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狮献艺
和众堂内,岑飞和岑雄蹑手蹑脚的摸了进去。
室内的空间极大,像个小操场一样。
除了一台供着祖师爷的案桌以外,一点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此时在场的众人按各个花会聚在一起。
有人手中扛着大旗,上面绣着花会的名字。
岑飞一眼就看见了他再熟悉不过的两头太狮,老话有云:
你瞧那狮子,
双睛迭暴血盆口。
眉似火焰两边走。
千道钢髯盖群兽。
九只金铃响春秋。
青毛狮,金毛犼。
本是仙君到此游。
但逢党恶朋奸辈,诛邪铲恶荡贼寇。
三参起,为民佑。
幸得傩翁把礼授。
九世同堂安良泰,青山不倒万海流。
来到跟前,他认出拿着狮头的两人,连忙叫人问好:
“关爷严爷,我来晚了。”
这两位都是花会中的老一辈,论起来是岑飞父亲的叔叔。
关峻也看见是他,一巴掌扇在他脑袋瓜上。
“嘿,你还知道来呐?一会你爸非得骂你。”
岑飞傻笑两声,随后问道:“您二位是要上去演一段?”
“北狮的贺会,掌礼司理应献艺捧场,以示提点之意。”
岑飞看向场中,其中穿一身黄衣,手拿杏黄旗的,正是他兄弟二人的父亲,‘掌礼司太狮老会’的都管岑谨。
而另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是本次贺会的主角,刘福英。
他刚从凌北国回来,准备整顿招牌,在和众堂成立‘福顺天祥北狮圣会’。
在花会文化中,不足百年的叫圣会,百年以上的叫老会。
而在此之上,还有地位尊崇的‘皇会’。
所谓皇会,就是旧时期受过皇封,或者本就从皇宫里出来的花会。
而最早的皇会一共有八个,统称‘内八档’。
分别是:
太子府的花坛,掌礼司的太狮,兵部的扛箱,礼部的大执事,吏部的双石,刑部的五虎棍,工部的石锁,和户部的秧歌。
每逢有新会成立,相同行当的老牌皇会都应该率先献艺,给新会捧场。
不待岑飞多问,贺会已然开始。
......
“敢问老都管手中拨旗儿终何使用?”
言罢,和众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对立而站的两人身上。
被问的那人怀捧一面三角令旗,闻言上前一步,站定身姿。
“上古太公姜尚,身被封神榜,手执杏黄旗。”
“他保着文王,文王江山坐得稳,坐了八百整八年,此乃太公留传。”
说着,他一献肘,将拨旗儿亮了出来。
杏黄的旗面被黑色的火焰边儿包裹。
明眼人瞧的仔细,上绣‘掌礼司太狮老会’几个大字。
金宝塔头封于杏黄旗顶部,箍紧了正在垂落的两条白色飘带。
飘带上被不同时代的人用浓墨写满了字。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虽属同根,却互不相扰,洋洋洒洒各自飘零。
刘福英接着问道:
“传的是什么?”
岑都管手握旗杆于头顶一挥,两条飘带在空中划了个圆,另一只手扯住拨旗儿一角的火焰边儿,缓缓展开旗面。
“传的是,万寿无疆!”
铿锵有力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厅堂内,一次又一次地撞入在场近百人的耳中。
话音刚落,一黄一蓝两头太狮,倏地探出头,甩头跳尾地奔至场中。
岑谨紧随其后,迈着四方步于两头太狮之间穿过,双手高举杏黄旗,向台上所供奉文殊、普贤两位尊者的金身像见了三参大礼。
见礼仪已成,两侧的锣鼓文场对视了一眼。
一件件乐器接连奏响,敲起了过门儿。
都管一挥拨旗儿,“起!”
“嘡,嘡,嘡!”
只听得三声震响动天彻地,九只钢铃带着崩天炮般的滚滚雷鸣,伴着狮头上下翻飞。
关爷严爷人老心不老,两头猛兽在场中跃闪腾挪,锦毛飞扬,各有七十斤重的狮头在二人手中挥舞自如。
那力大深沉绵延不绝之势,仿若两尊泰山石敢当,所不侵,龙未央。
分立于四角的壮汉腰马合一,两人高的大旗游走在周身之间。时而旋转于腰背,时而飘扬于头顶,遮天的旗面猎猎作响。
霎时间,锣鼓喧天,旌旗招展。
叫好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映得厅堂外的晚霞都失了光彩。
一段表演下来,和众堂的门外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真有两下子!这是哪的团体?”
旁边一人惊讶的瞧着他。
“你不知道?这是以前玄安城内八档花会的掌礼司。”
“听说早年间的十三堂花会全都整合到这和众堂任职,给五方阁培训特殊人才,很少对外表演了。”
“是嘛!那今天可算是来对了!”
突然,一句不和谐的声音高声传来:
“哼,靠着几个风烛残年的遗老,还能折腾几年?”
听到有人口出狂言,四周的群众纷纷闪出一条路。
只见那人穿戴齐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此时他迈着四方步,徐徐走入大堂,后边有人架着一只黑色狮头也跟了进来。
见有人硬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要说些什么。
“今儿个听说和众堂贺会,李某人特意前来拜访。诸位都管您多虔诚。”
说着,他依旧仰着头,斜眼扫了一圈在场众人的表情。
见他来者不善,和众堂里议论纷纷,有人出言道:
“你是哪个,报上名来!”
闻言他微微冷笑一声,有意无意地瞟了岑谨一眼。
“在下李陵贞,祖师爷在上,咱爷们也想开把活儿,各位赏脸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不等周围人反应,披上那墨色狮头横冲直撞地奔入场中。
关爷严爷此时仍未下台,见他莽了上来,生怕碰了太狮头,连撤几步退到了一旁。
经过他这么一闹,场外更加乱了起来,其中一人抱着肩膀道:
“瞧好吧,想扬名的来了。”
一旁有人问道:“就是踢馆的呗?”
“嗨,每逢贺会这当口,偶尔有那么些吃生米儿的。要是真把正主儿给拿住了,就算是露了脸了。”
“那他就不怕遭报复吗?”
“所以说是吃生米儿的,这些老牌花会要是台上丢了人,以后可就难混喽。就是不知道他是赚钱的还是赔钱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行当的人大抵分三种,赚钱的、赔钱的、还有不赔不赚的。”
“那些耍杂技,变戏法,打把式卖艺的江湖人就属于赚钱的。”
“赔钱的一般是本来有家有业的行外人。
他们也许是富家子弟,或者是各种商铺的老板。
甘愿自个掏腰包花钱养人,攒一个演出团体。为的是扬名露脸,打响人物字号。”
那人接着问道:
“那不赔不赚的呢?”
“就是和众堂里的十三档花会。说不赔不赚也不是十分绝对,只不过比起上面两种来说进账出账没那么明显罢了。”
“说是‘十三档’,其实是十三个种类。”
老话说得好:
“开路打先锋,五虎紧跟行;门前侠客木,中幡抖威风;狮子分左右,双石门下行;石锁把门挡,杠子把门横;花坛盛美酒,吵子响连声;杠箱来进贡,天平称一称;神胆胯鼓来蹲底,幡鼓齐动响太平。”
两人正聊着,场中耍得也越来越热闹。
几番演练下来,和众堂里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这李陵贞练的分明是掌礼司的套路。
有些老人见此不禁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而新人则是大眼瞪小眼,偷偷看向了岑谨。
其实,早在他进门报上名字的时候,岑谨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这名叫李陵贞的少年,正是他曾经的徒弟。
一旁‘太子府花坛’的王都管凑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问道:
“这真是英臣的儿子吗?”
岑谨没有说话,默默点了点头,哪怕相隔十数载,他也绝不会认错。
“这小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得到了岑谨的确认,王之远不禁大吃一惊。
“看看他要干什么吧。”
岑谨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
不消半炷香的时间,李陵贞和他的狮尾齐齐出了头,对着台上的祖师爷金像行了叩首礼。
众人皆是默默无言,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李陵贞无论是功底、尺度,还是模样、节奏,都比之前的关爷严爷练得好。
“掌礼司就没别人了吗?”
李陵贞谁都没看,依旧昂着头,高声喝道。
哪怕汗水已湿透了胸襟,明眼人也能看得出,他余力尚足。
“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敢在祖师爷面前撒泼,也不怕雷劈了你!”
关爷大声斥责着。作为老人,他曾亲眼目睹了李陵贞出走的始末。
严爷也是急火攻心,愤怒之下浑身都开始哆嗦。
他指着李陵贞手上的黑色狮头骂道:
“狗奴才,你还敢仿了个狮头。百年的传承是你想偷就偷得了的吗!”
李陵贞听完也不恼,手中把玩着同样七十斤的黑狮头,缓缓说道:
“老话说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这玩意儿虽假,可能耐是真。”
“你们甘愿当五方阁的狗,还有脸训斥我?”
说着,他大手一挥,街外像是收到了指令般躁动起来,三五十个打手一样的壮汉登然将和众堂围了个遍。
“我说各位。”
他随手拎了把凳子,将狮头挂了上去。
“今儿个长着脑袋的都算上,要是没人能盖得过我...”
他眯着眼睛一指岑谨。
“你,掌礼司,解散。”
他又跺了跺脚,扬起下巴磕。
“这儿,和众堂,我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