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争论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近十天,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河水在度过初期的暴涨之后,数日前已经停止了涨势。
族正最后还是失算了,堰塞湖的赛马湾,坝体没有垮掉,铁家寨人足足等待了八天,还是没有垮。
族正已经感觉完全无望了,难道铁家寨从此之后真的要淹没在这滚滚洪流当中?铁家寨人以后该当如何生计啊?
如今的沅水,成了一条十数丈宽的泱泱湖面,看似平静的湖面,在上游雨势的冲击下,布满了暗流、漩涡,异常凶险。
铁家寨几乎人人哭丧着脸,围坐在山腰岩壁下,那个岩壁极大,想必是祖宗考虑到了洪灾,这里可以作为一个临时避难所,于是选了这个地方建村立寨。
长长的岩壁,按照不同家庭,搭了一些临时的避雨措施,一些小棚子里还偶尔飘来一些炊烟,想必是有人正在做饭。
平时欢乐的铁家寨,此时到了一筹莫展的时刻,连顽童的哭闹声,都被各自的爹娘捂在了初始状态。
寨子里静的可怕,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着临时草棚。
“族正,我们不能再等了,现在必须渡河。”铁云常一脸焦急的对着族正说道。
铁云常三十岁的样子,长着一双丹凤眼,说好听点是丹目凤眼,说不好就是有点奸臣面相,但他平时在铁家寨颇有威望。
十几年前,当时的武陵盗寇纠集了一帮后山野人,十数名贼子来到铁家寨抢劫。
铁云常哥哥铁科佬一马当先,和铁家寨所有男丁一起退敌,用一把木粪叉,当场插死了两名野人,吓得盗匪和野人四散而逃,只可惜他自己也身负重伤,不治身亡。
借着哥哥的好名声,铁云常平时为人又非常精明、圆滑,很会办事,所以在铁家寨算一号人物。
族正铁富吧唧吧唧的抽着旱烟,瞟了一眼铁云常,没有说话,苦着脸继续低头抽烟。
“父亲大人,云常叔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必须强行渡河!”铁富没有说话,铁前也焦急的劝了起来。
“畜生,滚一边去!”铁富怒道,之前铁前媳妇的事儿,都还没找他算账呢,现在自己找上门来挨骂,铁富一点也不给他好脸色。
不过幸亏那财主女儿没来,不然,族正铁富一家不知道会乱成啥样?鬼才知道那县城贵女,在这当口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族正大人,前侄儿说的没错,我们必须强行渡河。这雨连续下了十数日,根本没有停的迹象啊!”铁云常见铁前挨骂,便换了口气,上前劝道。
铁喜等村寨里的其他成年男丁和妇女也一起眼巴巴的望着族正,等待族正发话。
“现在,闾正大人那边道路不通,完全没有消息,我听隔壁村人说,县衙的安民管都撤回了对岸,这沿河十闾几十寨,很多村寨都开始渡河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下游的赛马湾堰塞湖,彻底堵住了,可能我们铁家寨,从此以后就要被淹在这河里了,族正大人。”铁云常焦急说道。
听到铁云常如此说,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有些村民自然不相信铁云常的鬼话,铁家寨怎么可能从此被淹呢?
大家打心眼觉得,等洪水退去,铁家寨始终会恢复正常。
但大部分人还是认为,赛马湾堰塞湖大坝迟迟不垮,铁家寨可能真的要被彻底淹了。
于是铁元上前建言道:“云常兄弟说的没错,族正大人,我也听邻村姨夫说,他们准备强渡了,赛马湾洪峰来的太急,很多人的粮食没有抢救出来,如果洪水不退,我们只怕撑不了多久时间。我姨夫还说,怀城现在开始给我们渡河过去的灾民派粥,还有临时住处,我怕去的晚了,连住处都没了!”
“是啊!族正大人,我们去晚了,没粮食了,没住处了!”一听没有了粮食,众村民便开始闹哄哄的向族正诉苦起来。
“就怕后山的武陵盗寇也断粮了,他们过不了河,来抢我们铁家寨该如何是好……”趁众人混乱失神之际,铁云常说了个更加危言耸听的消息。
听到武陵盗寇四个字,所有寨民均被吓得打了一个寒战。
武陵盗寇可不是闹着玩的,经常听说常州府的官道,很多商贾被武陵盗寇抢劫,他们杀人越货,手段残忍。
有些武陵盗寇,还有野人成员,这些野人听说武力强悍,做法更是凶残,他们还要吃人肉。
所以说到武陵盗寇,沿河两岸能止小儿夜啼。
其实武陵盗寇很少抢村寨,主要是村寨太穷,没啥油水,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官道的商贾。
十几年前抢劫铁家寨的那伙武陵盗寇,实力非常弱小,因此才选择村寨下手。
如今的商贾也很聪明,他们行商走道都雇了私人护卫,一般的盗匪,不敢对他们下手;所以实力较弱的武陵盗寇,抢劫的对象往往只能是村寨。
不过沅水沿岸的村寨也不是软柿子,听老一辈说,很多村寨在南北朝时期,就是府兵,只是后来战乱太多,祖先们逃到南地,用做府兵得到的银财买通官府,从此做了良民。
铁家寨的祖辈,以前就是府兵,这铁姓本身就有一些羌族血统,并非正统的中原血脉。
听到武陵盗寇,族正铁富果然抬起头,将旱烟斗在石头上敲了敲,然后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停在铁云常身上,凄苦的道:“难道你们真的从此就要舍了这铁家寨?”说完,良久不语,两只眼睛紧紧的审视着大家。
见族正的目光不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知该如何面对,铁云常更是觉得浑身难受,发现族正今天的目光特别扎人,很是针对自己。
“我们的祖先,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做成铁家寨的良民。如果今天我们舍弃铁家寨,你们有没有想过后果?”铁富不管众人的神色,继续道:“渡河去怀县,可能有粥喝,有棚子住,但是沿河十里八乡如此多人逃难,真的那么容易吗?”
“听说……”铁云常心里踹踹,想说又不敢说,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县衙有……”
“有粥喝?县衙大老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绰了?”铁富粗鲁的打断铁云常,恶狠狠道。
铁富继续道“我们全寨人逃难去到怀城,没有了铁家寨的庇护,我们就彻底没了根基,我们的户籍是落在铁家寨,去了怀城就是彻彻底底的流民,你们懂吗?流民搞不好,可能就要变为别人的奴仆,活不下去了,你们甚至还要卖儿卖女。”
顿了顿,铁富厉声道:“离开了铁家寨,只怕咱们这好好的铁家寨,从此就要散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怎么能败在我的手里?难道我们就不能重建铁家寨吗?就算洪水不退,我们还可以开荒,可以屯田,可以在半山腰重建一个新的铁家寨,为什么大家都急着去逃难呢?”
说道最后,铁富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又夹杂着无力感。
铁拐听完铁富族正的言辞,内心无比震撼: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族正,居然有如此的眼界,当是难能可贵啊!
可惜,铁家寨这些老农人,是不可能理解族正的“深谋远虑”。
“族正大人不能这么说,咱们铁家寨就算逃难,也是一家人!”见族正的话,一句比一句重,最先提出渡河的铁云常心里有些发急。
铁云常连忙解释道:“我们怕的是武陵盗匪,现在安民官都渡河了,巡城兵又过不来,如果那些贼人来了,谁能组织力量对抗他们?再说,我们抢救来的这几石粮食,也撑不了几日,如果不强行渡河,难道大家就在这里等着饿死吗?”
铁云常如此说,族正铁富竟一时无言以对。
“族正大人,喊大家渡河,我完全是为了铁家寨着想啊!”见族正词穷,铁云常继续道:“如果以后情况好转,或者赛马湾堰塞湖退了,我们再回来重建铁家寨,也不迟啊!”
“是啊!是啊!云常兄弟说的对。”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又开始议论起来。
众村民心意已决,再加上形势比人强,族正也没办法。
好一会儿,族正摆摆手,看了一眼众村民,最后下定决心道:“既然大家一致认同渡河,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做那个恶人,咱们铁家寨,便一起渡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