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这是一座自明景帝时期便已存在的上古之城，由程氏一族世代守候。

    这座城并不繁华，远远望去，只见一片砾黄。

    城中古道老巷纵横在地，恍如一条条岁月的长廊，淡漠丹青，房楼之上满是乌瓦黄墙，隐隐中满是浸染着幽古的气息。

    苏暮雨背着被青色布衣裹着的落英泉行在古街上，腰间挎着一柄银光凄厉的长剑，街上的行人时不时投来好奇更甚有异样的目光，似乎如此装束与这座古城有些格格不入。

    自打他走下英魂山，踏出九霄城后，便一路日夜奔波，沿着山道一路往东，经由驿站小二的指引，来到了这座最近的城内。

    苏暮雨眨了眨眼，眼眶处有些灰黯，大抵是连夜赶路的缘故，让这位曾经的暗河之傀，夜中之鬼也感到满身疲态。

    “得找一处歇脚的地方了”，苏暮雨用剑柄拍了拍头，无奈的苦笑道，仍是拖着困倦的身子往巷子深处走去。

    晌午时分，一座红绸高台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其旁，在观看些什么。

    “当时生逢乱世，蛮羌军一路北上，直冲城门，天武帝国面临灭顶之灾...”

    苏暮雨轻步上前，如风影般飘渺穿过人群，来到了台下。

    只见一位戴着冠帽，身着长衫的老者朗声吟诵着，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席雪白的长胡留于下颔处，仿佛将说书先生四个大字刻在了脸中。

    正欲来到故事的高潮部分时，说书人缓缓合上白扇，顿了顿，故弄玄虚般停了下来。

    “后来呢”，围观的人群逐渐躁动起来，急切地喊着，苏暮雨站在其旁摇了摇头，仿佛已对此场景司空见惯一般。

    “后来啊”，说书人微微前倾身子，手间一挥，白扇如屏风般打开来，口若悬河。

    “正当城门欲被攻陷时，只见一身黄金甲飞出，一道道剑气如惊雷般从天而降，瞬间天崩地裂，将那蛮羌军大退十里。”

    “他便是北离的开国皇帝天武帝萧毅，所创裂国剑法为天下第一剑法，乃九龙之上，一剑裂天。而如今知晓这裂国剑法的便只有当今皇帝明崇帝一人，可谓皇运开天。”

    台下人声鼎沸，瞬间欢呼起来，众人纷纷撒下铜钱。

    “你讲得很不错，可萧崇帝并不会裂国剑法”，陡然间，一声冷冷的声音自台下传来，苏暮雨悠然的站着，眼中淡漠如水。

    “你”，说书人有些恼怒的合起了白扇，指着苏暮雨大喝一声，“史书的记载，岂容你在这里放肆。”

    苏暮雨慵懒的伸了伸腰，双手作揖，修长的身躯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出，“先生误会了，小生只是实话实讲，还请先生不要误会。”

    “那你说，这世上应是何人会这裂国剑法”，说书人铮铮地望着苏暮雨，仿佛欲让其出丑般，质问道。

    “我所知道的，只有萧瑟”，苏暮雨淡淡的道了一句，台下瞬间一片哗然，人群中满是纷纷议论开来。

    “萧瑟？”，说书人高声笑道，带着几分讥讽，“裂国剑法向来只传皇位之人，你所说的这人不谈皇位，哪怕在江湖中也是不闻其名，哪怕编纂也应当自圆其说，简直就是笑话。”

    “永安王萧楚河，琅玡王萧若风”，苏暮雨浅淡地笑了笑，面色如水般平静。

    说书人面容逐渐灰暗下来，满脸的惊愕，“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陡然间，苏暮雨便已消失在了人群间，说书人抬起头，只见一道青衫身影远远的踏在阁楼之上。

    从天而落般，一声清冷的声音如倒悬在空中，回响开来，“因为他们二人，我都刺杀过”，声音回荡不止，清冷平淡，却恍若凛然杀意，震人心魂。

    “真是活神仙啊”，说书人跪倒在高台上，怔怔的望着消失在空中的残影，满脸的惊吓之态。

    台下众人纷纷跑散开来，仿佛见到了恶鬼般。

    对立的阁楼之上，一位白衫中年修士淡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不停旋转着手中的酒杯，高高的眉尖紧皱，像是在若有所思些什么。

    渝州城下起了淅淅细雨，烟雨朦胧，青瓦依旧，纵横的小巷如披上了一层青纱，闻雨听风间，烟雨凄迷。

    苏暮雨独步在深巷中，也不去刻意的避开细雨，只是平静地走在雨中，仿佛将一身浮尘心绪皆尽洗去。

    “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啊”，苏暮雨苦笑着喃喃道，手掌敞在空中，任由落雨掠过，像是想握住什么。

    “这偌大的渝州城，兴许是能买到布料的吧”，苏暮雨自语般点了点头，脑中尽是那一柄娟红色，印着白鹤图案的油纸伞。

    “初次来到这渝州城，还是谨慎些为好”，苏暮雨耸了耸肩，加快了脚步，兴许是因为突然下雨的缘故，不由般感到不自在，仿佛暗中有一双手在牵引着一般。

    “得尽快找到一家隐蔽的客栈歇脚了”，苏暮雨眉宇间微微皱起，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琅玡王萧若风，永安王萧楚河...”，青衫在落雨的浸染下迎着荫蔽的日光，显出一抹淡绿色，郁郁葱葱。

    雨滴凝成的一扇明镜下，仿佛映出了一张往昔年少的面容。

    那是一个初夏，暗河大家长慕明策身陷唐二老爷的雪落一枝梅，大家长之位如同烫手山芋般，暗河三家由此逐渐分崩离析，纷纷参与到抢夺眠龙剑的斗争中。

    这也是暗河成立百年来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内乱，或许，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劫难，劫难过后，方才有新生。

    最终暗河内乱结束，新的大家长继任，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两名无名者，一个始终看不清真容，平日心狠手辣的少年成为了暗河大家长，一个平日不喜说话，清冷凉薄的少年成为了苏家家主。

    像幻梦般，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暗河。

    虽说经历了魔教东征，作为暗河第一杀手，十八剑阵下见血无数。可那时的苏暮雨，心底仍然有着属于少年的青涩和初心。

    其实从他入暗河，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秉持着自己的原则，那沾满鲜血的双手下，从未有过他不该杀的人。

    “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做一个杀手”，百里东君，李寒衣，谢宣多少江湖豪杰都曾对他提起，可他每次都是保持着那一副淡漠的面容，沉默不语。

    可他，才是最痛恨杀手的人，总有些人生来便已注定了一生。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