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凡的四周环水，楼是建在湖心的，看来当年是个颇耗人力的工程，所以马车只能停在较远的一处专门为酒楼开辟出来的空地，那里有专人看顾，进楼前还得先拿等候的牌子。

    这就令人越发好奇了。

    皇城知名的食肆无数，选择亦无数，还有人为了吃一餐饭而专门等候，看来这菜品亦不会寻常。

    我们到的时候正是晚市刚开始，但不知排到何时，便一同散着步向楼门口走去。

    归凡的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木质拱桥，两边有高高的立柱挂着灯笼，桥身通体漆成红色。

    站在桥上，大有鹊桥相会的感觉。

    迎着风我看着远处的港岸，那里亦是灯火通明。

    我感叹皇城的繁华，从前竟不知还有这般风景。

    桥下水波平静，远处偶有过往的船只，丝竹之声隐隐被风裹挟着传来。

    “快看快看，桥上站着一位美人。”

    “这是谁家娘子啊？生的如此貌美。”

    “……”我朝着夫君会心一笑，炙热的目光虽迟但到。

    人群很快朝这里聚集，我悄悄握紧了夫君的手，他的手掌温热令我安心，他亦将我拉近在身侧，怕被人群冲撞了。

    小珠和成山替我们打着前战，早早就跑去了归凡门口打听，我见小珠跑回来一脸愁容便知还有得等。

    “夫君，今日能看到这别样风景已然心足，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用吧？”

    其实我向来对吃食并无执念，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只要能果腹就好。

    “来都来了，我想让夫人尝尝。”

    近旁的人虽未无礼到驻足，但一些目光的确没那么干净纯粹，我由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夫君说等我便愿意等。

    我轻轻靠在他身前，抬首看天，云层慢慢散开，今夜明月高悬。

    “美则美矣，却不尽人意，瞧她身边跟着男子。”

    “不跟着你还能如何？上前把人给绑了？”

    几个身着华服的纨绔公子调笑声逐渐增大，怕是故意说与我们听的。我叹口气窝在夫君怀里，抓着他的手想停下他隐隐而发的怒气。

    “夫君，无碍的，没必要动怒。”

    正当犹豫要不要走时，远处来了一位老者，走到近前，看着很面善，“两位贵客。”

    他双手交握行了一礼，“请随我来，楼上请。”

    我与夫君相视，均面露疑惑，但既是来了便跟着老者一路穿过人群在众人的讶异揣测中走进了归凡，门口候着的小珠和成山也一脸懵随着我和夫君进入。

    归凡这名字取得好，但楼里看着一点儿都不平凡，我见夫君亦很生疏，怕是他也未曾来过。

    楼里格局尤为复杂，从外部看是四四方方的，内里却别有乾坤错综复杂，没有大厅，左右除造景外全是包厢，取的名字也特别有意思，“星野”“沙魂”“丝绦”“初露”“竹桥”“玉箫”…看着没什么联系，有景色有人物有物件，有写实有拟境…

    等等，这不正是…没错，像是给画取的名字。

    果然画师的想法就是跟一般食肆店家不同。

    老者一路带我们上了最高层，这里的走廊看着宽阔不少，因为这一层只建了两间包厢，想来里面一定比楼下那些要大很多，可我们左右不过四个人……

    “店家，我们仅有四人，无需这样大的厢阁，劳烦领我们去楼下小一些的即可。”

    老者向我行礼回答，“这位夫人，实不相瞒，今日客满，这一层，乃是我家主人自用的，只招待贵客亲朋。”

    我一阵惊讶，转头看看夫君，不知是否他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只是摇了摇头。

    “店家，那恐怕是弄错了，我们并不认识你家主人，我看算了，我们便不打扰了。”

    没来由什么贵客亲朋的，我心里隐隐不安，既是怕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又怕过分铺张浪费了银钱。

    只是吃一餐饭而已，今日来了这归凡也算开了眼界，足矣。

    而夫君却拉着我的手说道，“不如请你家主人出来一见。”

    “好，那公子夫人请随我来，”老者推开屋门，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一张至少可坐二十人的八仙桌上，玉石的桌面纹理犹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一旁架着的翠竹屏风，竹节错落有致，竹身上点缀的小虫亦画得栩栩如生。

    “诸位先请坐，我这就去请我家主人，烦劳稍候。”

    老者刚出门，便有侍者丫鬟送来了茶水和糕点。

    进门时我见门上挂着的牌子写着“观月”二字，便穿过屏风，眼前一下豁然开朗，原来这一层有一圈外廊。

    来到廊下。

    隔着几步便有形似莲花含苞欲放的灯盏佐着，灯盏琉璃材质，透着微微的黄光，在夜风下不受侵扰，纹丝不动。

    从这里看去，明月就在正中，低头见水中亦有倒影，交相辉映。

    “雅。”我不禁感叹。

    原只从书中读过一些骄人的景致，自以为很了解，其实一种景致不同的人见到的都不同，且随着当时的心境再描绘出来早已不复本来的面目。

    美景，还是要亲自去赏去体验的。

    我回头见夫君就在身后，他撑着前方的木制雕花围栏将我环在身前。

    “冷吗？”他抓起我的手包在掌心，“夫人的手，柔若无骨，令为夫总想咬上一口。”他作势拉着我转身，身上墨色的披风将我身子遮挡，竟真握起我的手往口边送。

    “夫君…”我轻轻地唤他。

    他只是佯装要下口，实则只是把我的手留在唇边轻轻哈着气捂热，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河。

    随后，他吻了吻我的指尖。

    听到身后不远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们转过身回到屋内。

    来人是位约莫四十上下的男子，穿着随意，前襟微微敞开，发丝一半束起只用一根奇形怪状的木簪插着，胡须杂乱。

    他见了我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诸位久等了，方才正在作画，一时兴起难以停下。”

    “哦？阁下可是这归凡的主人？”夫君搀着我问道。

    “也…不算是，归凡是我的一位挚友所建，但他当下不在皇城，亦不知何时能归，且由我代为看顾着。”

    “我与内子与阁下并不相识，不知为何…”

    “哦，我见公子与夫人立于桥上，似有被众人包围之势，便唐突了，不知公子来此亦是否为了归凡？”

    “正是。”夫君说道，“早闻归凡的美名，适才带着内子前来。”

    “那便在此用吧，希望归凡不负公子之望，这厢阁原也是空着，由于此处主人脾气怪着呢，轻易不会让外人上来，但我识得他多年，知道他，定是愿意邀请二位的。”

    “……”我与夫君面面相觑，但盛情难却，便应声入了座。

    “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男子悠哉悠哉地出了门，我见他手背处墨迹未干，恐真在作画。

    这里的主人还真是神秘，能在皇城拥有如此大的产业，定不是一般人。

    而这位不一般的人居然还撂下这一切，不知何时会归，我真是有些好奇。

    看来传闻只是传闻，如果那位正是画师，那也不过是为了帮助遮掩真正的主人罢了。

    侍女端着菜单送到夫君面前给他点菜，夫君要传于我被我推拒，“夫君选就好。”

    我见那侍女忍不住轻轻捂了捂唇角，遮掩着笑，待在夫君身后认真仔细地盯着他，我有些不明所以。

    小珠原站在一旁，此刻也走到夫君身后看着菜单，笑着说道，“夫人真的不看吗？每一张都是画呢。”

    “的确。”夫君将凳子挪了挪，移到近侧与我同看。

    小珠往后侧挪了一步，正好挡着侍女的视线，侍女移步，她便又退后一步差点踩上对方的脚背。

    成山在一旁失笑，弄得那侍女好不尴尬。

    我只好微微皱眉眼神示意她别闹，被小珠撅着嘴回应。

    夫君点了些菜品并转身将菜单交还给侍女，侍女显得有些慌乱接过去时不知是否有意，竟触碰到夫君的指尖。

    但他似是没有察觉，刚才执着于点菜，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插曲。

    “夫人可饿了？”他看着我问道，伸手要来牵我的手。

    “姑爷请洗手！”小珠指着一旁的水盆说道。

    那水盆是一只圆形的青花瓷盆，右侧放着一壶热水和拭手的干布。

    夫君顿了顿，觉得小珠说得挺有道理，便脱下披风让成山挂上先去净手。

    我悄无声息地瞪了小珠一眼，她却挤眉弄眼地一脸得意。

    我知她是有意护着我，便不好责怪。

    待夫君仔细地洗净，我便在一旁用干布替他擦干，随即自己也洗了洗。

    很快，菜都上来了，每个菜都由一位袅娜的侍女托举着，端上桌面，五颜六色的纱裙没有重样儿的，令人目不暇接。

    但我见夫君置若罔闻，只盯着上来的菜，想着该先夹哪个给我尝尝，不禁失笑。

    心中有了人，眼里便见不到美丑。

    小珠则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重要的是观察夫君甚至成山的反应。

    我看她是真有些闲，这里是正经的食肆，又不是勾栏。

    这地方这么出名，总不会叫一群嬷嬷来上菜吧，这才是稀奇。

    成山在一旁看着左顾右盼的小珠，我惊讶于这些侍女们倒也没有入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