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的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哎呀!丝血啊!就差一点儿!”
羽泊烨突然嚷嚷一声,猛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几秒之前,他还在梦里那片镜湖上,同那道血色人影过了最后一招。
若非额头处的伤口血流不止,影响到了羽泊烨的视线,导致他最后没能刺中要害,赢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说来倒也奇怪,自己就从来没用过剑,剑招剑势一概不知,打架却是相当得心应手,甚至和那道血色人影不相上下。
疼痛感骤然消失,羽泊烨又检查了下梦境中所受重创的几处位置。
在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之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和自己猜测的一样,梦境中受伤虽能感受到疼痛,但仍旧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等等,房间不是已经没有墙壁了么?”
羽泊烨看见眼前的墙壁,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待在客栈里。
他赶忙环顾四周,试图搞清状况。
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相较于徵羽客栈要更小些,装潢却是大相径庭的风格。
屋内的家具和客栈中完全不同,似乎是专门定制的,和墙壁一样,都被漆成了浅红色。
吊顶也专程做过结构美化,比光秃秃的天花板美观不少。
就在羽泊烨疑惑之时,他瞥见了木桌后的那把木椅。其上雕花精美复杂,光是看着便觉得价值不菲。
最关键的是,椅子上此刻竟然堆放着不少女子衣物,无一例外都是以赤红色作为主调。
羽泊烨浑身一激灵,畅玩超真实魂游的兴奋感骤然烟消云散。
“这...不对吧?”
他试图把脑子里断片的记忆给连起来,只记得自己原本在做最后的尝试,然后一睁眼就坐在那片镜湖上了。
照这么看来,自己绝大概率是在炼气的时候突然昏过去了。
而至于这儿是什么地方,他羽泊烨就算再怎么愚蠢,也能猜得出来。
“该不会是师傅的闺房吧.......”
“嗯哼,猜对了。”
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响起,羽泊烨赶忙望向窗外,却见一抹耀眼的赤红。
窗户关的很严实,却并没有贴纸。他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泷烟那张坏笑着的俊俏面容。
“怎么样,师傅的床舒服吧?”
“不是,您不觉得这多少有点儿有些不妥么?”羽泊烨在心里大声吐槽,同时缓缓别过头移开视线。
他抬起左手单掌立于胸前,又开始念叨起那套跟经文似的说辞来。
“唉,没意思。”
见羽泊烨并没有露出自己期待的反应,泷烟只好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只是间空出来的客房而已,徵羽那儿被老古板毁了一大半,总不能把你送回去吧?”
“那您一开始这么说就好啦!”
羽泊烨眉头紧皱,却听一声清脆声响,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那白发少女缓步走进屋内,红唇轻抿,似乎略微有些生气,紧紧盯着窗户外的泷烟。
“您随手乱丢东西的坏习惯,真的应该改改啦!过道上已经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了!”
“哎呀,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泷烟本人倒是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敷衍地朝着秋十月摆手。
秋十月柳眉微蹙,终究是轻叹一声,放弃了劝诫泷烟的打算。
“羽师弟感觉如何?”她偏头看向那坐在床铺上的羽泊烨。
他连忙反应过来,双手撑床一跃而下,立正姿势相当标准,大概就差敬礼了。
“精神焕发!”
“那就好。”秋十月脸上露出微笑,朝着羽泊烨轻轻点头。
可不知为何,羽泊烨总觉得,师姐这笑容里面,似乎又有几分伤感的意味。
“没有问题,那就起来吧。”
泷烟几步走到窗前将其推开,俯下身子依在窗台上,神情也是略显惆怅。
羽泊烨看看她们,又低头看看自己,只觉得某种莫名恐慌感漫上心头。
“我该不会...要死了吧?”
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俨然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自己这才刚刚醒过来呢,师姐和师傅就都是这种表情,简直跟面对无可救药病人时的医生一模一样。
此情此景,羽泊烨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小十月......”泷烟深深吸气,朝着秋十月做了手势。
“帮我给小烨子来一下,谢谢啦。”
“啥?哎哟喂!”
羽泊烨还没搞清状况,脑袋上就又吃了一击,敲击声清脆且悦耳。
“好听么?好听就是好头。”泷烟轻叹一声,纤手不忍扶住额头。
“乱想什么?你身体好着呢,没个七八十年还死不了。”
“为什么敲头也能让师姐代劳啊?”羽泊烨忍不住在心底吐槽,手掌轻轻揉着脑袋。
其实倒也没那么疼,毕竟师姐敲的可比师傅轻太多了。
“那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
羽泊烨试图寻找一个准确的形容,不过很可惜他脑子不太够用,只能暗自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个啊,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泷烟脸上少见地露出苦笑,她转身望向宅院外的天空,朝霞仍旧是赤红一片。赤辉洒到她的脸颊之上,却平添了些许凄清的意味。
羽泊烨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那句话。
“咱们要去哪儿?”
“去参加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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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泊烨总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所以无可避免地有些怅然。
尚玉山矗立在瞑息碑下,继续庄严而郑重地说着悼词。
可羽泊烨听不进去,也没心思听。
他想起那位长相略显平凡的青年,以及那位看起来不太机灵的少女。
青年会像抱小猫那样,轻柔地将少女抱在怀里,任由她肆意挣扎都无可奈何。
是啊,活脱脱一对儿腻歪小情侣嘛。
可现在呢?
羽泊烨宁愿自己去当那座灯塔,也不想就这么对着这几具冷冰冰的棺材。
他时常对别人说自己记性差,现在却又能记得很多事情。
记得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青年恭敬而礼貌,对他说了那句欢迎。
记得在抽签的路上,自己照猫画虎地跟着青年学习清韵的礼节。
记得在六味居吃饭,这两位当自己的面儿秀恩爱的情形。
记得那天晚上被当成逮到之后,流氓兄和他们之间的博弈。
似乎一切都近在咫尺,留在羽泊烨的记忆之中。
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羽泊烨才刚刚认识他们一周呢,关系都还没混熟,怎么就突然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死掉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羽泊烨用极其细微的声音低吟,没有让任何人听见。
是会最后回望自己这一生,然后细数过往中那些未能了却的遗憾么?
还是会在最后一刻不断祈祷,希望无论天堂或是地狱,自己都能和爱人再度相见么?
又或者想起很古早的某件事情,比如自己小时候,偷拿了哪户人家的东西之类的么?
真正的送别,并没有诗中的长亭古道,也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的豪情。
只是在某个,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清晨。
有的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无论如何,羽泊烨都得不到答案了。
他只是有个莫名的设想,如果他们能在自己那个世界生活的话,估计会很快乐吧?
反正肯定比他过的好就是了,不用吃了上顿盼下顿。
不说别的,光是有女朋友这一点,就已经能甩羽泊烨好几十条街了。
或许那位青年会去了解摇滚,然后拉着少女还有其他什么人一起,组个乐队之类的。
无论靠着音乐演出发家致富,还是走在追寻梦想的路上,都已经无所谓了。
但设想也只是设想而已,这里不是他那个世界,他们也不可能去到那边。
至于这里,既不见水泥丛林,也没有钢铁巨兽。社会不会将碾碎你那一文不值的梦想,生活也不会压得你无法喘息分毫。
这里只有闲云野鹤,只有岩居川观。你往那乡野山村里一走,是非离你就远了,尘埃离你也远了。
可死亡却是近了。
在清韵生活的日子如此悠闲而平静,甚至一度让羽泊烨产生了错觉。
似乎这边的世界很美好,比他上辈子那边美好太多太多。
可世界的梦幻面纱,终究是被此番残酷事实给撕碎了。现实就这么摆在羽泊烨面前,他不得不试着去接受。
羽泊烨这才幡然醒悟过来,所谓修仙本就该是残忍且血腥的。
而和平,只是巨浪后那波澜不惊的海面。
为虎作伥,烧杀抢掠,坑蒙拐骗,草菅人命,惨绝人寰。
这些,才是修仙界中最常见的戏码。
他怕死么?当然怕,就像他也害怕从汉堡里吃出来毛毛虫一样。
不过比起纯粹的死亡,他更害怕自己死的毫无意义。
就像他上辈子那样,漫长的苟且偷生。
死去既不是因为梦想,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深明大义。
或许就连自己的身体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帮他解决了那糟糕透顶的生活。
躯体的病痛尚且可以医治,可若是灵魂已经扭曲残缺,便无药可救。
自己的灵魂也已经扭曲残缺了么?大概是上辈子被那该死的生活给逼的罢。
都说人一生会死亡三次:生理学的死亡,葬礼,以及被所有人遗忘。
可是没有人会来参加他的葬礼,也没有人会记得他。听起来似乎还挺划算,只需要断个气,就连着能死三次。
悼词结束了,众人开始逐渐离场。
羽泊烨望着那些平静走向远处的弟子,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些陌生感来。
这里的其他人早就习惯了死亡,大概也只有他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他转身迈步想要离开这儿,却又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又只得悻悻地停了下来。
“徵羽客栈应该还在修缮吧?反正乐会已经结束,也不用接待客人了。”
羽泊烨低声念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自己又该去什么地方呆着呢?回师傅那儿么?又总感觉有些不大合适。
就在他踌躇之际,却从人群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死了,对么?”
羽泊烨循声望去,却在广场的一处角落发现了尹逸尘。而在流氓兄身旁还站着另一位老人,正是尚玉山。
即使隔着这么一段距离,羽泊烨也能看清尹逸尘脸庞上的神色。
那是某种极为平淡,却分外释然的惆怅。
他从未在尹逸尘的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仿佛流氓兄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
羽泊烨不由得走近了些,试图听清楚两人的谈话。
“您能骗得了其他人,可您骗不过我。”
尹逸尘微微扬起头颅,眼眸凝望着天边那渐收的霞光。
尚玉山没有应声,依旧保持着缄默,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您不说,我就当您是默认了吧。”
尹逸尘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背过身去朝尚玉山挥了挥手,迎着朝晖渐行渐远。
尚玉山凝望着那道略显单薄的背影,直至半晌之后,这才轻轻地低叹一声。
“我就说吧.......骗不了他的。”
老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羽泊烨,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了。
又只剩下了羽泊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瞑息碑旁发呆。
“死了?谁又死了么?”
羽泊烨思考起尹逸尘的话,他没有仔细听悼词,但还是模糊地抓住了点儿信息。
这次任务由五长老带队,共计四人。可这里已经摆了三具棺材,那还有谁死了?
莫非那个脾气暴躁的五长老已经死了?尚玉山骗了他们,骗了宗门的所有人?
“不是说,五长老还在继续调查么......”
羽泊烨重复了一篇尚玉山的说辞,下意识地想要把这个猜测给丢出脑海。
但他又忽然想起,尚玉山方才面对尹逸尘时的神情,还有老人那最后一句感慨。
可为什么要隐瞒死讯呢?难道是为了保障宗门弟子的镇定?总不是为了省一具棺材吧?
此时似闻芬芳扑鼻,忽有伊人轻抚其肩。
羽泊烨有些呆滞地回过头去,却见那道明眸皓齿的白衣倩影。
少女神情淡漠,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中,却又似乎带了点儿关切。
“......师姐?”
“嗯,是我。”秋十月轻轻点头。
“你还好么?”
“啊...不用在意,只是在胡思乱想,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羽泊烨回过神来,苦笑着摇摇头。
他看着眼前那几缕随着晨风摇曳的雪白发丝,心里却是莫名释然不少。
至少这辈子,自己的葬礼大概是有人参加了。就算他死了,也会有人记得自己。
“那就随我来吧。”
秋十月望向远处的清音殿,金瓦赤檐,在一众建筑中显得格外显眼。
“师傅和大长老让我带着你过去。”
她缓缓朝前走了一段路,却发现羽泊烨仍旧呆愣在原地,又驻足回头朝他招招手。
“跟上。”
“哦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