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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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起心动念

    一天放学,轮到肖晓书值日,班级洒扫出来的垃圾要统一扔到校园东边的垃圾堆处。肖晓书拎着垃圾桶来到垃圾堆前,把并不多的垃圾倒在旁边,拎着垃圾桶顺便晃悠到肖晓丽教室的窗前,看到肖晓丽还在埋头苦读,就在窗外大声喊她要不要一起回家。

    肖晓丽抬头看见是她,抬手看了看手表,示意一会儿和她一起走。肖晓书把垃圾桶送回班级,背着书包又过来等在窗外,隔着玻璃看着肖晓丽整理书本,吃完晚饭,她还要回来上自习课。

    这时,旁边一排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男生。男生个子高高的,头发浓密黑亮,梳着流行的青年式,身穿一件深红色的夹克衫,长短齐腰,深灰色裤子,也是正流行的老板式。他一手拎着深军绿色的帆布书包带子,潇洒地把书包往后一甩,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然后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向外望了望,转身走出教室,顺滑飞扬的头发留在肖晓书的眼底。

    就在他看向窗外的短短的时间里,肖晓书看清了他的脸,清秀帅气,特别是一双会说话的黑眼睛,让肖晓书怦然心动。在男生潇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肖晓书不由瑟缩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衣服鞋子,又下意识地伸手理了理疯了一天一定毛鬙鬙的头发,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缕失落和自卑。

    与肖晓丽走在回家的路上,肖晓书没有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脑海中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放那个男生从站起来到消失在门口的影像。肖晓丽关切地问肖晓书,今天在学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没有往日的欢实劲儿,这可不是她一向没心没肺的样儿啊。

    肖晓书慌忙掩饰,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好说肚子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来事儿了,肖晓丽放下心来笑笑不再追问。

    晚上,肖晓书躺在里屋炕上,满脑子都是那个男生的身影。好在不管什么事,她都抵挡不住瞌睡虫附体,翻了几个身就睡着了。竟然一夜无梦!

    从那之后,课间活动,肖晓书拉着李春秀尽量围着肖晓丽这一排教室转悠一圈,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搜寻那个男生的身影。放学的时候也会刻意找机会去肖晓丽的教室等她,只是她不再毫无顾忌地明目张胆地站在肖晓丽教室的窗外。

    肖晓丽的教室在最东边,肖晓书就站在东面墙角处,只有特意往这边看才会发现她。在这个位置,肖晓书可以稍微放松地观察教室里面,搜寻那个男生的身影,她觉得那样就挺好。

    在一个合适的机会,肖晓书了解到那个男生的一些信息。他爸原来是供销社的会计,虽然现在供销社形式上名存实亡,但他爸没事做照样正常领工资,还可以弄个床子自己卖东西,因为职务上的便利,能够拿到比较好位置的床子。他有个姐姐,这是当时家庭构成中比较完美的配置,男孩女孩都有,又不会造成过重的负担。所以他家的经济条件就比身边多数人家看起来优越。

    但那个男生学习不好,好像脑袋不怎么好使,这让肖晓书有些失望。

    肖晓书了解到这些,自卑感就更重了。她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肖振山虽然是老师,但老师的工资不高,农村的田地也没有多少收入,她和肖文乾上学都需要花钱,而且家里还拉着饥荒,总的来说经济条件很一般。

    家里条件好的同学跟随流行,总能穿着时新的衣裳,再看自己一身从姥姥家表姐那拿来的半旧衣服,肖晓书的自卑感就盈满心底。唯独让人感到安慰的就是每次考完试,她那名列前茅的成绩。所以,肖晓书就把自己伪装成浑然不觉、没心没肺、毛毛愣愣的假小子模样。

    期中考试之后,班里转来一个男生,自我介绍叫迟晓东,因为名字里有个“东”字,肖晓书就多看了他几眼。个头虽不太高,但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多看几眼之后,觉得迟晓东还挺耐看的。

    班任安排迟晓东坐在靠前排的座位,这样的位置都是比较看重的意思。肖晓书想要么是他学习挺好,要么是他家里背景不错。可是一周之后,迟晓东就和后排的混子们打成了一片。肖晓书在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句:不过如此,原来如此,白长了一张书生一样的面孔。

    肖文乾今年高考,前两年他的成绩在班级排在十名以内,到了高三,成绩退步,徘徊在班级二十名左右,这样的成绩考上本科就很难了。肖振山在家里担心却也用不上劲儿,报考前,特意去找了他的班任老师了解一下情况。

    班任老师说:“肖文乾的脑袋还是挺好使的,只是不太用心,有力气不使,今年考不上,再复习一年吧,还是有潜力可挖的。”班任还保证,复习时让肖文乾在新生班,而不是到复习生的班级,那样的班级,学生多来自各个普通高中,学习氛围不好,提不上来多少成绩。

    肖振山与肖文乾谈了一下,一向与父母寡言少语的肖文乾依旧没说几句话,只是表示,高三这一年他确实散漫了,没使出全力,今年即使考上也走不上啥好学校,想再复习一年,下一年他一定努力,不让父母失望,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肖振山见他如此说,也没必要再多言。填报志愿时,肖文乾特意报得高些,能走上是幸运,不然就复读。当然幸运之星并没有降临,肖文乾如期落榜,进入下一年复读。

    初三毕业,肖晓丽又没考上,打算继续复习,明年再参加中考。那个男生自然也什么都没考上,不再继续读书。逛街时,远远看到他在供销社里弄了个床子卖服装和床上用品。

    上初三,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重新分班,肖晓书和李春秀分在了一个班,陈春华是班任,孟凡林教她们班的代数,徐红还是在六班。因为身高有点差异,肖晓书和李春秀没能坐在一桌。和李春秀坐一张桌的女生叫孟凡艳,是一个复习生。

    肖晓书一开始是有些惧怕孟凡艳的,更确切的说是惧怕她家的背景。她爸是镇里粮食所的所长,多年长居此位,掌管着全镇的粮食命脉,可想家里得多有钱。因为有钱,所以豪横,在整个镇里是跺一跺脚地皮都颤三颤的人物之一。

    孟凡艳的哥哥有名的不学无术,因为家里有钱,又敢下黑手,作了大哥,领着一帮地痞无赖在镇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无人敢反抗。

    她还有一个姐姐,比肖晓书高两届,个头不高,长相平平,穿着打扮俨然一个男人样,寸头,中山装或着男士夹克,走路也是男人般甩着膀子左摇右晃。

    她带领几个男生女生,往哪个班门口一站,就能把这个班的学生吓个半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是被她用手指点的那个,轻者被警告一下,重者,放学路上就要被一顿锤,如果她们没有解气,仍看你不顺眼,那以后的日子就甭想好过。

    闫溜子在村小豪横,没人敢惹,上初中没几天就被她们这一帮修理得不敢上学了。

    而乔春燕除了穿着时新之外,人看起来倒没什么引人注意的,个头也不高,相貌中等,人也没有劣气。因为李春秀和她同桌的关系,接触多了,发现她人挺随和的,听说学习也挺好的,去年考粮专差了几分,今年复习还要靠粮专。

    十一假期,班任事先打预防针,让同学回家好好放松放松,假期回来就要上夹板了,远道的学生都要住校,安排上晚自习。

    李春秀住在镇里她的姑姑家,肖晓书则邀请徐红来家里住。

    十一那天晚上,镇里的影剧院播放电影,免费观看,肖晓书与肖晓丽说好一起去。知道人一定不会少,约好早点去占地方。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等她俩到了影剧院门口时,人已经把影剧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根本就进不去,她俩在外面晃了一会儿,只好悻悻地往回走。

    穿过一中校园的时候,有人喊住肖晓丽,两人站定一看,几个学生站在树林旁。肖晓书认出来,他们就是在学校时,课间一定会聚在教室大门口“站岗”的那一帮混子。

    为首的是吴青松,从初一开始一直和她在一个班,个子比其他人都高,肥头大耳,是镇里大酒坊家的儿子,家境好,为人也豪横。他旁边站着迟晓东、古秀东、由玉光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都是他的所谓好哥们,据说还排了行。

    古秀东与乔春燕的姐姐交好,都称他为姐夫,是一个带着点娘们儿气的男生,也是复习生,他就是想在学校混着,不是为了考什么学的,不过感觉有些文采,常听他在后边吟诗作对的。

    由玉光是肖晓书的小学同学,和她不在一个班。肖晓书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三年级,当时班任是新毕业的小老师,别出心裁,要男女生一张桌,于是按照大小个儿,肖晓书就和由玉光坐在了一桌,看着他老大不小了还闭不上嘴,嘴丫子流着口水的样子,肖晓书说啥也不愿意和他坐一桌,站起来和小老师提出异议,要求换座位,被小老师驳回的同时,还被掐了两个嘴巴,一学年下来,被小老师掐了十一个嘴巴,有两个就拜他所赐。

    上了初中之后,由玉光倒是出息多了,个头窜起来一些,人不但不那么怯懦,还知道混帮派呢,嘴巴虽然不那么流口水了,但仍是水滋滋的,让人不忍多看。

    吴青松跟别人豪横胡闹,在班里在陈春华面前,跟小绵羊似的,乖的很,陈春华给他下了话:“你在班级以外怎么作都可以,但不能打扰咱班的同学。”

    平时肖晓书对他们一向敬而远之。

    叫住肖晓丽的男生是古秀东,肖晓丽去年复习时和他在一个班。肖晓丽性格外向,和男生女生都能打得火热。肖晓丽走过去几步,问他们在干什么,站定说起话来就不走了。肖晓书在原地稍等片刻,很是为难,扭头走吧,把肖晓丽自己留在这里不太放心,不走吧,站在这里又很尴尬。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听见由玉光喊她的名字,让她过去。她犹豫着是不是往前走,由玉光又说:“你怕什么啊,我是你小学的老同学,一起上了六年的学,还和你坐过同桌呢,还能吃了你不成。”肖晓书只得走过去,保持一定距离站定,和由玉光打了声招呼,就不再说话。

    后面,肖晓书也理不清,最后怎么就剩她和迟晓东两人在那里,分别靠着一棵树,相对而立。许久之后,迟晓东开口问:“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声音很干脆。肖晓书心里一惊,他不是和班里的樊晓蓉—家住镇东头,不怎么上心学习,长得挺好看,很会打扮,而且她俩关系还算不错—处对象呢吗,怎么还要和她交朋友?

    肖晓书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迟晓东说:“是别人生拉硬拽的,我也没有声明说不是,大家就瞎起哄,我自己真没那个意思。我从转学到咱们班来,就一直对你印象深刻。”肖晓书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为啥对我印象深刻?”迟晓东不加犹豫地回答:“你学习好啊!”肖晓书有些失望,还以为会说她好看呢。

    然后俩人就一直静默着,谁都没不再说话。

    月亮慢慢升起来,树影就投在肖晓书的脚边,她用脚尖无意识地搓着树影边缘的地面。她的理性告诉她,应该叫上肖晓丽赶紧回家去,可是她的猎奇心理却不想走。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迟晓东,迟晓东靠在树上也一直没动,像是僵住了一样。在肖晓书觉得必须跑掉才对的时候,迟晓东出言说:“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肖晓书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你不应该这样,你们怎么可以交朋友,他不是个好学生,你可是个尖子生,不能被他们带坏了。

    可是有一种既怕又新奇的感觉鼓动着她,让她不想说“不可以”。

    于是肖晓书转移注意力,说:“他们人呢,你那些哥们儿扔下你不管了!”迟晓东说:“嗯,没事,他们应该都走了,不会等咱们的。肖晓丽应该还在等你呢,咱们回家吧。我就当你答应了。”肖晓书仍然不置可否。

    肖晓书喊了一声肖晓丽,没有回答,这才意识到,肖晓丽也走了。迟晓东说:“我送你吧。”肖晓书只让他送至直道上,能远远看到自家大门口,说什么都不让他继续往前,说声再见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