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研溪市城郊，老旧居民楼。

    房间做过专业的隔音处理，其中摆着一架打开的钢琴，曲谱肆意散落。

    几张琴凳拼凑成床铺上，躺着一位黑发青年，眉头紧皱，正和自己潮水般的睡意做斗争。

    “不行，睡不了一点。”

    羽泊烨已经没有喊的力气，只能低沉喃喃一句。他挣扎着坐起来，将钢琴上的谱子扶正。

    后天就要上台，可第二段华彩那里，音色表现还没处理好。他不能因为这种细节问题失分。

    羽泊烨重新端正坐姿，右脚踩住延音踏板。他高高抬起双手，猛地向下弹去，誓要奏出惊天动地的起音来。

    “当！呯！”

    第一声是乐曲的起音，铿锵有力，震撼人心。

    至于第二声，则是羽泊烨的脑袋撞到了钢琴上。

    两眼一黑，他失去了意识。恍惚间，羽泊烨似乎看见曲谱上的音符跳动起来，像是在嘲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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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煌天王朝南部，余音山半山腰。

    羽泊烨猛地一挺身，额头却撞上了什么温软的东西，又给重新躺了回去。

    “嘶，啧......”身旁传来低低的咂嘴声。

    “呃，什么东西？”他搓搓搓额头，换个姿势重新坐起来，睁眼却是一愣。

    只见那妙龄少女立在一旁，柳眉微蹙，手指不断揉着额头。冰肌玉骨，明眸皓齿。金纹罗纱衣，绣衫云烟裙，飞瀑月白发。

    “什么情况？Cosplay？我刚刚不是在琴房吗？这又是什么地方？”

    羽泊烨四下张望，却发现自己竟身处一片密林之中。四周尽是浓翠蔽日的树木，一眼望去，找不出任何道路。

    “足下若是不知礼数，我不介意让您长点记性。”少女脸色冰冷，美眸中带着些怒意。

    羽泊烨顿感一阵寒意逼来，赶紧点头赔个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见对方神色有所缓和，羽泊烨心里松了口气。正欲起身询问情况，却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他大腿猛然发力，整个人就像是飞了起来。然后便以另一种离谱的姿势，摔了个头朝地。

    “噗嗤。”少女轻声偷笑，察觉到羽泊烨的目光，又赶紧装模作样地清嗓，摆出一张冷脸。“咳咳，嗯……”

    “这场景论尴尬能排进我人生前二十……”羽泊烨轻叹一声，在心里祈祷起来，希望以后他不会记得这事儿。

    这次羽泊烨吃了教训，只敢用手臂撑着。他缓缓从地上爬起，又攥紧拳头空挥几下，感受着通透无比的身体。

    并非错觉，自己的体质确实提高了，倒不如说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常年的久坐，熬夜，搞得他是浑身上下都带点毛病。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酸。真要论体质，恐怕那些脆皮大学生都比他强。

    可现在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每个部位都顺畅了。除了脑子依旧有些昏沉，简直称得上焕然一新。

    羽泊烨怀疑自己在做梦，但刚刚摔那一下确实很痛。他不信邪，又跳起来蹦跶了几下。

    “一介凡人受如此重伤，非但不死，反而是生龙活虎的？”少女紧紧盯着羽泊烨脚下那块地方。

    “凡人？重伤致死？什么东西？”羽泊烨低头看去，脚下的土壤被鲜血染成暗红色。血迹沿着山坡顺流而下，触目惊心。

    “血？”羽泊烨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掏手机。可摸索半天，却只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掌巴大小的令牌。

    令牌通体暗金，四角浑圆，反射着清冷的金属光泽。中央刻着两个古体汉字“十四”。

    羽泊烨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晕倒之前穿着一条白色短裤。此时他却发现，自己身上竟是一套染血的纯黑劲装。

    一个极为离谱的想法从羽泊烨脑子里窜出来，他赶紧摊开自己的双手。

    果不其然，手指上原本因为长年弹琴，从而生出的老茧，此刻已然消失不见。反倒是掌心之中，有着相当厚的一层。

    “不至于吧？”羽泊烨心里还是不相信，他转头看向少女。“那个...美女，问一下现在几几年，还有这是哪儿？”

    “嗯？永盛三年，然后这里是余音山。”

    坏了，这下真穿越了。

    “足下莫非是煌天外面来的？”少女意识到什么，往前踏步，神色凌然。

    羽泊烨并没有回答，他脑子现在极其混乱。自己应该是连着几天熬夜弹琴，给自己弹猝死了。但是没死透，灵魂穿到了这个世界。又碰上这幅身体的原主人恰好死亡，自己正好鸠占鹊巢。

    四尺之距，四目相对。忽而微风拂过，带起叶片绿草，以及她的长发，一同摇曳起来。暖风扑面，羽泊烨隐约嗅到了茉莉花香，似乎是对方身上的气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可他想不起来。

    “为什么……”少女低声喃喃自语，紧接着便抬起头来，冷艳俏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你究竟，是什么人？”

    羽泊烨的脑子飞速运转，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释魂穿的事儿。总不能直接对人家说，我不是其他世界来的，刚好穿到这具尸体上吧？

    灵光一闪，他脑子里突然窜出个绝妙的点子。当即双手一拍，装出副彷徨迷茫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失忆了。”羽泊烨此刻只想在心里给自己鼓掌，多么绝妙的想法和说辞，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失忆？”少女柳眉紧蹙，又走近了些，仔细观察着羽泊烨的表情。

    “哇哦，真好看诶。”羽泊烨趁机欣赏起少女冷艳的精致小脸，在心里感慨。“对嘛，这才叫美，不甩那些网红几条街？”

    “不对，我在干什么？怎么能这样呢？贫僧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羽泊烨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移开了视线，双手合十，嘴里低声念叨着“罪过罪过”。

    虽说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岁，可他却是个实打实的母胎solo。唯一算得上感情史的，还是在高中。那次他被坏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得知真相后悲痛欲绝，决心摒除那些世俗的欲望，将自己全部的时间用在音乐上。

    虽然后来音乐也没成功就是了。

    “嗯......”少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退后几步。“既然如此，你还记得自己名字么？”

    “问别人之前，应该先自报家门吧？”他露出一个欠抽的笑容。“还是说，足下也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

    “秋十月，清韵仙宗弟子首席。”被羽泊烨摆了一道，少女嘟起嘴，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羽泊烨不由得一愣，什么东西？仙宗？莫非这地方还存在修仙之类的东西？

    好嘛，合计着他不仅魂穿了，还是这种危险的地方。

    之前还在为身体脱胎换骨高兴呢，结果有修仙这种玩意，碾死你个凡人不轻轻松松？

    “名字？”秋十月语气加重了些。

    “哦哦，羽泊烨，额......一介乐师？”

    羽泊烨想了一会，自己也只会点音乐了，就是不知道这儿有没有钢琴，还是用乐师这个词比较恰当。

    “乐师？你是个乐师？”秋十月像是抓住了关键词，柳眉轻挑，上下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来。“那你都会什么乐器？”

    “钢琴，小提琴......”

    羽泊烨没有继续说下去，见对方一脸茫然的模样，他就已经明白怎么个事了。

    这个世界大概是没有钢琴，小提琴这种，名称前得加个“the”的西洋乐器。

    轻叹一声，羽泊烨摇摇头。心里究竟是失落还是释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这两样东西陪了自己十多年，如今说没有就没有了。

    “没听过的乐器，嗯……”秋十月思索片刻，随后用指尖抚过戒指，一支竹笛凭空出现。

    “笛子？”羽泊烨接过竹笛，挠了挠头。

    竹笛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品或者花纹，一看就是最基础的制式货。

    民乐这玩意，他只在台下看别人演奏过。但这并不妨碍他依葫芦画瓢，毕竟音乐这玩意儿，万变不离其宗。几声乐音吹出，虽不成曲调，但羽泊烨确实是吹响了。

    手指反复按下抬起，羽泊烨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东西的基本吹奏方式，倒是比小提琴简单些。他心里这么想着，却发现秋十月正紧盯着自己，眉头紧锁。

    “怎...怎么了？”

    表演必修课里有一节叫：保持镇静。羽泊烨自认为学得还不错，但被这种级别的妹子，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他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足下有兴趣参加个乐会么？包吃住的那种。”秋十月微微抬头，嘴角扬起。不知为何，羽泊烨总感觉这笑容里，有几分阴谋诡计的味道。

    “羽先生若无意愿，也不强求。只是这山里狼虫虎豹无数，足下自求多福。”秋十月轻轻摇头，转身便要朝着树林中走去。“要是愿意，就跟上来吧。”

    好好好，这哪是阴谋？这分明是阳谋啊！就跟有人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说要么去，要么死。无非就是这个，死得会更慢一点儿。

    “我有得选么？”羽泊烨在心里抱怨一句，还是追着那道倩影，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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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山坡往上走，树木反而是越发密集起来。这显然不大符合羽泊烨高中时，地理课程上所讲过的自然规律。

    只能说他那边的真理，在这地方大概是不怎么适用的。

    倒也是，按照秋十月的说法，都能修仙了，还在乎自然规律干嘛？要是之后能回去，他绝对得查查资料，如何用物理解释修仙原理之类的。

    “不过呢，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回眼前吧。”羽泊烨心里想着，摸了摸身上的衣服。

    回想起刚才的景象，他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只见秋十月纤手微动，空气中便凭空多出几道水流，将他衣服上的血迹洗刷殆尽。不仅如此，甚至洗完后还附带甩干，不留半点潮湿。

    “嗯，这样看着，确实正常不少。”她微微点头，像是个画家正在端详作品。

    根据秋十月的说法，这个世界上存在修仙者。一群以天地之气为源，求仙道寻长生的人。而她自己，则是清韵仙宗的弟子。

    清韵仙宗以器修为主，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乐器。也因此有个惯例，每三年举办一次清韵乐会。

    不问来路，不管修为。只要懂音乐，会乐器，哪怕是凡人也可以参加。

    至于参赛选手待遇上，清韵可谓是做到了极致。不仅乐会期间管吃管住，结束之后还能拿钱。

    秋十月正是打算钻这个空子，让羽泊烨先以选手的身份混进去，到时候再编个理由直接弃权。白嫖完就直接跑路，大有几分诈骗的味道。

    在音乐比赛上弃权，对羽泊烨来说多少有点憋屈，但他也只能妥协。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让一个钢琴家站上民乐舞台，没有琴，最多也只能跟着哼两句。

    而且想成为选手，还得通过初试。必须当场来评委来上一段儿，要是听着还行，就给你把名字记上，这才算有了参会资格。

    别说钢琴，但凡手里有把小提琴，羽泊烨都有信心能去碰碰决赛。可此刻他身上只有一支竹笛，刚刚接触不到半小时，勉强能吹出点旋律来。

    “想成为乐会选手，得通过初试吧？”羽泊烨停下脚步，望向前方的少女。“我这样...能通过？”

    “羽先生无须担心，我自有办法。”秋十月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听君一席话啊。”羽泊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轻声叹气。他想起上辈子碰到那些不靠谱的家伙，他们似乎最喜欢这么说：

    “你不管，你不过问，我心里有数，自有办法。”

    小插曲结束，两人继续沿着山路向上。直到他们跨过最后一棵树木，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山顶是向下凹陷的盆地，绿草如茵，夹以鲜花点缀。溪流平缓，倒映粼粼波光，倒是跟那传说中的桃花源有几分相似。

    而在盆地的最中央，建起众多房屋楼宇。素白墙壁，浅橘重檐。高低参差，样式各异。其间道路错综，阶梯俨然，能看见不少白衣弟子往来。

    清韵仙宗如此气势恢宏，倒也在羽泊烨的意料之中，跟他上辈子那些幻想作品里的大差不差。

    “这便是清韵仙宗了，如何？”秋十月指着盆地中的建筑群，俏脸上少见地浮现出几许自豪。

    羽泊烨没有实际经验，但他理论丰富啊。人家女孩子都这么问了，分明就是想听自己夸几句。要还摆着个脸，那多少就带点不知好歹了。

    于是他赶忙做出副惊讶，把头点成了啄木鸟，很是兴奋的模样。“哦！好气派啊。”

    “确实如此。”秋十月认同地点点头，很满意他的回答。接着便对羽泊烨招手，缓步朝着正门走去。

    望着那远去的倩影，羽泊烨轻声叹气。自己其实完全没必要，也不用去回应对方的期待，反正只是跟着她混点福利。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对得起那些，自己少不更事时，花钱买的那些恋爱网课么？

    “唉...倒也没白花钱...”羽泊烨摇摇头，小跑几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