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仙门弹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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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疯的不是我,是生活

    夜深人寂,皎月如玉。晚风随乌啼,孤影驳瓦砾。

    羽泊烨躺在客栈的屋顶上,双手枕于脑后,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

    月华似水,倾泻在他脸颊上流淌,倒是平添了几分形单影只的意味。

    当然,这只是看起来而已。他可不是什么落寞诗人,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在这儿躺着也是早有预谋,为了等人。

    忽有人影跃身上楼,轻轻落在他身后。没有声音,只有那一如既往的茉莉清香。

    她的到来如此安静,像是春风扬起白雪,下了一场不经意的梦。

    “秋姑娘怎么来了?莫非也是睡不着?”羽泊烨向后仰去,稍稍抿唇,倒也没有起身。

    “分明是你鸠占鹊巢,再倒打一耙,恐怕不太合适吧?”秋十月在他身边坐下,隔了些距离,嘴角是一抹浅笑。

    “还有,叫师姐。”

    羽泊烨略微一呆,虽然他没搞明白泷烟所谓的“过场”是什么意思,但按理来讲,收他做亲传子弟,似乎是女魔头自己私定的事情,其他人应该不知道才对。

    要不然校长早就来了,不说跟中举似的普天同庆,至少也得给他换身行头吧?

    “是大长老私下告诉我的。”见羽泊烨那副匪夷所思的样子,秋十月不禁莞尔。

    “其他人,包括师傅在内,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听她这么一说,羽泊烨顿时释然。旋即他便察觉到盲点,如果只告诉了秋十月一个人,那岂不是说,师姐和自己师傅的关系很好?

    “以为这事儿今天就传开了呢,我还纳闷,这成了亲传,怎么连身衣服都不给我啊?”

    羽泊烨坐起身,双手一摊,装出副气愤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唉,师傅要是听到羽师弟这番话,脸上面子可就要挂不住了。”秋十月轻笑着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戒指中取出个小方盒递过去。

    实木盒显得尤为质朴,没有任何装饰或者花纹,大概拿去拍卖也值不了几个钱。

    羽泊烨打开盒盖,里面却是用绸缎作为填充,倒是和外表完全不相衬。

    中央则摆着一枚银白指环,通体极为圆润,仅仅只在其内侧,镌刻了一个很小的“秋”字。

    指环很大,但当羽泊烨将其放到左手食指上时,指环却自动缩小到了刚好合适的程度。

    羽泊烨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儿怪异的悸动感。

    但那可是戒指诶?还是女孩子送的,不胡思乱想才是怪事吧?

    当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是嘛,修真世界咯。这地方的戒指,更多图个功能吧?得亏他戴的是食指,要不然可就尴尬了。

    羽泊烨看着食指上的银白指环,在心里叹气。

    “呵,我在期待个什么劲儿啊。”羽泊烨在心中感慨一句,举起手掌,借着月色端详。

    “给新师弟的见面礼,正好碰上了。用法之后大长老会教你的。”秋十月稍微挪近了一些。“怎么样?”

    “师姐的眼光嘛,我可是一直都很认可的。”羽泊烨回过神,接上话头。

    他这可是大实话,这位大师姐无论是衣着,还是装饰搭配,他都是真心觉得好看。

    羽泊烨偏头一笑,却恰好同她对上视线。那对似水眼眸仍旧平静,只是其中那点忧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些许希冀,亦或是欣喜。

    “嘛,也有可能是人的问题。”他心想,毕竟有人披麻袋也好看。

    烂话归烂话,羽泊烨这次是来干正事儿的。

    客栈房间都有隔音法阵,通常情况下,就算有人站在屋顶上演奏也听不到。可偏偏某人就是有半夜睡不着,神经兮兮爬起来看风景的习惯。

    近乎每晚,羽泊烨只要打开窗户,便能听见那从屋顶传来的袅袅笛声。

    听了白天秋十月的演奏,他对自己的猜想已经十拿九稳,所以选择来上一场博弈。事实证明,他又赢了。

    “那......合作的报酬呢?”羽泊烨率先开口,他尽可能地保持自己语调平静。

    说来也有点处心积虑,整这么一出,就只为了告诉对方自己的选择。当然,他自己觉得值就够了。

    秋十月柳眉渐蹙,美眸中尚有不解。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朝着羽泊烨微微一笑。

    “找记忆的话,这点可不够的。再说,我们理应是合作关系才对。”

    “合作的前提是互利共赢嘛。”羽泊烨装模作样地耸耸肩,下意识又挪近了一点点。

    “可记忆是否恢复,对我来说,可都没什么影响啊。师姐?”

    “有时连我也会觉得,你就是个江湖骗子。”秋十月微微摇头,没好气的感慨一句。

    “那就等成功那天再算,如何?”

    “一言为定。”

    至此羽泊烨的目标算是初步达成,虽然表达方法和用语措辞相当的拐弯抹角,大有几分他年轻时写东西的味道。

    不过倒也无所谓,至少在自己的选择上,确实传达给对方了。

    随着这个话题落幕,气氛沉寂下来,两人都保持着缄默。羽泊烨望着秋十月的眼睛,耐心等待她开口询问。可过了许久,双方依旧没人说话。

    “倒也不错。”他心里想。

    就这么看着对方,用尽所有眼睛和所有距离。或许该有晚风,在此刻骤然停息,却在下一刻乍然又起。

    “羽师弟,这么盯着别人可有些失礼,有话不妨直说。”

    秋十月轻声提醒道,转而微微抿嘴。“莫非足下也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

    被这么一说,羽泊烨赶忙移开视线,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轻叹一声。

    “我在想,师姐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什么都行啦,乐会上的表现啊,干嘛留在这里啊,怎么被大长老收成亲传的啊……”

    羽泊烨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变为堵在喉咙里的闷响,到最后再度沉默下来。

    奇怪,明明感觉应该有很多事情可以问的。可为什么一到嘴边,就只剩下这两三句话了?

    “乐会上的表现很精彩,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是么?”秋十月手掌撑地,身子靠过了来些,另一手隔空指着羽泊烨的下眼睑。

    “你看,黑眼圈很重哦。”

    羽泊烨当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只能依靠手指的触碰去感受。他感觉到下眼睑那块皮肤,比起周围确实有所不同,或许自己真的有黑眼圈。

    “怎么被收成亲传这事,大长老已经给我讲过了。”秋十月望向天幕中的月亮,似乎是在思考。

    “至于你为什么留在清韵,反正你已经作出了选择,还在乎理由做什么呢?”

    “无论是图清韵的福利待遇,想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是一心求仙,只为寻路证道。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秋十月淡淡一笑,晚风带起白发纷飞,宛如一朵盛于月色中的茉莉。

    羽泊烨呆呆地望着这位月下佳人,有些出神。他其实很想问一句,“如果说是为了你呢?”但羽泊烨终究是没有开口。

    他突然特别想喝酒,或许是需要靠酒精来抚平一下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不过很可惜,六味居不提供卖晚酒这种服务,已经有前车之鉴了。

    “慢着,不对啊。”羽泊烨眉头一皱,缓缓从怀里摸出那张朱红玉符。

    对咯,今时不同往日。先前同流氓兄那叫偷鸡摸狗,至于现在嘛,那可是自家地盘儿,随意进出。

    “嗯?大长老竟然会把这个给你啊。”秋十月瞥见他手里的玉符。“现在去么?”

    羽泊烨轻轻点头,虽然就此离场未免太过直男了些,大有几分窝囊废的味道。

    但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他保不齐自己会在胡思乱想后,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好呀。”秋十月朝着他微微一笑,起身轻轻拍落灰尘。

    “啊?”这回轮到羽泊烨傻眼了。

    “等等,我理解错了?师姐你要和我一起去?”

    “是啊。怎么,羽师弟不愿意?”

    “这......怎么会呢?”羽泊烨嘴角微微抽动,他现在落得个骑虎难下的境地,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来。

    “那就劳烦羽师弟了。”秋十月红唇微抿,脚尖轻点,稳稳落到地面。

    羽泊烨轻声叹气,双手够住房檐,一个跃身窜进客栈走廊。

    从这儿到地面有整整五楼,他可不会用真气来缓冲之类的方法,就这么跳下去不死也得半残,还得老老实实走楼梯。

    两人就这么迎着月色,漫步在清韵的街道上。

    偶尔秋十月会停下来,望着那清冷月辉下的房屋楼宇,或是花草树木出神。而羽泊烨则会悄悄地站到一边,耐心等着师姐结束。

    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没出声,只是缓缓朝着六味居前进。行至门口,有玉符傍身,泷烟的禁制自动解除。羽泊烨轻轻一推,大门便骤然洞开。

    羽泊烨跨过门槛,视线锁定在柜台处的那几个酒坛子上。他双眼一亮,有这东西可就不困了。当即快步上前,拔开坛塞,顿时一阵浓郁酒香扑面而来。

    他轻车熟路地从柜台后面摸出一只瓷杯来,动作大开大合,却不见丝毫酒水洒出,显然已是唯手熟尔的地步。

    “呵,羽师弟莫非有瘾?看你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酒。”秋十月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她从另一边拿出盘糕点,坐到柜台后的那把椅子上。

    “呼......”直到将整杯饮尽,羽泊烨这才舒了口气。

    “倒也不算,只是这清韵的酒,比起之前喝的那些好上太多了。再说,总有些时候想喝些,拦不住的。”

    “比如现在么?”

    “比如现在。”羽泊烨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瓷杯,似乎是在发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依赖上酒的?明明这是自己的记忆,他却不大记得清了。

    只记得小时候,他曾问过父亲:酒那么难喝,又苦又辣,干嘛非得灌进去不可?

    大概是少年人尚未体悟过生活的苦难,只是用那稚嫩的声音,朝世界提出些幼稚的问题。

    “你还小,不懂,长大了就明白了。”现在他长大了,却已无人可以诉说。

    你劝诫时,我尚且年幼:我明悟后,你已然远走。

    “那能劳烦羽师弟,替我斟上一杯么?”

    羽泊烨被那轻柔的嗓音给拉回现实,深深吸气,他将心中的那份惆怅抛在脑后。随后淡然一笑,替她满上一只瓷杯,轻推至其身前。

    “嗯,谢谢。”秋十月笑着接过瓷杯,将其举至嘴边轻抿一口。

    见羽泊烨仍旧是那副呆滞模样,她突然捏起块糕点,直戳戳塞进他嘴里。

    “啊?唔!呜呜......”羽泊烨来不及反应,险些噎住。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将其嚼碎,咽了下去。

    “呼...呼...师姐,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他反复拍打着自己胸口,微微喘气。

    “味道如何?”秋十月放下酒杯,笑盈盈地看着他。

    羽泊烨咂咂嘴,回味起来。这块酥皮饼尚且温热,做的很小块儿,层次却是一样不少。

    外层酥皮脆度恰到好处,其下的软面韧性十足。最中间竟是茉莉花味儿的內馅,完美中和了酥皮以及烹饪过程中的油腻感。

    “很好吃。除开茉莉內馅有些过甜,挑不出任何毛病,不愧是清韵六味居。”短暂的思考后,羽泊烨作出了一番高度评价。

    “就是要甜才好呀。”秋十月拿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

    “这是我上山之后吃的第一个东西,师傅和大长老一起做的。”

    “宗主和......我师傅?”羽泊烨在脑子里设想了一番,关于校长和副校长自亲下厨的场面。

    但不知何为,他脑海里始终有一个戴眼镜的埃及男人,在灶台边上做他的东方馅挂炒饭。

    羽泊烨心里一惊,赶紧拍了拍脑袋,试图把这个离奇古怪的印象给扔出去。姿态怪异的滑稽模样,惹得秋十月轻笑起来。

    “怎么,羽师弟这是不甚酒力,头晕了?”

    “呵,怎么可能?”羽泊烨微微撇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那师姐你要不跟我赌一下,看谁更能喝?”

    “好呀,不知羽师弟想赌什么?”

    “嗯,不知道,赌了再说咯。”羽泊烨自顾自地同她碰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月辉沿着方窗,流进房屋之中,渐渐爬上二人的脸庞。羽泊烨望着那张俏脸,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的一个艺术笑话。

    那时他举着半杯啤酒,打开电脑对着美少女的壁纸,说这场景有种美酒配佳人的荒谬感。

    而如今佳人就在眼前,还打算跟自己拼酒。此时不喝,岂不得后悔一辈子?

    觥筹交错间,酒坛逐渐见底。他脸颊已然染上些许绯红的醉意,可秋十月却仍旧是副没事人的模样。

    “不应该啊?”

    羽泊烨眉头一皱,他自认酒量相当不错,上辈子那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师姐喝的量不比他少,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会她酒量真的远超自己吧?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里是修仙世界啊,怎么能拿常理来判断问题呢?

    “呵,好啊。师姐你算计我?”羽泊烨释然地笑笑,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看出来了还喝?”秋十月嘴上这么说着,却仍旧抬手与他碰杯,一同饮尽。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羽泊烨提高了些音量,给两人都再次满上,倒干了坛中最后一滴酒。“一个姓罗的家伙写的,估计师姐你没听过。”

    “打赌只是余兴,喝酒才是大事。”羽泊烨举起酒杯,直指窗外明月,似要对着天空致敬。

    “这场赌约可影响不了我的酒兴。倒不如说,此番良辰美景,又有美人助兴,喝少了才是对不起自己啊。”

    “唉,明明都醉了,还那么油嘴滑舌。”秋十月很是无奈的模样。“最后一杯,不然你得醉死在这里。”

    “那师姐你就把我抱回去好了。”

    这要换在平时,借羽泊烨一千个胆子,他都不敢说这种话。但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嘛。

    再说,他就是感觉师姐不会生气。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样的话,大概明天早上,所有人都会看见你醉死在六味居的地板上。”秋十月纤手微抬,同他轻轻碰杯。

    “这个时候不应该说点什么吗?”羽泊烨笑得很欠揍。

    “唉,那就......合作愉快?”

    “好啊,合作愉快!”羽泊烨喊得很是豪迈,喝得也豪迈,就差把杯子给摔到地上了。

    最后一杯酒入喉,羽泊烨撑着柜台站起来,大笑着走出门去,也不管秋十月是否跟上。此情此景,他忽地想到一句话,倒是很适合现在。

    “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可疯的不是我,是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