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姿容
连着两日我将府里的事由熟悉了一遍,苏郎陪着我,很快适应了下来。
他平日也在太医院供职,只因娶妻休沐九日。
公父本也可休沐,只因太子这几日犯了头疾,此病一直由两父子调理医治不便再告假。
第三日是我归宁的日子,公父一早便特意回来叮嘱了几句送了我出门。
沿途坐在马车上看着春日热闹的街景恍如隔世。
短短几日,我便从一个少不更事的闺阁少女蜕变成有了夫婿的新妇。
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苏家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刚刚好,如同我在家时一样,平静安宁,没有什么闹心的折腾。
回到家,爹娘在门前迎我,见我脸色红润,眉眼舒畅少了结亲当日的不安忧愁多了些被幸福滋润着的喜悦不禁宽心了不少。
毕竟我是独女,虽未行千里,但爹娘最记挂的仍是我。
依照礼数敬了茶。
父亲随意与苏郎聊起一些医学病理,母亲便趁时拉着我去了后院说些体己话。
主要还是问我吃住是否适应,告诫我一些后宅的处事方法,最要紧是叮嘱夫君虽为医者,但仍要多体贴照顾对方。
我一一点头牢记。
暮色时分,爹娘出门送别了我们。
我踌躇着上了马车,坐在车里仍不住从窗口探头出来,虽然心知不雅,但我只想再多看看爹娘。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意识到离别的痛苦,我是如此不舍。
虽然我们两家都住在皇城,父亲与公父都在朝为官,但若平日无事也不好经常来去走动。
我已然是苏家的人。
夫君握着我的手从上了马车就未松开,我见他应是想劝慰几句,几番想开口又欲言又止。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爹娘的身影,我才坐定。
一颗心就像一只风筝被放得远远地,但只要手中执线,随时都可以回来。
“夫人若是想家,便可随时回来。”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心知出阁的女儿若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定会落人口舌,被猜忌夫妻不睦。
我朝他笑了笑,感念他的体贴,但同在天子脚下,家风清正,自当少生事端。
我将头倚靠在他的胸前,无声地表示了感谢。
回到苏府才得知公父已经回了宫里。
连着几日伴着太子为其诊治想来是极为疲惫的,我便向夫君建议缩短假期早日回宫当值好让公父多回来休息。
“夫人。”他轻轻地唤我,将我揽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涨红了脸有些局促。
是夜,暖帐轻摇,不负当日。
翌日一早苏郎便换了官服骑着马入宫去了。
我在府里各处转了转,见没有插得上手的地方便索性回了房。
成婚那日带了许多嫁妆,其中有不少布匹,想着入夏前给夫君做几身轻薄的衣裳。
但女红我完全不会,现学也来不及。
只好找了几件他的旧衣带着布匹去街上找裁缝铺子。
随行带了小珠,管家又给我指派了一个经常出府采办的小厮。
小厮十分机灵,赶着车将我们送到平日相熟的铺子。
掌柜是个老翁,很是殷勤,给我选了几个时下的款式便收了定金约定了取衣的日子。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出门,看着街上的一切都透着新奇,但碍着大家闺秀的仪态也不好多作驻足。
以往待字闺中不便示人,现已嫁作人妇换了发髻便坦然了许多。
只是街上热闹异常,不少人驻足看我令我不解。
苏府的马车并不华贵,也没有特意挂起预示身份的笼牌,我一时无措便快步上了马车。
“小珠,我今日仪态可有不妥?”我用帕子轻轻拭了拭脸颊生怕是沾了什么。
平日素来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就是随意擦了也不怕脱妆。
小珠认真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没有,小姐。”
我稍稍放宽了心许是多虑了,但一想又纠正道,“现在要叫夫人,不是小姐了。”
“是,小姐。啊不,夫人。”小珠憨憨地应道。
我忍不住失笑,见路过一家点心铺子便叫小厮停下了马车。
小珠随我一同来到苏家,同是初来乍到,我尚有夫君护着,不知她是否习惯,知道她好食点心便下车带她买一些。
点心铺子散着各种甜蜜的香味,精巧缤纷,乱人眼目。
看着小珠像掉进了米缸的硕鼠,每种都想尝一尝的样子又不住地回头望我,我心便了然,让她想要什么随意选。
也让小厮挑了一些府里上下爱吃的点心一同带回去,毕竟是新妇,要与夫家的家仆打好关系。
点心铺的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
很快,铺子里变得拥挤起来,就连铺子外头也聚集了不少人。
小厮也不挑点心菓子了,颇为警惕地站回到我的身边,许是怕周围人多冲撞了我。
“瞧见没有,我刚就注意到了,一路跟过来的。”
“瞧见瞧见了,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美人,简直是天仙下凡,今日一见真是死而无憾了。”
“嘘…小点声,美人往这儿看了。”
嘈杂声此起彼伏,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几句。
“欸?这是谁家的新妇?”
“苏家,苏家啊,不是前几日刚娶亲嘛。”
“哦,苏家啊,太医院的苏家,难怪呢,这苏御医真是有福啊。娶的是谁家的女儿,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个美人儿…”
我已然听不下去了,即便再想掩饰也知道他们说的人是我。
我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面容匆忙在小厮的护卫下上了马车。
那些人倒也不敢近前,我们一走过,他们便散开些。
“要知道易翰林家的女儿生得这么美,恐怕皇城的王公贵族们早就按捺不住了。”
从小我就知道女子有几分姿色绝不是什么好事。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史书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从不带我出门见客。
他不是阿谀奉承之人,更不想利用我巴结权贵,只想给我最简单最安宁的生活。
今日怕是会惹出什么事,我便匆匆带着丫鬟小厮回府。
没成想一些好事之徒竟一路尾随而来,吓得我一路上都忧心忡忡。
总算在暮色时分赶了回去,街上人多,马车行进得尤其慢。
这些人像漫山的野草源源不断。
管家应是收到了风声,带着全府的下人在门口迎候,直到把我接进去便立即关紧了大门,还派了人在门口和围墙处值守巡逻。
我躲进了后院的卧房,心跳得像打鼓,第一时间询问了夫君何在,他还没有回来,且这一夜都没有回来,公父也是。
苦等了一夜直到鸡鸣,我全无睡意,只觉得身子越发寒冷沉重。
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吗?难不成是太子……
上苍保佑,请一定让太子安康,否则医者最忌讳的就是病者药石难医,何况还是如此尊贵之身。
我祈求上苍夺取我的容貌亦可,只要苏家无事。
背心出了不少冷汗,未免感染风寒我便命人准备热水泡澡,昨夜只简单地洗漱了,今日越发觉得被人围绕着所沾染的市井气息和杂念如同邪气入体。
我膈应得很。
出浴时人有些晕晕乎乎甚至头重脚轻的。
小珠替我整理好发丝,手指轻触到我脸庞时惊呼,“小姐!不是,夫人!你好烫!得给你请个大夫!”
我垂着眼背上依然冒着冷汗,但仍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夫君今日应当会回来,何况,医者之家还请什么大夫,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我安慰小珠,“没事,许是昨夜着了凉,洗了热水澡发发汗就好。”
“可是……”小珠皱着眉,急得有些跳脚。
我拍了拍小珠肉乎乎的小手,“没事的,给我沏壶茶,一同吃些点心可好?”
小珠见我有胃口吃点心立刻点了点头去准备了。
她回来时身后跟着管家,我担忧是夫君有事顷刻站了起来顿觉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来时只觉得口里发苦,一股浓重的药味萦绕在整个卧房,感觉身下垫着什么东西,支撑着我的上半身子,还很温暖。
“夫人?你醒了?”如溪流般悦耳的声音传来,是夫君,他怀抱着我手里还拿着一只白瓷碗,里面还剩下一丁点棕色的药汤。
他把碗放下扶着我的身子就抱紧了,“对不起,为夫回来晚了。”
他眼里满是歉疚,我伸出无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结实的背,“没事,对不起,是我不好,让夫君担忧了,宫里可是有事?夫君昨夜…”
我还没说完,一双眼含秋水的眸子闪动着思念将唇映了上来。
我不自觉地想推开拒绝,怕风寒传染。
而他却不容我拒绝。
直到我本就呼吸不畅的身子忍不住咳嗽了几下他才放开,“宫里没事,太子调理了几日已然见好,我和父亲待在宫里就是怕病情有反复,想着持续观察一阵才最妥当。对不起,我昨夜就该回来,昨天…夫人受了惊吓…是吗?”
看来他已然听说了昨日之事,想想也瞒不住,只是不想给他造成多余的烦恼。
“夫君,以后我便不出门了。”
这不是对他的承诺,这是我的选择。
一直待在深闺我早已习惯,亦与父亲一样,不喜欢社交。
“夫人…不必……”我用手按着他的唇,“我本就不喜欢热闹,若是以后想出门,便等夫君休沐时同去。”
我朝他微微一笑,他双眼却怔怔地看我,似是感动似是表达着某种炙热。
夜里他轻柔地抱着我,只是抱着,待觉得我呼吸平稳均匀了以后,替我掖好被角便转身出了门。
我原是想睡来着,尤其是喝了药以后困意渐浓。
但我的确受了不小的惊吓他是医者他知道,所以一直抵着睡意感受着他的怀抱和气息,这能给我力量让我的内心安定。
直到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出门,我的担忧和不安像溃堤的河水奔涌而来。
他不会骗我的。
太子一定还好好的。
着急回去只是想让公父多休息。
一定是这样。
我不断这么跟自己说。
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未完待续…作者:旖忘川,该作品将在QD持续连载。本书名《韶华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