草十五多万斤,‘赛白脑’(蒙语,好)。这下我们三年之内不怕老天下大雪了”。

    老书记说话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我们争取在卧羊前,将这些草全部集中起来,可不能把这些草糟蹋了。”老书记加重了语气。

    六十万斤?哇!真是不少,我们为之一惊,那几日我们天天翻晒草垛,知道收割的草不少,可没想到有六十万斤,这么多呵!我们高兴之余又有点惭愧,我们完成的数量仅仅是连长他们的三分之一,而这三分之一中,还有一部分是连长他们替我们完成的。我们的人数不比他们少呵。

    老书记走到草垛旁,用叉子翻了翻,低头抓起一把草,看了看,情不自禁地说:

    “好哇!多么好的草,看来你们翻晒了不止一次啊,赛白脑”。老书记竖了竖大拇指,高兴地说。

    “装车吧。”

    就这样,我们一叉子,一叉子将草装上车,一车,一车运到大红山脚下,卸到我们堆过的草垛上。起初我们很不熟练,装草、卸草的速度很慢,效率也很低。在老书记不断地示意和指导下,我们的技能有所提高,装车、卸车的速度快了不少,老书记几次询问我们累不累,我们都说不累。就这样我们一直干到太阳落山,才回到了家。

    老书记离开我们七十天啊,这七十天,我们真的成了原始人,成了野人。蓬头垢面,衣服脏得都要掉渣了。虱子到处乱窜,有时能从头发梢上掉在饭碗里,喝水的缸子里,吃在肚子里也不足为奇。痒得实在没办法,常常拿着梐子,站在门外往下梳。脱掉内衣放在锅里煮,扔在外面让日晒,让风吹。可这也无法消除这些肮脏讨厌的东西,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甚至担心我们不会被孤独、饥饿、恐慌打倒,会被这些小小的虱子整垮。还有我们的粮食很快就要没了,我们都不敢喝‘圪垯’子了。担心谁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生病,留着点白面,好给调剂得吃。这些日,天天吃炒米,我们的胃已经不舒服了,肚子每天鼓鼓囊囊,胀得很难受。跑步、做俯卧撑、跳绳并非为了健身,而是为了通便。

    等待老书记的那些日,每天黄昏,我们都要将一粒小小的石子,放入老书记遗忘的一个空烟包里,用来记忆老书记离开我们的天数。若我们认为是个特别的日子,就用特殊的石块来标记,如我们寻找到红石头的那天,精心选用了一个胖墩墩的海螺化石。

    期盼等待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增加,放进去的小石粒也一天一天地增多,眼看着老书记的烟包就快要装不下了。不知是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常常心神不宁的缘故,有时放进一粒后,总觉得记错了,倒出来,重新数一遍,再一个一个地往里装。有时,听到小石粒‘叽里咔啦’的碰撞声,都觉得烦,气呼呼地扔在一边。心中发誓明天不放了,再不数了。可到了第二天黄昏,我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再捡上一粒干净的小石块放了进去,过一会儿,又鬼使神差地,再一次倒出来,一颗一颗地数。再一颗一颗地装进去。越装越心烦,越数越出错,一次和一次的结果都不一样,我们开始怀疑我们已经不识数了,成傻子了。

    越往后越难熬,尽管这几天的胡杨林,海龟石给我们增添了不少快乐和一些神秘的猜想,减轻了一些压力,消磨了不少时间,驱散了很多恐慌,但孤独、寂寞,还是紧紧地缠着我们,却无法甩掉,现在我们才真正地明白什么是度日如年,到了晚上,点灯的油也没了,我们之间能说的话题也不多了,有的话已说了无数遍,捡起来再说,就连上小学,尿裤子,上中学给老师的粉笔盒里放‘臭骚犊’(屎壳郎),星期日到农民地里偷拔萝卜等等。说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六个女生的姨的姨姨是谁都摸了个一清二楚。实在是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点灯的油早已没有了,我们黑坐着,熬着。谁也不吱声,偶尔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也会让我们期盼的神经为之一颤,以为是老书记来了,就这样,在我们的精神随时都可能崩溃危险边缘,等着等着。

    在我装入小海马石,也是我们装入的最后一粒。我们终于等回来了老书记。

    美滋滋地饱餐了一肚“圪垯”子后,我们围坐在老书记身旁,老书记似乎也明白我们的意思,点燃了烟斗,冒出的烟味,我们现在不仅习惯了,不觉得难闻辣眼,反而觉得有一股既刺激又好闻的味道。也就是那以后我们开始学抽烟了。老书记也知道我们不怕他抽烟了,也不回避了。吐了一口烟慢慢地说:

    “这次离开大队这么长,‘么内’(蒙语,我)也没想到,我回去那天,公社‘达了嘎’(蒙语,领导)通知我参加全国召开的一个‘十个腾节老’(知识青年)工作经验交流会,我不想去,‘达了嘎’说必须去,是更大的‘达了嘎’点名要‘么内’去的,‘么内’没办法,第二天就‘牙步’(走)了。这一走就两个多月,我早就想家了。”老书记抽口了烟,扮了个鬼脸哈哈地笑了。

    白天老书记和我们忙于运草,还得不停地指导我们,也顾不上说别的,虽然我们猜测老书记这些日子一定是出门了,但具体干什么去了,去哪里了,我们不知道,也没好意思问,此刻我趁机问:

    “奥,是为我们吗?开了这么长的会,你那腰伤好了吗?”

    老书记哈哈一笑拍了拍腰说:

    “好啦,早好啦。”老书记眯着眼瞅了瞅我们又说,

    “那点伤,早好拉,大会‘达了嘎’还夸你们来。”

    “什么?”我们吃惊地望着老书记。老书记接着说,

    “‘么内’坐了一天一夜的车,第三天下午,准算到了报到的地方,饭后,‘么内’总觉得后背痒痒,不停地用手抓,嗨,和么内一个屋住的那个东北人,非要看看,他看了看,转身就跑了,一会儿,领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大夫一看,二话没说就把‘么内’拉到了医院,左洗右洗。好像缝了几针。逼着‘么内’在他们那里住了两天,那几个大夫和大会的‘达拉嘎’都和‘么内’说,‘多亏了你那几个‘十个腾佳劳’用这土办法给你止了血,要不然这么大的伤口,会出人命的。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老书记您的伤好了我们就高兴了,我们也没什么值得表扬的。只是您的背上又多了一条伤痕,这条伤痕是为我们留下的,我们很心疼。”郑顺说。

    “不知背上的那几条伤怎么回事给我们说说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