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挥舞着长剑，从隐秘的角落一个突进杀入敌阵。

    他斩出的剑光明显违背了物理定律，在整个区域不停闪烁，将所有敌首笼罩其中。敌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尽管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却在长达两秒的时间里乱了阵脚，无所作为。“雨人”的队友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从四面八方包夹而来，局势顷刻剧变。

    “小伙子，过马路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陌生大叔拍上来的那一刻，秦雨正在进行关键的位移操作。对于这种操作精细度要求很高的游戏，往往是毫厘之差，千里之失——虽然他的大拇指只划偏了一点点，但“雨人”的行动路径严重偏离，本该由他收下的两个人头逃之夭夭。

    “66666666。”

    “闪现撞墙233333。”

    “还没放寒假呢，别拿你爸妈的手机乱玩啊。”

    队友们的嘲讽扑面而来，令秦雨有些恼火，不禁咂着嘴向身边的大叔投去责备的目光。

    大叔比秦雨低半头，皮肤黝黑、粗糙，像是经常做户外劳动的样子。此时正值寒冬，空中飘着雪花，他身上那件古朴又陈旧的墨蓝色大衣显然不能遮风挡雪。虽然他时不时就会哆嗦一下，但表情阳光又欢乐，还哼唱着上个世纪的流行歌曲。

    “你们年轻人啊，都爱玩手机。我家闺女才8岁，也天天要玩。我头疼得很嘞。”

    大叔摇着自己的手机，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继续跟秦雨搭腔，似乎完全没察觉到秦雨的怨恨。有趣的是，他的手机吊坠居然是一个粉红色的独角兽娃娃，想必是8岁闺女的杰作。

    这时，信号灯发出了刺耳的通行提示音，秦雨暗叹一声收回目光，跟大叔并排走上了人行横道。

    因为天气的原因，路上行人不多，个个神色匆匆呵着白雾，将刚刚清理干净却又积下一层薄雪的路面踩成黑水。在这样的城市里，只有落在树上和房顶上的雪是白净的。它们用纯洁的光芒吸引着人类的目光，挑动着人们对大自然的向往。

    那根树枝……好像有点不妙吧？

    秦雨呆呆地盯着马路对面一根被雪压得变了形的树枝，突然有些感同身受。折断还是重新弹起，只有最后落下来的那片雪花能够决定——对他来说，就是即将来临的高考。

    唉，明明是最适合打游戏的雪夜，还得备战高考，人生也太无聊了……

    “小心！过马路的！”

    不知什么人在身后大喊了一声，将秦雨吓了一跳。他赶忙转头望去，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如脱缰野马般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近前。

    人类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有人能爆发出肾上腺素的力量离奇脱困，有人会因受到惊吓而身体僵硬。遗憾的是，秦雨是后者。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车灯越来越亮，双脚却一步都迈不动。

    救……救命。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秦雨身体里扩散了出去，紧接着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汽车不再前进，人们不再走动，所有声响戛然而止，连雪花都停在了半空之中。

    面对这一异状，秦雨一个激灵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顾不上思索发生了什么，赶忙向后退了两步，离开肇事车辆的碰撞路径。他本想跑得远一点，余光却瞟到了大叔身上——那位贫寒的中年男人正傻傻地望着冲来的汽车，满眼都是恐慌和绝望。

    秦雨并不乐于助人，也不爱多管闲事。上次体育课，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一位女生被本可被他拦下的篮球砸中了脑袋。但现在不知为何，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心里也像是被什么硬物搅动着一般难受——他隐隐感到离奇的时间停止现象很快就要结束了，大叔还有那个粉红色独角兽娃娃，都将在劫难逃。

    “爸爸，这个吊坠最好看。”

    当他出现幻听的一瞬间，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时间恢复了流动，秦雨和大叔同时飞到空中。后者一个跟头摔倒在马路边；前者一直飞出数米远，瘫倒在十字路口中心。

    一时间，尖叫声、鸣笛声、人们匆匆踩踏雪水的脚步声成为了道路上的主旋律，如同葬礼进行曲般扰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境。

    “你们几个！把肇事司机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我刚看了，好像是酒驾！”

    “大家让一下！我们要把这孩子送到最近的医院！我怕等救护车来了就来不及了！”

    秦雨没听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觉得脑子蒙蒙的，浑身上下如同撕裂般疼痛。他呆呆地看着漆黑的雪水逐渐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在马路上肆意流淌。

    之后发生了什么，秦雨并不清楚。他时昏时醒，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搬动了几次，周边环境也由闹至静。

    等他从一场冗长的噩梦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头顶上悬吊着有些刺眼的灯光。他的身躯像木乃伊一般被绷带缠满，闷热，还散发着诡异的气味。没有标签的吊瓶竖在一旁，不断地将什么液体输入他的体内。

    他转动疲惫的双眼四下望去——像是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但四周都是毫无装饰的白墙，也没有窗户，无从判断是白天还是黑夜。床边摆放着几台像模像样的医疗器械，屏幕上显示着他看不懂的专业数据。

    这时，房门的窗户上闪过一张陌生的脸，一个声音在门外说：“赵队，人醒了。”

    没过多久，两位穿着警服的男子阔步而入。为首那人看到秦雨，嘴角微微一抽，摘掉警帽，露出闪亮的光头。

    “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光头问。

    秦雨见光头满脸横肉，面色不善，稍微有些紧张起来。

    “可……可以。你们是……”

    “警察。”

    光头晃了一下警徽，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他的副手笔挺地站在身后。

    “你就是秦雨？刚满18岁？”

    秦雨茫然地点了点头。

    光头警察从副手那里拿过一份资料，一边翻阅一边继续问：“你一直在西普市上学？有去过其他地方吗？”

    “旅游的话倒是去过……”

    “家里几口人？”

    “两口人。就我和我爷爷。”

    “你爷爷叫……姒延鸿？”

    “对。”

    “那你怎么姓秦？不是亲的？”

    秦雨皱了下眉头，“的确不是……干嘛问这些问题？”

    “找你了解点情况，希望你配合一下。你的亲生父母呢？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我爸叫秦文，我妈叫秦娜娜。”

    “他们人呢？没跟你一起生活？”

    秦雨目光一暗，低下了头。

    “十年前就出国了，再也没回来。”

    “其他亲人呢？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从小就没有。”

    “跟警察说谎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看到光头警察充满怀疑的表情，秦雨不自然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你们问的这些问题……都属于我的个人隐私。”

    光头警察冷哼一声，“少跟我来这一套。管你乐不乐意，你现在必须配合调查。”

    “配合什么调查？”

    “怎么，自己做过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光头警察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正是与秦雨一同过马路的那位大叔。

    “王金城认识吗？”

    “不能算认识，今天刚碰到的。”

    “不对吧，刚碰到就能结这么大的仇？”

    “结什么仇？”

    光头警察和副手对视了一眼，同时轻蔑地笑了两声。

    “怎么，自己杀了人，这么快就忘了？说说吧，为什么要杀害王金城？”

    秦雨懵了。他十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警察搞错了。

    “你说……我杀了……这个人？”

    “不然呢？”

    秦雨使劲地摇起了头，“不可能！怎么会呢！”

    “还装。是不是要我把监控录像甩到你脸上才肯承认？”

    “还有监控录像？”

    “那当然了！十字路口的监控把你们过马路的时候发生的事全部记录下来了！”

    听到这话，秦雨终于有了一丝头绪。他现在还清晰记着雪花定格在半空之中的那副美丽的样子和周围一切事物都停止运转的超自然景象。他无法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被他推开的王金城下场如何，只知道警察对他的指控显然源自于那起事故。

    “你的意思是……王金城死了？还是我害的？”

    “别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把他推到一辆飞驰的汽车上……我看是你蓄意杀人吧？”

    秦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粉红色独角兽娃娃，在他眼前不断摇摆。

    “我……我是为了救他才推他的……”

    “如果你想救他，会在第一时间将他推开；但你却先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助跑距离才推了他，是很明显的杀人行为。”

    “我一开始的确没想着救他！是看到车要撞上来了才……”

    秦雨解释了一半就愣住了。在他的认知中，当时的时间应该停止了才对，为什么警察看得这么清楚？

    光头警察将手一摆，“别瞎说。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你能考虑这么多？不过……你是不是做过什么特训？身体能力相当了不得啊。”

    听到这话，秦雨心里一动——难道说，当时的时间并没有停止，只是被减缓了？

    见秦雨紧锁着眉头默然不语，光头警察叹了口气。

    “小伙子，你还年轻，涉世未深，很容易受到蛊惑误入歧途。如果你老实配合我们调查，说出整起谋杀事件的前因后果，甚至供出你背后的犯罪团伙，我们可以为你申请立功减刑，兴许坐不了几年牢就能出来了；但你要是执迷不悟，既不配合也不认罪……告诉你吧，我们国家的杀人罪最严重可以判处死刑或无期！你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

    秦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面临牢狱之灾，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一把抓住光头警察的胳膊，哭丧着说：“可是……我真没有杀人！更没人指使我！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意外！”

    “如果犯罪分子拿‘意外’当借口就能脱罪，我们可要下岗了。”

    “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为什么要杀人？”

    光头警察沉默了片刻，将秦雨的手推到一旁。

    “你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吧？”

    “什么意思？”

    “案发后，我们第一时间研究了你的过往。你一直在本地上学，也没有特殊经历，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问题……”光头话锋一转，连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但是，你8岁以前的所有履历——户籍资料、出生证、疫苗本、入学记录，这些虽说有正式档案，但我们实地考察后发现全是伪造的。你要怎么解释？”

    秦雨呆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警察没冤枉他，他8岁前的档案确实都是伪造的。但那是他人生中最重大的机密，就算是警察也不能透露。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给你定罪了，我只是例行公事才来询问你的。”

    秦雨着急地嚷道：“我真不是故意要杀人的！8岁前的事也跟王金城没有关系！”

    “这事你说了不算！有没有关系是我们的判断！”

    光头使劲拍着病床的护栏，震得房子里嗡嗡直响。

    “行了，别在这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了。赶快说！你到底是在哪出生的？父母亲人去向如何？为什么在8岁的时候迁入了姒延鸿的户口？为什么要伪造档案？这些问题你要是回答不上来，我们只能以‘故意杀人’看待你的行为！”

    秦雨低着头沉寂了半晌，最终闷声说：“我想见我爷爷一面。”

    “你已经18岁了，是成年人了，别给我打监护人牌。”

    “很多事都是鸿爷替我安排的，我回答不了。”

    “姒延鸿那边我们自然会问，但他要是说了，就没你交代的机会了。你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吧？你是想在秋天的时候成为一名大学生还是杀人犯？”

    “我不是杀人犯！”

    “既然不是就给我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我……我……我解释不了。”

    光头警察面无表情地观察了秦雨一阵，喃喃地说：“王金城的遗孀在车间工作的时候把脚压坏了，现在是二级残废；他不满9岁的女儿也患有先天性哮喘，时常需要人照顾。王金城一死，这个家算是完了。”

    秦雨心中猛地一痛，眼圈红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想相信你，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啊。就当是给王金城的遗孀和遗孤一个交代，你也得配合我们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吧？”

    秦雨咬了咬嘴唇，摇头道：“不是我不愿配合，而是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你问的那些都是我还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光头警察沉默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狠狠踹了病床一脚。

    “你妈的！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是吧！”

    他一把揪住秦雨的领子，抡起拳头就要打秦雨；他身后的副手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了他。

    “队长！别冲动！”

    “你别拦我！他就是那种看上去好像很正常，其实心却黑得像煤球一样的禽兽！如果他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算丢了这身警服也得给他点教训！”

    光头一边骂一边猛踹秦雨。他的靴子坚硬而笨重，与武器无异，踹得秦雨眼冒金星。

    秦雨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思考警察如此执法是否合适，他只是木然地坐着，任人宰割。他觉得这样能好受点，也能稍稍减轻他害死王金城的负罪感。

    我真的杀人了吗？我会坐牢吗？

    秦雨万万没想到多管闲事的行为居然又一次将他推入了深渊，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