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余音山，山腰密林稀处。

    山坡绿草如茵，四季常青，柔软而温顺。

    男人平躺于山坡，凝望夜幕间明月，不似往常惬意，反倒略有忧愁。

    晚风摸过树梢间隙，轻舞长发摇曳。

    他终是空余一声轻叹，闭上双眼。

    “怎么了？”嗓音略显稚嫩。

    “没事......有点感慨罢了。”

    “因为江秩？”

    稚嫩声音接着发问，温软手掌轻放在男人胸口，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臂弯中。

    “或许是吧。”

    男人凝眸望向女孩儿，左手揽起那极为纤细的腰肢，将她紧搂在怀。

    女孩儿那头浅粉长发如此明艳，披着这般皎洁月色，倒平添了几分媚气。

    他不由得将脸庞又凑近了些，用鼻尖在她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上蹭蹭。

    “伊伊？”男人轻声呼唤女孩儿的名字。

    她却并未应声，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半晌后女孩儿才缓缓抬起头，美眸中尽是委屈，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做错了么？”

    女孩儿小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肩膀，将脸颊贴在他胸口。

    “当然不是。”男人揉揉她的小脑袋，又顺着长发梳下去，温柔地安抚着。

    “陛下之命，不得已而为之啊......”

    男人凝眸仰望那温润如玉的朗月，却又不禁低声轻叹。

    这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孩儿，又能做错什么事呢？要错，也该是他才对。

    错在自己助纣为虐，恩将仇报，将自己的救命之人亲手逼上绝路。

    那位表面温文尔雅的陛下，背后是怎样的滔天野心，他早已心知肚明。

    但再造之恩，不可妄属。无论事态时局如何变化，他们都须作为皇帝的刺刀而活。

    “老家伙其实对我还挺不错的。”

    他手指轻柔抚过女孩儿脸颊，替她将那几缕凌乱发丝捋到耳后。

    “可他就这么死了，用自己那条命阻止了陛下的计划。”

    为阻拦尚玉山，他只能依靠丹药之力强破分神。修为仍在，根基尽毁。

    从此成仙之路毁于一旦，修为再不能精进半分。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来就不关心也不在意这狗屁的成仙之路。

    反正连陆仙都已数百年未见，何况真仙？

    他这辈子只有一个想法，找个不受任何人打扰的清净地方，带着自己的女孩儿，两人过普通人家那样的日子。

    仅此而已。

    可那自由的承诺，他们究竟还要等多久？

    “伊伊，把接下来的计划交给我吧。你还要赶路呢，别耽搁太久。”

    男人终究是划破了这份寂静，时间不会因为他们而停在此刻，总归要面对现实。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只能继续朝着那虚无缥缈的承诺前进。

    女孩儿轻轻摇头，手臂抱紧了些，仍旧依偎在男人怀中。

    “陛下说，让我之后都和你一起行动，不用再赶路会洛阳城了。”

    男人略显呆滞，片刻后他苦笑一声，低头在女孩儿红唇上轻轻一吻。

    从三年前他受命潜入清韵内部开始，女孩儿就被软禁在了皇宫中。

    陛下抓住了他唯一的软肋，并以此做了拴住自己的缰绳。

    唯有任务交接之时，自己才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她。而陛下此番将她送回自己手中，绝非是因为信任。

    君臣十年，他了解陛下的心性。在这个君王的心里，唯独没有信任二字。

    马匹失去了缰绳便会四处逃窜，可如果两边都已经无路可走了呢？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暴露出任何背叛的迹象，马上便会沦为众矢之的。

    被三大仙宗，以及影卫共同追杀。

    男人隐隐咬牙，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担忧显露出来，只是将怀里的女孩儿搂紧了些。

    “影卫在来的路上了么？”

    “嗯，十五位都在。明晚发起佯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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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清晨。

    烈阳将天幕烧成赤色的金，云朵如麟，宛如赤霞中越出水面的几尾游鱼。

    羽泊烨昨晚仍然“将就着”睡在客栈，只不过临时换了个还算完好的房间。

    亲传宅院还在修缮之中，或许只有等他跟着校长出差回来后，才能睡上自己的床。

    好消息是自己总算睡了个安稳觉，昨晚无人再扰清净，也没做那些怪异的实感梦。

    为了迎合女魔头的习性，羽泊烨甚至刻意多睡了半晌，悠哉悠哉地起床收拾吃饭，然后散步似的朝着那宅院儿走去。

    尽管如此，他心里仍旧是做好了自己师傅还没起床的准备。

    可泷烟早就醒了，安静坐在那棵秃树下闭目养神，纤指还轻捻着只青瓷纹花茶杯。

    羽泊烨又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如果这不是梦，那自己为什么能从这位疯疯癫癫的师傅身上，看出点儿高雅的味道来？

    直到他闻见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酒香，顿时便释然下来了。

    “还得是您啊，拿茶杯装酒就算了，还大早上喝。”羽泊烨心底比了个大拇指。

    “愣着干嘛，不会走路？”

    泷烟美眸中氤氲起淡淡赤色，倒是恢复了平时那副懒散的模样。

    “对咯，就是这味儿。”羽泊烨不由得苦笑起来，低声感慨一句。

    “嗯哼，把你的乐器拿出来的。”她纤手轻推，木椅便朝着墙角飞出。

    眼看就要撞个椅毁杯亡，却又稳稳停了下来，甚至酒水都没有分毫洒出。

    “还是说，要我再教一遍该怎么用储物戒指么？”

    羽泊烨赶忙摇头，指尖轻敲银环，笛子便凭空出现在了手中。

    他堂堂一个仙灵根，这种事儿还是信手拈来的，毕竟只要能够引导真气就行了。

    也得亏师傅没问自己这戒指的来历，不然恐怕又少不了一番拷问。

    可泷烟却是皱起柳眉，紧盯着羽泊烨手中的笛子，似乎相当嫌弃。

    “你上次去幽韵阁，他们难道没有给你发件像样点儿的法宝？”

    “额...似乎没有？”

    羽泊烨闻言，略显局促地挠头，试图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好像是说，要等住的地方修完了，再一起送过来。”

    “那你好歹要件低阶的先用着啊！”

    泷烟抬手就是一下，完事还不解气，又按着使劲儿摇了两把。

    “算了，也不是非得要法宝。”响指轻弹，她臂弯中便凭空多出一把焰红琵琶来。

    赤染樱纹面，五彩金丝弦。绯辉萦绕，红霞漫溢。

    “好好看，好好听。”

    泷烟轻闭双眸，如暮似的赤辉却是从眼角流淌而出。真气汇聚于白皙指尖，凝结为弹奏用的假指。

    宅院内开始涌起热浪，周遭一切仿佛都沉寂下来，就连风都在此刻停息。

    骤然扫弦一声炸响，惊起天地宛若雷鸣。

    羽泊烨感觉自己身上的每根汗毛立了起来，额头上开始逐渐冒出细密汗珠。

    扫弦后紧接低续，婉转绵延。不似起音高亢，却有渐进韵风。

    眼前火光扑闪，他却找不到来源。恍惚间仰望树梢，却是险些被惊地倒在地上。

    本是深秋，樱绽之期早已错过。

    可羽泊烨眼前却是前所未有之绝景，树梢开满绯红欲滴的粉樱，同秋末的晨风舞蹈，妖艳妩媚。

    葳蕤曲·捻樱

    琵琶弦调渐慢入急，粉樱仿佛与音韵协奏，配合恰如其分。

    初绽成盛放，粉瓣因风起。如同纤手掀起赤染飘雪，散落几片粉黛似梦。

    “樱花下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么？”

    羽泊烨低声感慨，回过神又不忍自嘲。此番绝景本有万千赞叹，出口却是偏偏是这句。

    他指尖轻捻，几片樱瓣，几许暖意。

    火焰聚成落樱，赤染流光翻腾，随风悄然消逝。

    “此曲名为捻樱，是我葳蕤曲中最简单的一首，实用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何？”

    “好看......哎呦！说好看为什么还要挨打啊！”

    羽泊烨双手死死护住脑袋，脚底抹了油似的窜出好几米。

    “我问你有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泷烟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羽泊烨倒想实话实说，毕竟自己真没看出什么来。

    可现在这情况，他要是不从狗嘴里掏支象牙出来，恐怕还得再挨一下。

    “樱花会跟着曲子的行进而......变化？”

    羽泊烨只觉得自己额头在不停冒汗，这已经是他能编出来最靠谱儿的话了。

    他不断在心里宽慰自己，绝对不是因为紧张，一定是太热了。对，太热了。

    脑子里却不由得回忆起学生时代的原始恐惧，比如溜号时被抽问之类的。

    “唉，还好还好。”泷烟满脸释然，心里某块石头落地了似的。

    “还好？什么还好？”

    “我是在庆幸，还好自己徒弟并非死不开窍。”泷烟故作无奈。“不然，就真的无药可救咯。”

    “过来专心听讲，我又不会吃人，站那么远干嘛？”

    “但是您会打人啊！”

    羽泊烨大喊一声，见泷烟不应声，迟疑片刻还是抱着头靠了过去。

    “歌曲调式之类的基础，应该清楚吧？”

    “啥？”

    这问题跟现在的事儿，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但羽泊烨还是轻轻点头。

    上辈子乐理学的挺一般，不过这种最基础的玩意儿，他还是很清楚的。

    泷烟眼眸中赤色忽闪，抬手便朝着羽泊烨的脑袋奔去。

    他躲闪不及，眼看又要挨上一击，温软手指却只是轻轻点在了额头上。

    羽泊烨还没来得及问，便感觉眉心处涌起几缕热流，似乎有东西正顺着灌入脑海之中。

    伴随着轻微刺痛，他缓缓皱起眉头，集中精神试图看清那是什么。

    泷烟却是收手一弹，顿时便让羽泊烨失去了平衡，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手掌紧紧按在额头上，神情略显错愕。

    “这些是......旋律线？”

    成千上万条旋律线在羽泊烨眼前闪过，每一条都截然不同，却都相当简短。

    “正是如此，这些旋律线就是清韵秘术，律乐韵音随想调。”

    “好拗口的名字。”

    羽泊烨扶着树干站稳身子，使劲儿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那这些旋律线，有什么用？”

    “你已经会了，试试不就知道咯。”

    羽泊烨半信半疑地举起笛子，从脑海中随手抓起一条陌生旋律，直接吹奏起来。

    说来倒也奇怪，分明是条陌生旋律，却像是练习过千百次似的娴熟。音色处理，指法全部都在脑海中。

    随着旋律起音响起，羽泊烨脚下骤然燃起火焰，不断上升，将他整个人都护在其中。

    “唉，仙灵根就是好啊。上手就能用，看得师傅我都有点儿羡慕了。”

    羽泊烨仍旧沉浸在惊骇中，自然是没精力去回应泷烟这番玩笑。

    自己根本没有引导，甚至都处在一个极其松弛的状态下。周遭真气却自动运转起来，似乎在配合着他的旋律拟合。

    旋律线终了，火焰便也随之消散。

    羽泊烨不信邪，试图靠自己引导真气来点燃火焰。可以他那半步练气的修为，最后只搓出来一点儿小火花。

    “嗯哼，很神奇吧？每条旋律线都能与真气产生协同，既不需要构筑紫府，也不要从丹田里汲取真气。”

    “所以我才能做到这样？”羽泊烨低头看看地上残余的火星，抬脚将其踩灭。

    “没错，体内的真气量只会影响曲子的持续时间，至于威能则是由曲子本身决定的。”

    泷烟响指轻弹，墙边的木椅便又骤然朝着他们这边飞过来。

    “随想调下曲分七阶，通常情况下呢，就算是极品天灵根，外部真气引导速度也只够四节流水曲使用。曲阶再高，就得用体内真气补上了。”

    “但你可不一样啊，我的好徒儿。”泷烟举起茶杯将酒一饮而尽，尽显豪放。

    “凭借仙灵根那堪称变态的集气速度，你可以直接演奏五阶行云曲。当然啦，前提是你能写出来五阶的曲目。”

    “而进攻类五阶行云曲，威力可是和出窍期修真者的攻击不相上下哦。”

    “啊？”羽泊烨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

    没听错吧？堪比出窍期？自己不是才半步练气么？跨度这么大的？

    这就跟连最简单的一加一都没学会，结果却能正确运算微积分那样离谱。

    “好啦，自己回客栈编曲去吧。有进展了记得来找师傅哦，拜拜。”泷烟微笑着朝他挥挥手。

    羽泊烨顿时便觉危机感骤然袭来，可还没来及反应，一道巨力就把他扔出了宅院儿。

    “下次能不能让我自己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