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颜灵眸微闪，透着眉如远山的幽邃，“那人看上了那张油纸，我看此人倒也赤诚，况且...”

    “如何？”，程敛有些疑惑的问道。

    程景颜眉心微微蹙起，“总觉得他与我所见过的人有些不一样，甚至都没多看我一眼，若我的感觉不错，他的武功应该在良叔之上。”

    程敛笑意逐渐褪去，凝着眉尖，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呢喃道，“青衫，那日所遇见的执伞鬼也是身着一身青衫，莫不是...”

    程敛摇了摇头，并未将此事挂在脸中，回过身子，微微笑道，“我家景颜冰雪兰心，可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小子哦。”

    “哥，这就开始嫌我在家待得久了，想把我嫁出去呀，想得美”，程景颜嘟起嘴，撒娇般的冷哼了一声。

    “哈哈哈，若是你真遇到了良人，你哥哥我还舍不得呢。”

    程敛笑着笑着，脸色逐渐黯淡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望着面前的海棠树出了神。

    “哥，这海棠树，应是也种了快十年了吧”，程景颜嗔了嗔俏鼻，眼前的视线逐渐有些模糊。

    十四年前，小景颜哭哭啼啼地扯着父亲的衣角，想要种一棵海棠树。

    花开盛夏，作为世家之女，她自小便被固在府中学习琴棋书画，几乎未曾出过远门看到这府外的世界。

    一次偶然，程敛作为少城主，出城亲历，小景颜偷偷溜走，跟着哥哥见识到了那如世外桃源般的海棠花海，那是她十四年固守死板生活中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回府后，求着父亲在府中种下一棵海棠树，父亲却始终没有答应，还将程敛责骂了一番。

    后来啊，程敛再次出城，从那片花海带回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跟小景颜一起种在了院落中，直至今日已成苍天大树。

    “哥”，程景颜有些恍惚，眼角泛着微光，俏鼻抽了抽，恬然笑道，“那年你种下这棵树，因此还被父亲打了二十大棍呢。”

    她玉手拂上树梢，细语呢喃，“原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程敛回过神来，“是啊，你现在已经是被无数公子心仪的大闺女了，而我，也慢慢老了”，程敛笑了笑，笑得有些许空洞，些许苦涩。

    望着程敛有几丝花白的鬓发，程景颜恍惚间闪了闪灵眸，丹唇不由得颤了颤，玉手拂上那宽厚的臂膀，轻声呢喃道，“景颜一直都会陪着哥的。”

    程敛笑眯眯的，拍了拍程景颜的头，“好”，由然间心头淌过了一抹暖流，转过身，皱黄的脸中涌上了一股暖暖的湿意。

    程景颜挽过华袖抚上了眼角，望着醺蓝的日空，逐渐出了神。

    是啊，作为如今程府的大小姐，她无不是最了解程敛的。

    父亲英年早逝，因渝州城于程府一脉单传，在程敛出城历练一年后，便草草地继任了这城主之位，对内要打理整个程府上下，对外要管理整座渝州城，多番琐事，无不以他目而过之及。

    她的哥哥曾经也是一名风华的少年，若不是世家血脉，或许他也能做一名潇洒的剑客，逐迹江湖。

    可他是程家唯一的嫡子，一代少城主。

    一晃多年，沉心于古城琐事，给这位城主逐渐披上了一层银丝，四季轮转，转夜忽白。

    想起那年今日海棠花盛开在清月院落，一个刚满十八的少年承受着二十棍家罚，少年没有哭，只是望着那开满庭院的西府海棠，单纯的笑着。

    程景颜俏鼻抽了抽，不再去看那一轮空日。

    “接下来的这几日，我可就要忙起来了。”

    程敛转身朝程景颜挥了挥手，嘴中轻声嘀咕着，“有些事，该去解决了。”

    清街长廊外，青衫男子走出客栈，独步在街中巷子深处。

    男子擎一柄绢红的绣伞，伞身挡住了男子的面容，仅仅能感到一股冰霜般的寒意，看不穿伞下那郡冷般的姿容。

    暗血色的嘴间轻咂了几声，清冷间仿佛流淌着几丝纯粹的笑容。

    踏及之处，无不泛起一缕青陇烟雨，淌落朦胧。

    男子就这样静静的走在长街中，一直走到最深处，似虚影般，悄无声息。

    不知觉间，衣袂被微风吹得微微荡起，擎一伞落红似雨，心随雨去不知寒，一人一伞，似孤独无言。

    巷子尽头，男子稍停下了脚步，“苏兄，程某来赴约了”，一身白袍自墙外跃出，程敛走近男子，拱手道。

    “城主多礼了，苏某前来临约”，男子手掌微微一旋，伞中十八柄伞骨同时闭合。

    程敛面色一凝，稍稍后退了一步。“城主莫怕，这伞骨处我并未置下飞刀，那曾经的杀人术，苏某已摒弃了。”

    男子一挥手，纸伞顺着男子手心滑落，露出了那张清冷俊秀的面庞。

    “咳咳”，程敛轻咳了几声，擦了擦额中的汗珠，缓缓笑道，“这般甚好，能够亲见执伞鬼的伞，是程某的荣幸之至，苏兄这柄伞，可谓揽尽天下风华。”

    “城主说笑了”，苏暮雨拍了拍伞上的清尘，淡然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程敛望着苏暮雨身间的纸伞，沉吟了片刻，一抬头，嘴中缓缓吐出三个字，“千机堂。”

    城南小巷三十里外，苏暮雨紧随在程敛身后，忽地停下了脚步，目光如水般的凝着前方的高楼。

    几近黄昏，衣袂随风起，似望穿秋水。

    前方百米处，一座玉楼巍然耸立。

    楼身危耸入云层之上，一片孤城彩云间，楼顶之上，碧绿色的旌绸在空中摇曳，似乎在欢迎着那位青衫异乡人的到来。

    “这是遥光阁”，程敛望着高楼，似有几分感叹，脸中不觉流出了一丝怀昔。

    “这座楼是我十年前与渝州城数位长老共同谋建的，千机堂就在此楼内。”

    “若能跻身楼顶，想必也能一览这渝州绝景”，苏暮雨笑应着一声。

    程敛拂起白袍，大步上前，凝望玉楼，“那便请苏兄与程某一同入此楼，观此景。”

    “愿同往之”，程敛回过身，却已不见那一身青衫，朱漆大门前，一柄红纸伞悄然而至，踏云而来，目及之处，不留下一丝痕迹。

    程敛杵着身子，单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道，“如此神人，不知是福是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