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第四天的早晨，雨毫无征兆地停了。

    说停就停没有任何缓冲，就像被关上的水闸。

    天空出现一抹彩虹，鸟雀舒展着翅膀飞上天空。

    我立刻便跑出门去，一路向着山顶跑去，小珠和成山见了立刻跟着我跑，没跑出多远我又停下，踌躇在原地。

    这几日，就算小珠在我身边多年，也从未见过我如此，怕是感觉我快疯了。

    片刻后我又往回走，回了屋，坐在桌前。

    夫君让我在屋里等着，乖乖地等着，他一定会回来，我绝不能给他添乱。

    若是我上山找他，非但不可进，若太子正在病中，他要是知道我找过他或正在等他必然分心…不可…不可…不可…

    我正乱想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可不要吓小珠啊！小珠害怕！真的害怕！”我的思绪逐渐被小珠的高呼拉了回来。

    我抬起头看她，见她哭了，焦急万分的样子，忘了我跟她的约定，再叫错小姐可一月没有点心菓子吃。

    想到这里，我竟笑了。

    而她却吓得跌坐在地上，我又哭了。

    这三日我都没哭，此时却像是决堤的水坝，哭得撕心裂肺，旁人若是听到一定会猜测怎地又疯一个。

    我当然没疯，我只是情绪崩溃了。

    在院里的其他人被硬生生憋在屋里三日，起先还打牌喝茶，到后来担惊受怕，怕山雨过大引出天灾，惶惶多日也都快疯了。

    我听到院外嘈杂的声音，未跟圣上告辞不可随意离开，所以一些人借探视天子的由头正陆续上山，也不是一定要走，主要是先探探口风。

    我不蠢，自然明白。

    我立刻让小珠准备热水洗漱一番，成山热了稀粥给我端来。

    吃饱喝足打扮好我才能去见我的夫君。

    正好临出门时林娘子和他相公林御医也要上山。

    这几日圣上没有召见林御医说明天子无碍，但近前问候请个平安脉还是必须的。

    林娘子不放心便要跟着去。

    正好她们有马车，但太多人坐不下，我便让成山守着西院等我们回来，小珠坐在赶车的小厮一旁，我则钻入马车与林御医夫妇同往。

    一路揪心。

    林娘子担忧道，这连日暴雨不知山上如何，又怕山路湿滑不安全，每隔一段儿便嘱咐小厮慢行。

    就这样走走停停缓慢行进，我觉得还不如我腿着上山。

    但我只能想着，人家好心载我，不可多言。

    林御医出得皇家别院，我还得拜托人家替我去打探夫君的情况。

    遂一路不仅陪着笑，还时时宽慰对方，掩饰住内心的焦虑。

    终于来到皇家别院，一些官员已陆续入院觐见。

    我期待地盯着林御医，林御医心领神会一再表示只需我静等便可。

    院外庄严肃穆，卫兵把守森严，个个面无表情，我心底越是惊慌拿捏不准。

    左顾右盼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

    林娘子见劝慰了我几句不成一边叹息一边说着羡慕我们夫妻情深的话。

    夫君离去的身影还犹在眼前，我双手合十，殷切地期盼太子安康多寿，即便是以我的寿数相抵亦可，这样夫君才能无事。

    身为医者，能做到皇家御医已是最高荣耀，官职虽不大责任却重于泰山，弄不好…就是…我不敢多想。

    每一刻，心都在沉沉浮浮，不多时竟有些心绞，许是三日没有休息好…

    我捂着胸口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绸儿！”

    我怔了片刻，怕是自己听错了…

    缓缓抬起头…

    是夫君！

    他刚走出院门，换了身衣裳，面容憔悴，眼眶亦微红。

    我俩同时顿了顿望着对方，又同时起步向对方飞奔而去。

    直至相拥在一起，夫君抱紧了我由着惯性转了两圈。

    他身上依旧结实温暖，我深深地埋进他前胸嗅着他身上散出的熟悉的药香，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背。

    旁人怎么看再也不重要了，不成体统又何妨，三日的光景仿佛三年一样漫长。

    直到我看到他身后太子亦走出院外，才松开夫君，远远行了一礼。

    太子毕竟是太子，不可轻慢。

    但我见他气色很好，身姿挺拔并不像犯了病症。这样最好，太子无事便是最好。

    太子撇了一眼便转身离去，看着并不高兴，怕是刚才举动唐突不成体统惹他生气，我有些害怕。

    “夫君…”我又钻入他怀里，“夫君这几日可好，我瞧你脸色不好，连日为太子侍疾一定很辛苦是吗？何时能回来？”

    我盼着他能早些回来休息。

    “……”夫君欲言又止，顿了片刻便回道，“刚才出来匆忙还未告假，这就去告假，绸儿莫急，等我。”说着他便转身离去，进院门前还回望了我一眼。

    我心里欢欣鼓舞，终于拨云见日，夫君答应我的，总算回来了。

    可是左等右等直等到林御医替圣上请了平安脉又与同僚聊了片刻出来都未见夫君身影。

    告个假…手续如此繁琐吗？不会的，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泪眼欲滴，祈求林御医能进去打听一下，林御医入院时是看到夫君着急出来的，原来想着无事甚好，却没想到出院听闻这一出。

    林御医年岁稍长，沉稳老练，他宽慰我先静下心来。

    他对我说，天子无事，这几日虽暴雨不便出门以致心情不佳但身子无碍，且未曾听闻太子犯疾。

    另外，天子与众人已经有了打道回府的打算，主要是怕再下雨，所有人都不想再经历前几日的事情，最多两日便会启程回皇城，让我不必担忧团聚。

    我听后还是脚下一软，小珠连忙扶住我。

    太子并未犯疾…那他困着夫君做什么…他这几日对夫君做过什么……

    正想着我觉得胸口发闷，一阵心绞，喉间痒痒的，咳嗽一声，一捧血便喷了出来，眼前顿时旋转起来，日月无光，身子失去了控制……

    耳边是众人的惊呼…良久后我听得夫君的呼唤…还有旁人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有淑妃娘娘…

    接着我眼前开始出现胡乱的画面，太子在那颗被箭射中的树下抓着我的手，我怎么也挣脱不开，他阴鸷的脸色能滴出墨来，他逼近我，任凭我无声地叫喊，连小珠也不再身边……

    我的泪水疯狂地滑落…他不能碰我，不能…哪怕是抓我的手都不行！夫君会误会的，旁人会误会的，我不要…不要…

    可他全然不顾我的哀求，抬手撕开了我前襟的衣衫！

    我突然惊得坐起！

    由于喘息过于激烈竟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只手轻抚上我的肩膀，我一个激灵躲到床榻的一角！

    待我恢复过神智，看了看双手，全都沁湿了，我抬手抹了抹哭花的眼角，仔细看清床边的人…是……

    夫君……

    我没有贸然上前抱他，只是无声地落泪，哆嗦着抱着双膝……只怕自己还在梦里。

    “小姐…”小珠跪在另一头床侧，泪眼婆娑正望着我。

    我不住地喘息着，伸手拧了一下胳膊，好疼…仍是不信，又拧一下……

    夫君上榻抓住我的手将我抱紧在怀中，“绸儿莫怕，我在，为夫一直都在，莫怕，莫怕。”他轻柔地顺着我的背不住安慰着。

    我的身子瞬时松懈下来，哆嗦着双手缓缓地，抱住他的背。

    思虑了片刻，那只是一场梦，从未发生。

    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许是思虑过重，将心中隐隐的害怕汇成了梦魇。

    事实上太子从未逾矩，我连手都未曾让他触碰到，但梦境如此真实，我仍心有余悸。

    待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山间的西院，这里有挑高的屋檐，华美精巧的装饰，丝质刺绣的被面，一切皆透着富庶堂皇。

    “夫君…这里是……？”我语气淡而无力。

    “绸儿莫怕，这是在皇家别院内，淑妃娘娘的寝殿后房，平日无人使用。”

    “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在院外突然呕血，昏睡了三日才醒。”

    “三日……”

    我忆起昏厥前林御医说最多两日便归，忙问道，“圣上是不是起驾回宫了？大家呢？”

    “嗯，圣上及淑妃娘娘昨日便回宫了，同僚们亦陆续回府，圣上批了我准假一周，你安心休息，好一些我们再启程。”

    却只字未提一人…想来他还在这里……

    “夫君，我好了，咱们快回府吧。”我忙撑着身子挪到榻边就要穿鞋，小珠立马迎过来替我穿上鞋袜。

    “绸儿莫急，你急火攻心适才呕血昏迷，还是多休息一下，待身子好些再走，舟车劳顿恐不周全。”夫君无奈劝道，他满眼忧心，但手上并未阻止。

    “太子到——”内官尖细的嗓音突然直戳心肺，我觉得心上犹如一记重锤，闷咳了起来。

    太子一袭朱红色缀金锦绣华服，用折扇撩开远处帷幔一角想进又迟疑了一下，竟停在了门口。

    “苏御医，你夫人可好些了？”他收回了往日锐利的目光盯着别处。

    “承蒙殿下关心，内子急症刚缓现下状况亦不太好，还望殿下见谅。”夫君抱着我并未起身行礼，我亦是无力。

    只有小珠朝着太子的方向跪着，将头磕在地上，行最大的礼是为了我们尽最大的礼数，我心头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