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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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暗中争引得榻上病

    云卷云舒,不知那两片云飘向何方,日月星辰依旧轮回闪烁,而时间在这场不为人知的骗局中,步履蹒跚。

    江水雁身在骗局,恍觉时光的虚伪,所闻所见皆是一场大梦,微不足道的荒芜却是滔天的易变,人是无力回天的。

    无力与恐惧,心里只道原来如此,化作枕边湿痕,江水雁这一天哭地很累很多,好像要把之前不曾滴落的所有眼泪,积攒下来,竟是泪如泉涌,最终还是昏睡过去。

    依旧是梦,梦里是流不尽的泪河。梦醒过后,天光大亮。

    江水雁一上午都没有出门,门扇牖户紧闭,门外地面食盘上饭菜,被风头正盛的太阳耀眼地蔫乎乎的。

    不吃不饮。

    昨夜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穆行舟一夜不怎么睡眠。卯时中,顶着双大黑眼圈,看着眼前开胃清爽的菜蔬米粥,半点食欲也无。

    隔壁敲门询问声,半天无回应。

    穆行舟速步至门前,轻叩门细声询问:“嫣嫣,你醒了吗?是没睡醒还是不舒服?回哥哥一声儿,开门,先吃了饭再睡觉,天热喝点水舒服,不然容易伤身,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嫣嫣,嫣嫣?”

    闷闷哑哑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不似平日活泼甜美的音色,带了明显的忧愁:“我不想吃饭,就想静静。”

    穆行舟无论怎么敲门,话语软硬兼施,屋内也是不回一句,终是没了办法。穆行舟紧紧凝眉,手握地泛白充血,真想直接踹开这道门。

    一直在门外待着,反而更显尴尬,轻呼气,力道都用在了双手上,成了拳头,嘴上轻声道:“嫣嫣,我一直在隔壁陪着你。”说完也没了话,平日史话典故口若悬河,可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门纸上的俊影离去,江水雁心里一直道:不要走,不要走……

    小女儿的口是心非,表面是全用在了穆行舟身上,把自己闷在薄被中,反噬了独自个儿的嘴唇。

    穆行舟让君莲帮忙劝说,房内也是不发一言。躁动不安的穆行舟,独自一人在房中,看书练字都不能像往常一样沉气静心,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非淡泊无以明志,统统抛在脑后。

    几番深呼吸,胸脯大起大落,将要震碎桌案的双拳,终是没敢落至,盯着眼前墙壁上的胡马驰原野图,似要透过这张图穿到隔壁房间,看看那人。

    少年愁忧,一墙之阻,光回日晷,风过千山。

    少儿郎嘴上忧心于江水雁的身体,也是暂忘了,自己也不曾吃食什么,滴水未沾。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日沉西阁,穆行舟不能再由着胡来。他也一天未食,君莲在旁劝说,一句也没听进去,就请来了裴星澜。

    裴星澜抱着双臂站在门前,侧头看穆行舟敲叫,穆行舟一瞥那不解嘲弄的表情,没看见一般。

    裴星澜放下双臂,慢声道:“哎呀,直接踹开就行了。”话音未落,紧接着一破门声,穆行舟先是楞住,遂奔跑至床前,半跪在床头,见江水雁双眼紧阖,脑门密满针眼大的汗珠,小脸虚红。

    穆行舟嘴上叫唤见她只是昏迷不醒,一摸脑门,火热热的,掏出薄被内的软手,冰凉凉的。

    裴星澜赶紧示意君莲请人,坐在长凳翘着二郎腿,嘴上借着口音慢慢悠悠地道:“为了个丫头片子,至于吗?”

    穆行舟拿湿步面巾轻轻揉开那皱在一起的小脸,忙里抽闲,不冷不热地看了裴星澜一眼,再转头看向江水雁又是一副面孔,裴星澜见他脸面变得倒快,放下二郎腿往前一晃悠又坐了下去,轻嗤笑一声道:“我对你也不错吧?!你就这样的脸色对我,唉!她是你亲妹妹还是你媳妇儿?”

    穆行舟把面巾放进热气蒸腾的木盆中,双手拿旁边干巾擦拭,听到裴星澜的话,顿住手上动作,眼睛缓缓转向江水雁,用裴星澜刚好能听到的音量,字字珠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说完立马又恢复面无表情,接着低头擦手。

    裴星澜一眨眼,看向昏迷不醒的江水雁,道:“人啊,最重要就是独自个儿,然后父母。剩下的哪还有什么重要,都是利益联系…..今儿个,人家不就和你闹别扭了不?只同甘不共苦,”裴星澜看向低头不发一言的穆行舟,“以后你就知道了。”

    裴星澜话毕,君莲就领了一中年女郎,携着医箱疾驰到床边,察看一番后,便对裴星澜恭敬道:“回少主,作息不稳,应该并未饮食,气候又燥热,致使发烧伤风昏迷,并无其他。现在先喂些温水流食,奴现在去开方煮药,按照规律饮食作息应可药到病除。”裴星澜一点头,女郎离去煮药。

    穆行舟怀抱起江水雁上半身,将头放倒左肩脖颈处,接过君莲的温水,自己灌进口中,直接对住嘴喂了进去,又喂了半碗小米粥。

    待侍从端过药来,穆行舟还是这番操作,江水雁的潮红渐渐褪下去,只是还是昏迷,病怏怏的。女医郎交代了几句便退到旁边。

    穆行舟打算一直守着江水雁,等她醒来。

    裴星澜见此不发一语,一挥手众从散,自己也随身离开。

    房间烛灯彻夜亮着,穆行舟抱着江水雁,一夜浅眠。

    次日寅时左右,江水雁眼皮终于松动开来,眼珠微动而神不聚,意识渐渐拉了回来,想要张嘴说话却感到痛感,说不出话来只得哑哑呻吟。

    穆行舟时刻警惕着,发现怀中人微动,赶忙起身,只是姿势保持了彻夜,一动全身的酸痛乏力都聚集在一点上,轻轻呻吟一声,又赶紧转移回江水雁身上,道:“嫣嫣,你发烧伤风引起了旧疾,所以嗓子暂时说不了话,但好好休养几日便可痊愈,你不要害怕,幸在医治及时,并无大碍,如今你醒来,就好。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怕。”

    江水雁刚刚清醒过来,就听到这一番话,还没有完完全全地消化,眼泪先行一步,眼中含着笑意和暖意,沉重地抬起左手顺开穆行舟的眉心。

    穆行舟见她眉眼间的神态,本略略放下心来,江水雁的动作令他眉开眼笑、舒展开来,一把紧握软弱无骨的手,轻轻道:“嫣嫣还难受吗?不用说话,指给哥哥看就好。”

    江水雁摇摇头,用唇语道:我想睡觉。

    穆行舟看到一张一合的嘴唇,儿时记忆化成酸酸的愧疚浮过心头,道:“好,但是想要好得快,吃饭喝药,听话好不好?嫣嫣最听话了。”

    江水雁听到穆行舟的每一个“嫣嫣”,都用尽了温柔,比皓月还柔,比精玉还润。

    很累,闭上眼就睡着了,呼吸顺畅,微颤的睫毛如小扇,遮掩住眼眸风华,肌肤的绒毛肉眼可见,挺直精致的小鼻,五官搭配完美,灵气未被病气所掩盖,只是泛白的嘴唇和咬痕刺痛穆行舟的心。

    心中明灯是不可以灭的。

    卯时中,君莲端来汤药和饭餐,白瓷碗中黑红的汤冒着蒸汽,穆行舟浅浅抿了一口汤,面无表情。叫醒江水雁,道:“嫣嫣,先吃下药,再吃点东西,就能好了,听话。”说着去扶江水雁起身,江水雁迷迷糊糊。

    江水雁半躺在穆行舟怀里,眼睛眯着,没看清眼前是何物,反正是一股四不像、带着冲劲儿的怪味,直要侧头躲过去。

    穆行舟疲惫的脸上挂着浅笑,道:“嫣嫣,来这是糖。乖乖地喝药,良药苦口利于病。要不然我可就喂你了,可还有人在呢。”

    江水雁惺忪半开眼皮,嘴中蜜糖溶于舌尖,甜甜爽爽的,恍惚见一直立白色身影是君莲,张开嘴。

    君莲:……

    穆行舟将碗口对准江水雁,一顺而入。江水雁越喝越紧紧皱眉,好在量不是很多。一碗进肠,甜味消失殆尽,满嘴吃了苦,江水雁已是没胃口吃东西了,想开口却是真真的哑巴吃黄莲。

    穆行舟又端来一碗清粥,江水雁摇头抗议,紧闭双眼门户,穆行舟轻笑道:“你看这是什么粥?是荷花莲子粥,用的是此处荷花池间莲花果子,甜津津的很,你尝尝。”

    江水雁先是睁开右眼一瞧,又一眨眼,亮亮的双眼见青白粥中夹杂莲子花瓣儿,混合着谷米,甜香四溢,勾起江水雁的食欲,于是就嘴一张,穆行舟端来君莲手中的温熟白粥,拿一瓷勺一口一口地慢慢喂。

    江水雁吃饱喝足了,但身子骨还是虚,浑身无力,又躺回被窝儿,穆行舟掖好被角,在江水雁耳旁说:“你且睡,我一直陪着你,有事就醒来叫我。”

    江水雁用唇语道:行舟哥哥,你也去吃饭。

    穆行舟见她说“行舟哥哥”,心里彻底松了口气,露牙浅笑道:“好的,行舟哥哥知道了。你就别担心了,赶紧好好养好身体,知道吗?”

    江水雁点点头,便闭眼睡去,很快均匀的呼吸声起起落落。

    君莲见江水雁沉睡去,无声行步一点穆行舟道右肩,穆行舟只是稍微一侧头,便悄悄从凳子上起身,朝君莲一看,悄然踱步离去,好像不曾见过门开合过。

    穆行舟熟门熟路,走到孤芳殿后厅,看向主位上闲坐着的裴星澜。

    穆行舟走到裴星澜面前,作揖道:“多谢裴大哥照顾我妹妹,在此请受我三拜。”说着,便要行礼。

    裴星澜一晃身,拉住了穆行舟,穆行舟抬头只见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眼神淡淡地看着他道:“我受不起。举手之劳罢了。怎么?难道在外受人一点恩惠,就如此大惊小怪?成何体统!”最后隐隐带了怒意。

    穆行舟依旧礼貌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裴大哥一直帮助我?还帮了我妹妹,我是真地很感谢裴大哥。”

    裴星澜听此,低头转动扳指,嗤笑出声,道:“说真的,不必谢,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只是,为了一个丫头片子,你到底还是年轻啊。”

    不待穆行舟回答,裴星澜抬头正眼看向他,带着作弄的调调道:“穆行舟,你是有你的使命的,不说别的,就说报仇,你自个这几年蛰居孤山,又什么实质性推动吗?什么也没有吧,还多了个丫头片子当累赘,卷入孤山之争,差点儿就和当今皇室有了明面冲突。你自个儿心里,到底有没有谱?你……”裴星澜自知多言,深知言多必失可也忍不住说两句。

    穆行舟道:“裴大哥教训的是。”也不多问一句。

    裴星澜恢复平静道:“我知道你师妹在你心中的重要性,放心,孤芳源会好好照料她的,你们自己的矛盾,我们也不会插手。”

    穆行舟道:“多谢。”

    裴星澜听他说了半天“多谢”二字,客气打紧,却道:“看你疲累的很,照顾好自己。”穆行舟行了一礼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