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山顶，清韵长老宅院。

    东方耀阳欲升，赤霞边泛起缕缕紫气。洒落满地金辉。红了白墙，染了屋房。

    泷烟跨入宅院之中，顺手带上了粉白色的院门。动作如此细微，悄然无声。

    她轻轻依靠在门框上少做歇息，脸上竟有些倦怠之色。

    事情也是情非得已，从昨天下午开始，她便一刻不停地忙碌到现在。

    徒弟莫名其妙地昏死过去，自己又得马不停蹄地跑到那只老狐狸哪儿，帮他分析领域核心以及炼杀者内丹。

    异灵根对于杀气的抗性远超常人，所以这事儿也只能她来干。

    用尚玉山的说法，叫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几十年以来，为了突破瓶颈，泷烟在自己身上做过无数次实验。

    异灵根就是如此，虽拥有不输于极品天灵根的修炼速度，但每次境界突破都像是在地狱走了一遭。

    无论是丹药功法这种正道坦途，还是将炼杀者内丹作为毒引，试图用杀气倒逼体内真气冲破封锁此类歪门邪道，她都毫不避讳。

    该用的，不该用的，泷烟都试过了。要论对杀气的了解，整个清韵无人能出其之右。

    所以这种与杀气研究相关的事项，也只有她才能处理。

    事关杀气，必须保持谨慎和注意力高度集中。而等泷烟将这些工作尽数处理完毕，恍惚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老娘的睡觉时间啊.......”泷烟低头轻声咂嘴，又仿佛认命似的微微摇头。

    她纤手撑着门框缓缓起身，抬腿就要朝着屋内走去，准备回自己床上补个好觉。

    “早安，大长老，辛苦了。”

    轻柔而温润的嗓音从房门处传来，泷烟循声望去，只见那敞开的门扉之中，缓步走出一道洁白倩影。

    白发少女媚眼如丝，唇齿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俏脸上是耀眼洒落的点点赤色，好似一簇迎着朝霞盛放的茉莉花。

    见此绝景胜诗画，怎叫游人不流连？

    “嗯哼，可真是稀客啊。”

    泷烟从对美景的赞叹中缓过神来，却是顿感释然，仿佛整个人都松弛了不少。

    “小十月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呀？”

    她大步走到宅院中央那棵樱花树旁，拉过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原本泷烟是想直接回房间补觉的，不过现在嘛。她心中那份对于八卦的好奇，显然战胜了自己睡觉的欲望。

    “还是说，小十月其实是来，看另一个家伙的？”

    泷烟柳眉轻挑，脸上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还顺势朝着房间里望了望。

    “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可就要生气咯？”

    她故意嘟起红唇，鼓起两腮装出副生气的样子，惹得秋十月忍不住轻笑起来。

    其实泷烟不用问也知道，毕竟宅院门口的禁制可是她自己设的。

    无论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只要出入过这个宅院，她就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可自从昨天下午小十月进来之后，禁制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也就是说，这小姑娘竟然在自己这儿从昨天一直待到了现在。

    要不是看自家徒弟还处在昏迷之中，泷烟脑子里可就已经开始设想了，关于某些离奇古怪的情况。

    “大长老说笑了，我只是正巧无事，所以过来探望下您和羽师弟而已。”

    “真的么？”

    泷烟从椅子上挺起身，眼眸直直望着秋十月，试图从那张俏脸上看出点儿什么破绽来。

    可少女只是轻轻着朝她点头，始终保持着那副笑盈盈的样子。

    她无奈只好放弃这种想法，倒也不直接点明，只是将自己那点儿好奇心给抛到脑后。

    年轻人自有人家年轻人的小心思，无论是矜持试探，还是开门见山，都不关她这个老阿姨的事儿。

    可泷烟想到这儿，脑子里却莫名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来。她心中没由来地一紧，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从心底生出。

    那是什么呢？

    是对当年那个人软弱无能的愤恨？还是对自己那时错付混蛋的自嘲？

    亦或是心中，仍旧有那么一点儿，放不下的情愫么？

    她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思考。

    “过去的东西，不要突然从回忆里冒出来啊......杀气也是，那个混蛋也是.......”

    泷烟低声咒骂了一句，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

    “您在说什么？”

    “我说我多辛苦啊，不像某只老狐狸，回来就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东西一丢就走了。”

    泷烟故意装出副劳累的模样，随口引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师傅要是听到您这番话，只怕是又得和您议论了。”

    秋十月轻声笑笑，美眸望向了宅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樱花树，俏脸却是忽的染上些惆怅。

    “师傅他，是去准备葬礼了吧......所以才会留大长老您一个人在幽韵阁。”

    “是么？葬礼啊......”

    泷烟轻叹一声，指节搓搓眼角，试着缓解高负荷使用后所产生的胀痛感。

    “不知道清韵今年，又招了多少内外门弟子啊......”她望着天边那抹惊艳的朝霞，不明所以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招新事宜都是二长老在负责，需要我之后去帮您问问么？”

    考虑到泷烟和凌煜之间的关系，秋十月还很贴心的加上了后面半句话。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略微有点儿感慨罢了。”泷烟朝着秋十月摆手，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这些刚刚踏入修仙界的孩子们啊，恐怕要和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面对那个往日的影子了。”

    “研究结果......”秋十月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并没有把话说下去。

    “非常不乐观。”

    泷烟苦笑一声，还是接着秋十月的话说了下去。“领域核心中所蕴含的杀气，足有铭骨境巅峰，这还是被吸收了部分之后的结果。”

    “至于那颗炼杀者内丹，也和江......”

    她说到这里，很突兀地停顿了片刻。仿佛突然忘词儿了似的，仿佛在有意避开些什么。

    尚玉山已经对外宣称，江秩仍旧在继续调查杀气事件。所以他们必须把这个死讯，控制在只有长老知道的范围内。

    秋十月其实已经隐约猜出了点儿端倪，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安静等待着泷烟继续说下去。

    “也和报告中一样，已经达到了半步铸形的境界。若是二者结合，恐怕能突破到铸形巅峰的水准。”

    泷烟脸上久违的浮现出些许后怕，那可是铸形境巅峰，堪比修真者的合体初期。

    若是要保证以最小代价击杀目标，就必须得有两位合体期修士联手，或者一位合体后期的修士才能做到。

    而现在的修仙界，仅有三位合体期的修真者，正是三宗的领导人。

    可除开尚玉山之外，万法和绝剑都尚不清楚立场。说不定就连这次朔城事件，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另外，杀气无法凭空产生。朔城中又只有平民百姓，就算是屠城，也凑不出这种量级的杀气。”

    泷烟说话的语调尤为平静，美眸中却隐约燃起怒意，不都得紧紧攥拳。

    “所以我推测，核心中本就有铸形初期的杀气量。被人放到法阵中激活后形成领域，将城中所有百姓给屠杀殆尽。”

    “那个炼杀者，就是人群中极少数能够吸收杀气的凡人么？”秋十月适时开口询问。

    “准确来说，是原本就能感受到杀气的凡人，而且不止一个。”

    泷烟深深吸气，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些劫匪强盗，退役老兵，刑场刽子手这种刀头舔血的角色。太多人死在他们手下，让这群人摸到了杀气的门槛。”

    “但碍于《血戮杀决》已被销毁，他们没有功法，所以才只能停留在领意境，无法继续修炼。”

    “那是领域所带来的大量杀气，让他们直接跳过了功法么？”

    “猜的不错，正是如此。”

    泷烟朝着秋十月微微点头。“领域中杀气无孔不入，他们不强行将其吸收，便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在侵蚀下化为一捧尘土。”

    “不过那副模样，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没有血戮君那套功法提供枷锁，强行吸入体内的杀气就会肆意妄为。直到神智被彻底侵蚀，最后变成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怪物。”

    随着泷烟说完最后一句，气氛便骤然沉寂下来。两人都没有在开口说话，只是任由时间缓缓逝去。

    泷烟已经不着急回去补觉了，估摸着等不了多久葬礼就会开始，睡也睡不了多久。

    她可是分神期的修真者，若不是为了压制异灵根，甚至可以上百年不睡觉。

    “葬礼...是什么时候？”

    泷烟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她淡淡地朝着秋十月发问，语气显得很平静。

    “半个时辰之后，在瞑息碑下举行。”

    “瞑息碑，瞑息碑......不太想去啊。”

    泷烟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

    “今年还是有人走了，既非历练遇险，也非宗门冲突。而是因为这种，早就该消失在历史里的东西。”

    就在她感慨之时，房屋中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低吟。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窗户里望去，只见羽泊烨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上眼睛，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似乎仍旧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正好，去把小烨子拉起来吧，准备去参加葬礼了。”

    泷烟朝着秋十月微微一笑，却发现少女并没有任何行动的意思，只是直直盯着自己。

    “大长老，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关于羽师弟的。”秋十月神色相当平静，眼眸却带着些质问的味道。

    泷烟柳眉微蹙，脸上闪过些许惊疑。她确实有事情瞒着秋十月，关于羽泊烨的。

    但这件事除了自己，泷烟根本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为什么小十月会知道？

    就在昨天下午，羽泊烨昏过去的时候，泷烟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气的存在。

    她还在怀疑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羽泊烨身上就开始不断腾起血色红光。

    虽有别于常规杀气的黑色，但泷烟相当确信，那就是杀气，错不了的。

    幸亏泷烟在宅院里留有禁制，否则这点儿杀气瞬间就会被其他长老锁定，到时候自己不可能瞒得住。

    她在压制杀气的同时，还得检查羽泊烨的身体状况。所以在接到尚玉山的传音时，泷烟才会显得那么暴躁。

    体内有杀气存在，却仍旧能保持清醒，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这个徒弟，炼了《血戮杀决》。

    她并非刻意隐瞒此事，只是现在的环境过于敏感。为了羽泊烨的生命安全，她必须死守这个秘密。

    这部功法为何至今还能够找到，泷烟不得而知。但她很清楚，现在的炼杀者，可谓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此时一旦暴露，羽泊烨立马就会被众人诛杀。

    可这是自己刚收的徒儿，泷烟还蛮喜欢这小家伙的，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她甚至能从中看到过去的自己。

    一路坎坷，一路挣扎，绝不会任由自己死在命运的玩笑之下。

    所以至少在搞清具体情况之前，她都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

    可这姑娘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明白了。”见泷烟迟迟不肯回答，秋十月终究是轻声叹息，朝着她点点头。

    “我相信您不会伤害他。”

    “这是自然。”对方不打算追问到底，泷烟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不过，小十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我不太说得上来。”

    秋十月纤手抵在下巴上，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随后又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大概是脑子里的另一个人告诉我的，说羽师弟身上的味道更熟悉了。”

    “而且昨天靠近他的时候，这里会微微发疼。”秋十月手掌缓缓向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

    “这或许是好事，再次证明了我们失忆前就互相认识，甚至关联很深。”

    “但比起这种事情，我现在更担心他的情况。”秋十月深深吸气，凝眸望向泷烟。

    “可以请您，帮我照顾好他么？”

    泷烟沉默半晌，却忽然轻笑起来。“被小十月这么郑重地拜托，似乎还是头一次呢。”

    “放心好啦，小烨子他，可是我唯一的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