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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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得

    回忆完王昊的故事,林一冰忽然想到了和端午节有关的一件小事。

    2024年6月10号,正好是端午节,6月9号的时候,林一冰给好友王金锁打了电话,约定10号中午去吃火锅,过过节日,应应景。不料,王金锁9号晚上忽然胃痛,第二天早上去了医院检查胃镜,最后,医生建议他忌口两周,尤其要戒烟戒酒、避免摄入酸辣食品。

    身体第一,聚餐第二,林一冰先安慰了朋友,让他居家好好休息,自己去吃一顿麦当劳就当是过节了。

    为何林一冰会选择在端午节去吃麦当劳呢?因为他不喜欢与不熟悉的同事们聚餐,他没有这个习惯,而王金锁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个人认识十几年了,也都在深圳漂流许久,两人至今都是单身汉。

    王金锁立志要单身一辈子,他很潇洒,拥有女孩子一看就能喜欢上的身材,高大挺拔,为人性格豪爽,办事机灵,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为何还单身呢?这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父亲年轻的时候胡作非为,大事独断专行,小事稀里糊涂,家里进账少、花费多,并且他父亲脾气暴躁,经常和母亲争吵,所以,王金锁小时候对家庭生活只有痛苦的记忆,鲜有美好的经历,这也导致他心中一直有“恐婚”的伤疤。

    不幸的人总是用一生治愈童年。

    一个人吃饭,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林一冰大学时学的是中文系,学久了,他喜欢上了庄子,他发现庄子的认知远超世人,同时,他也意识到一切仪式感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所以,自大三开始,林一冰的心中关于过节的“情结”就消失了,他不在乎仪式感了,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成了王金锁口中的“三不人员”——王金锁给林一冰在微信上备注的姓名——端午节不吃粽子,中秋节不吃月饼,春节不吃水饺。

    今天,麦当劳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但也需要等待,在等待的过程中,林一冰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看电影,林一冰得知有一种快餐叫做“麦当劳”,电影里面的人拿着汉堡,喝着可乐,吃得不亦乐乎。那一刻,林一冰就很渴望吃麦当劳了。高一暑假的时候,林一冰去了青岛,去找堂哥,从老家出发,坐了15个小时的火车,到了QD市,火车站的天花板又高又亮,煞是好看。

    但当时只顾着去海边游玩,忘记让堂哥请自己吃麦当劳了。

    等到2006年10月,县里才有了第一家麦当劳的连锁店,林一冰当时正好读高二,他找个周末亲自去体验了一下,他觉得非常好吃。

    每个人对自己的“第一次”印象都很深刻。他记得当时店里人很多,他只能和一个女生拼桌,拼桌的女生很白,很好看,是第一中学的女生,林一冰胆子很大,主动和这个女生聊了聊天,吃着美食,对着美女,时间过得很愉快。而现在,林一冰早已失去搭讪陌生女孩的动力了,他觉得,一切美好的事物正加速离自己远去,就像骑着摩托车赶路一样,岁月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时,有俩人在旁边叽叽喳喳地争吵,活脱脱两只小鸟,林一冰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她俩吵闹的核心就是粽子的口味问题,一个说自己喜欢吃甜粽子,一个说自己喜欢吃肉粽子。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小姑娘来到林一冰旁边,问道:“叔叔,你喜欢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听到有人叫自己“叔叔”,林一冰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他很喜欢小朋友,他就对这个小姑娘说:“南方人和北方人的习惯不同,我是北方人,我喜欢吃甜的粽子。”

    “这位叔叔喜欢吃甜粽子,我赢了。”蓝色小姑娘眉飞色舞,紫色裙子小姑娘依然不服输,她大声辩论:“叔叔说他是北方人,北方人都喜欢吃甜粽子。”

    就在这两个小姑娘争吵不休的时候,林一冰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位同桌——李德全。

    李德全是林一冰高二时的同桌,只是同桌了一个月。林一冰记得很清楚,李德全是高二的时候分班才和林一冰成为同学的,他本来是理科生,但是理科成绩一般,索性放弃,而转为文科生。

    那是高二上学期,记得是2006年12月6号,班里调整了座位,林一冰此时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名,拥有优先选择座位的权利,林一冰就选择坐到了第一排,因为第一排的边上最接近教室门口,中午放学的时候,最方便跑去餐厅打饭。

    等林一冰挑完座位,其余同学依次按照成绩挑选座位,班里的男生被林一冰的气场所震慑,大多坐在他的后面,等到李德全来挑座位的时候,就剩一个空位了,这个空位就在林一冰的左手边,于是成绩中等的李德全就成了林一冰的同桌。

    高二的时候,是每三周过一次周末,一些同学憋在学校里不适应,总想从班主任那里多拿一些请假条出去放松,而李德全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放松。有时候,他吃过午饭才出去,有时候他会去对面的快餐店吃拉面,面可以免费续加,吃饱为止。当时,一份拉面卖4块钱,店里的蒜不要钱,李德全特别喜欢吃蒜,吃饱之后,他就会一路向南,到了南边的丁字路口往西走,去爬山。那座山并不高,100米左右,但是山体连绵,树木茂盛,有不少野生的苹果树、梨树、李子树,因此被学生称为“百果山”。到了“百果山”,李德全往往什么也不干,就坐在半山腰看风景,山脚下有一潭湖水,湖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充满生机。

    等看累了,李德全就从山上下来,再走回学校,进校门的时候,保安对他依然视而不见。那些想在中午出去却苦于没有请假条的同学纷纷向李德全取经,问他怎么有那么多请假条,以至于每天中午都能出去。

    “什么请假条?”对于同学的询问,李德全有些发懵。

    “难道你每天中午出去不用请假条?”

    “不用啊。”李德全回道。

    “全哥,那你用什么方法出学校?”询问者有些好奇

    李德全的回答让询问者们大吃一惊:“很简单,直接走出去就行了。”

    询问者很惊讶:“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保安不问你、不拦你?”

    “保安从来不拦我”。

    也对,李德全可以做到这些事情,别人却做不到这些事。

    李德全只比林一冰大三岁,长相却非常老成,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像三十多岁的人。李德全可以做的事情,别人只能畅想,却不能模仿。他们还是需要请假条,才能安全地出入校园。

    和李德全做同桌的那一个月里,李德全给林一冰讲了很多笑话,林一冰至今记忆犹新,李德全讲笑话的时候有一种特点:用最淡定的语气,讲最好笑的事情。

    2006年12月18号,晚上的第一节自习课,林一冰正在做数学题,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下课。课间,李德全敲了敲林一冰的肩膀,说道:“一冰,休息休息大脑,我给你说个笑话。”

    “什么笑话?”林一冰这才抬起头来。

    “从前一个太监,从前有一个太监,从前有一个太监,从前有一个太监,从前有一个太监。”李德全一脸严肃地说。

    “下面呢?”一句话听了五遍,林一冰有些不耐烦了。

    “下面?下面没有了。”李德全认真地说。

    “噢,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林一冰听完,哈哈大笑。

    类似的笑话有很多,李德全有讲笑话的天分,可惜,高中没有“笑话”这一个科目,否则的话,李德全一定能得满分。

    高二的时候,班里情侣的数量增加了,这是可以理解的,男生女生相互吸引,这是天性,情侣们选择通过恋爱来释放青春的力量。看到有人恋爱,李德全蠢蠢欲动,他年龄大,单身久,特别想谈一场恋爱。

    林一冰觉得,喜欢别人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你喜欢的女生有人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而你无感的女生有人为之疯狂。可以说,男生都有自己喜欢的类型,也都有自己暗恋的女生,李德全也不例外,他当时喜欢的人是卓文君。林一冰不知道李德全为什么会喜欢她,他感觉卓文君并不美丽。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李德全觉得卓文君的眼睛很好看,皮肤很白,唱歌也很好听,最重要的是性格文静——李德全喜欢文静的女生。确实,与其他人相比,卓文君性格文静,文静之余,又喜欢唱歌,当她唱歌的时候,她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如梦似幻的场景。

    林一冰现在都记得卓文君唱歌时的表情,很投入,很享受。她最喜欢唱的歌曲是张雨生的《大海》,每次班里举办文艺活动,卓文君都会报名参加,每次都会唱《大海》,唱歌的时候,她的表情随着歌词的潮水高低起伏,翻滚升腾,令人沉醉。

    李德全追卓文君的时候,富有勇气,或者说,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在和林一冰成为同桌之前,李德全就已经在追卓文君了,每节课下课,他都会过去找卓文君说话,看到有男生喜欢自己,卓文君内心也许会有一丝甜蜜,刚开始的时候,卓文君没有明显拒绝李德全,也没有给他一个接受的答复,或许她觉得有男生追自己可以满足一些虚荣心。

    看到卓文君没有拒绝自己,李德全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他心想:不拒绝就是有好感,有好感就会同意我的追求,所以不拒绝就意味着同意。

    林一冰不清楚李德全怎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在他看来,卓文君并不喜欢李德全。

    当局者往往是痴迷的,为了追求爱情,李德全丝毫不顾同学们的看法,只要卓文君在教室,李德全就会主动坐过去,和她聊天、说话,给人一种他俩很亲密的感觉。

    但是,爱情是不能强迫的,既不能强迫自己喜欢别人,也不能强迫别人喜欢自己,不管李德全怎么努力,爱情的果实总是距离他很遥远。

    就这样,到了高二下学期,李德全还是单身。

    那天中午,李德全又出去看风景了,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路上卖粽子的小贩,李德全就买了五个粽子回来。那是在2007年3月份,小贩卖的粽子仍然很便宜,三角形的粽子,一块钱三个,三个合起来有一个手掌那么大,小贩提供免费的白砂糖,剥开粽子外皮,用竹片插一个粽子,蘸上一层白砂糖,吃到嘴里软糯香甜。此外,还有用竹筒包裹的粽子,价格稍高,一块五两个,打开竹筒之后,也是同样的吃法。

    李德全拿着这五个粽子回到了学校,到班之后,第一时间走到卓文君的座位那儿,把粽子放在她座位上,附带一张纸条,表明是自己送的。

    卓文君虽然接受了他的粽子,却没有同意他的追求。

    这是可以理解的,几个粽子就想把一个女生追到手,这也太简单了。

    当年,学校有校园电台,高一、高二的时候,学校允许学生中午和晚饭期间点歌,可以送给班级,也可以送给同学、朋友,或者让广播员读一篇文章。柳双双当时是电台的副台长,李德全就委托她给卓文君点首歌,给自己的追求制造一些浪漫的氛围。

    不知道李德全脑子哪根筋抽了,他没点卓文君喜欢的张雨生,反而点了他自己喜欢的《后来》。晚饭的时候,播音员说:“一首《后来》,送给高二(2)班的卓文君,希望你珍惜时光,珍惜现在。”

    他以为卓文君听完这首歌就会接受他的浓浓爱意。

    然而,李德全以为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卓文君听完很不开心,她觉得李德全在影射自己不懂他的心,不懂他的付出,等李德全晚自习涎着脸又坐过去的时候,卓文君说:“你不要再坐过来了,我们之间不可能”。

    卓文君是收敛的,她发火的时候也很克制,只不过语气有些重,她是全班仅有的永不大吵大闹的女生。

    李德全的满腔热情化为乌有了,他的恋爱之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其实,在林一冰看来,李德全追求卓文君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卓文君早就说过自己喜欢的男生类型,她说她喜欢练武术的男生,练武术的男生看上去有一股英雄的气质,是古典的浪漫主义。

    这句话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班里面只有一个人练过武术,那个人就是彪哥,彪哥身材高大,一脸正气,卓文君喜欢他,给他表白过,但彪哥没同意,就像她没同意李德全的表白一样。

    自己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这是一个世界难题。

    等到李德全心如死灰之后,他开始学习了,化悲痛为力量,他要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他觉得自己数学太差,英语也不行,高考充满了难关,不如转为艺术生,走一条没那么拥挤的路。

    高二下学期的五月份,他就去济南学影视评论去了,找到了赵文贤,和老赵上同样的培训班。

    等李德全从济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2007年的腊月了。

    回来之后,李德全住进了505宿舍,汤太迪和他在同一个宿舍。505宿舍位于阴面,不方便晒被子。北方冬天寒冷,雪融化后,潮气就钻进了被子里,睡觉总是感觉有些湿漉漉的,潮湿的被子像一块铁板一样,很不舒服。

    现在回忆往事,林一冰发现高中的条件真是很艰苦,就连晒被子都成了“奢侈品”,从五楼跑下去等待宿管开门,如果下去晚了,就没有晒被子的地方了,胆子大的学生就把被子放在学校的围栏上,但这样做有风险,刚升上来的朱校长会让保安掀掉学生的被子,因为被子会影响校园风貌,进而损坏“校容”,不过,直到毕业,同学们都不知道有哪些领导闲着无聊来视察学校的“校容”。

    针对“校容”的问题,“鬼子”的解释最为深刻,他是这样说的——“如果上级领导对学校不满意,校长脸上就没有笑容了,而是一脸‘孝容’,所以他们不让学生晒被子,日他祖宗!”

    汤太迪和李德全的关系比较好,他想晒被子的时候,就会怂恿李德全一起去晒,叫几声“全哥”,李德全往往就会答应汤太迪的请求。李德全是学影视评论的,学校专门有一间多媒体教室给此类专业的学生使用,让这些学生看视频,学评论,汤太迪第一次去多媒体的时候,很兴奋,这意味着他可以在多媒体休息了,第二天晒被子就方便多了。

    多媒体教室的钥匙只有一把,这把钥匙就放在文科班的“大哥”手上,“大哥”也是学影视评论的,李德全常常找大哥借来钥匙,去多媒体教室深造。

    那天晚自习一放学,他就带着汤太迪迅速跑回宿舍,抱起被褥冲下五楼,直奔多媒体教室。

    校园里还比较喧哗,很多学生尚未回宿舍,趁着这个机会,李德全和汤太迪把几张桌子并了起来,当作床位,把褥子铺在桌子上面,这就成了一张临时的床铺,再放好被子,就可以躺下睡觉了,但睡觉不是目的,晒被子也不是目的,他俩在这里熬夜只有一个目的——熬夜上网。

    高三的时候,李德全常常逃宿,只不过他不像王杰等人那样,深夜逃出学校去上网,而是去多媒体教室熬夜。多媒体教室连着网络,教室里的电脑也可以上网,晚上,这里就成了李德全的专用网吧了。

    汤太迪内心比较忐忑,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脱离宿舍,幸好,今天晚上班主任不在,也就没有人去宿舍点名,他稍微松了一口气。看着汤太迪像一只畏首畏尾的仓鼠,李德全安慰他:“太迪老弟,不用担心,时间还早,先去打点儿水、买些零食,晚上熬夜要用,快,速度要快,不要拖拉。”

    等一切都准备好,李德全和汤太迪就进了多媒体教室,开启了人体的静音模式。

    李德全和汤太迪进入多媒体教室之后,为了避免被校领导发现房间里有人,就把灯关上了,把门也锁上了。同时,李德全让汤太迪先安静下来,不要讲话,等待巡查老师的检查。

    窗帘早就拉上了,窗户在里面也扣上了,整个大教室漆黑一片,空调是万万不能开的,熬夜取暖另有办法。多媒体教室有一个小火炉,在北方避寒,火炉是必不可少的工具,既可以烧水、做饭,也可以熬汤、烤火、取暖。

    为了安全起见,李德全先把炉子转移到了讲桌下面,并用被子围住了讲桌,以防光线泄露,李德全小声解释到:“巡逻老师的眼睛很尖,看到一点儿光就像看到了太阳一样。”

    外面也没有声音,学生都回宿舍里面去了,查寝的老师们开始查宿了,汤太迪很兴奋,猫着腰,从中间的过道走到了最后面的窗户旁边,透过仅有的缝隙往外看。汤太迪看完之后又猫着腰走回来,对着李德全的耳朵说:“全哥,外面没人了,宿舍也熄灯了。”

    “嗯,先别看了,就在门后等着。”

    给影视评论学生使用的多媒体教室很宽敞,能容纳两百多人,汤太迪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李德全示意他不要动,就静静地坐着。

    黑夜中,两个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很漫长,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汤太迪发现自己的眼睛也适应了黑夜,能看到教室里的东西了。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拧不动,就走到靠门的第一扇窗户那里,用手推了一下,发现窗户也推不动,就离开了。

    此时,汤太迪非常紧张,一动不动,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冲锋时的鼓声一般,响个不停,他担心外面的老师继续推窗户,或者直接拿钥匙开门进来。

    万幸,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估摸着巡逻老师走了,李德全从贴近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儿手表,很便宜的手表,带有夜光的功能,他看了看表,对汤太迪悄声说:“再等十分钟”。

    有了时间的概念,也就有了盼头,汤太迪忙不迭地点头,他心想:这下好了,十分钟之后就自由了。

    即便知道了时间,汤太迪还是有些担心,他害怕巡逻老师杀个回马枪,用钥匙打开门把自己和李德全都捉了去。他是个老实的学生,成绩一般,性格比较踏实,他不愿意自己因为违纪而被叫家长,那样的话,自己该多丢脸啊。

    那十分钟的等待中,汤太迪的脑海中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校规,对王杰们而言等于不存在,他们丝毫不在乎违纪被抓的后果;对于汤太迪而言,校规无异于天罗地网,自己一旦违反,就会面临开除的风险。

    这也是社会的真相:违反规则的人是喧哗的代表,成了强势者;遵守规则的人是懦弱的象征,沦为弱势者。

    不过,汤太迪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十分钟,终于过去了。

    李德全示意汤太迪站起来活动活动,舒缓舒缓手脚,这个时候,汤太迪才感觉到地是凉的,坐在地上十几分钟,屁股都感觉到凉快了。

    此时已经晚上十点了,但还不到“安全时刻”,要再过半个小时才是真正的安全。不过,此时可以躺在床铺上休息一会儿了。

    李德全示意他去桌子上躺一会儿,汤太迪点点头,猫着腰,走向了之前铺好的床铺。

    躺在被窝里,他才感觉到轻松和温暖,也不觉得自己的被子阴凉潮湿了。

    李德全对他说:“你先睡一觉,我待会来叫你。”

    汤太迪点点头,准备睡觉。

    但,他怎么能睡着呢?

    也不知道李德全在干什么,汤太迪躺在桌子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都是奇怪的想法,比如说他在这里遇到了外星人啦,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考上北大啦,自己大学毕业后开了一家公司并取名为“海纳百川”啦,比如说他追上了(8)班的那位女生啦······

    想着想着,汤太迪就睡着了。

    汤太迪的生活很有规律,在宿舍卧谈半个小时左右,他就能睡着,入睡的时间常常在十点半左右。

    “太迪,太迪,醒醒,十一点半了。”汤太迪睡意正浓,耳边听到了李德全的叫喊声。

    “啊,全哥,现在都十一点半啦?”

    “嗯。你想不想看电影,不想看就继续睡,没关系。”

    “当然要看!我马上起床。”汤太迪一掀被子,就从桌子上下来了。

    “全哥,人都走啦?”汤太迪还是有些不放心。

    “都走了,老师们都回家了,今天零下十三度,现在这么冷,没人巡逻。”

    李德全已经打开了电脑,汤太迪搬了张椅子坐在电脑旁边,准备看电影。

    此时的小活炉燃烧正旺,看到火光,汤太迪忍不住伸出手来烤火——这种原始取暖的本能,一到冬天,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

    “来,烤馒头吃。”

    “还有馒头?”汤太迪有些惊喜。

    “嗯,我晚上多买了四个。”说话见,李德全递给汤太迪两个馒头,热水早就烧好了,汤太迪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德全让自己带着缸子过来了——多媒体教室有红糖,现在可以喝红糖水了。

    两个人烤着馒头,喝着红糖水,看着电影,当然,也可以这样说,汤太迪听李德全吹牛皮,李德全的牛皮基于他的艺术求学之旅,他把自己在济南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细节处一带而过,汤太迪被忽悠地目瞪口呆。

    馒头也烤好了,红糖水也不烫了,李德全拿出两包辣条和汤太迪分享,汤太迪则拿出了自己从超市买来的两包花生米,两个人边吃边聊边烤火。

    在汤太迪的提议下,李德全用网页搜了搜当时的热播剧——《色戒》。不过,高中男生的关注点永远是电影里的女主角以及电影被删减的片段。然而,网页上并没有相关的信息,汤太迪略带失望,李德全安慰他说:“冬天要戒色,我推荐一部好电影给你。”

    “什么电影?”

    “《色即是空》。”

    正说着,李德全非常熟练地打开了一个网址,上面就有《色就是空》。电影里的镜头对汤太迪来说,场面过于劲爆,长这么大,汤太迪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类型的电影。看到这些大尺度表演的时候,汤太迪的心比之前等待巡查时跳得快多了,他又想看,又怕李德全笑话自己“太好色”,但不看的话又不甘心,眼神又扭捏又期待。

    汤太迪的表现被李德全看在眼里,李德全笑话他说:“太迪,看样子,你还是个精神处男。”

    “嗯嗯。”汤太迪没否认,他嘴上这样回应,心中却说:“你不也一样是处男。”

    春宵一刻值千金,此时虽然不是春宵,但看影片的机会宝贵,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李德全让汤太迪戴上耳机,自己只看画面。

    幸好有火光的遮挡,李德全也就看不到汤太迪的红脸庞了。

    汤太迪全神贯注,丝毫不注意李德全去烧水、烤馒头了。等他看完关键片段,李德全递给他一个馒头,调侃他说:“太迪,寒假多吃铁棍山药!”

    “什么东西?铁棍山药?”

    “对,你没听说过‘铁棍山药’的广告吗?”

    “广告怎么说?”

    “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了,床受不了,数量有限,速来抢购!”

    “全哥,既然疗效这么好,为什么不多种点儿?”

    “种多了,地受不了。”

    “哈哈哈,有意思。”

    他俩边看电影,边聊天,时间就在逐渐暗淡的炉火中消失了。

    到了凌晨一点,李德全说:“太迪,先暂停电影,缓冲一会儿,我们去采购点儿东西。”

    “采购东西?去学校外面吗?”

    “不,就在学校里面,煤球‘零元购’!”

    “去哪里‘零元购’?”

    “校医室。”

    “现在出门会不会碰到巡逻的保安?”

    “不会,这么冷,保安绝对不出来,你以为他们会巡逻,谁来偷学校的东西?现在可是零下十几度。”

    “说的也是。”

    “现在去,后门那边有垃圾铲,你去拿过来。”

    “OK。”汤太迪从后面拿过垃圾铲,李德全从某一张桌子里掏出了两个塑料袋,他俩打开了门,走进了冰天雪地、漆黑一片的校园里。

    此时的校园非常宁静,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走在路上,汤太迪隐约能看到远处的保安室,保安室内虽然有亮光,但保安并没有巡逻——这个点儿,这样的天气,谁会在外面巡逻?

    走在满是冰雪的路上,鞋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汤太迪觉得这样的声音很刺耳,他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野猫,走路悄无声息。

    汤太迪提心吊胆地跟着李德全走到了医务室附近,他看到医务室门外堆了不少煤球,李德全提示他放下垃圾铲,自己从口袋里掏出那两个塑料袋,分别套在手上,开始往垃圾铲上拿煤球。

    垃圾铲通体都是铝制的,手柄高,空间大,上面能放十多个煤球。拿完煤球,李德全示意汤太迪离开“零元购”的现场

    平安回到多媒体教室,汤太迪才敢松口气儿。

    同样的事情继续上演,聊天、烤馒头、花生米、红糖水、看电影。这一夜,汤太迪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他高中三年印象最深的一个晚上。

    由于通宵没睡,汤太迪晒被子的时候占到了一个好位置,他如愿以偿了。

    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下学期,日子一天天临近高考,每个人心头都悬着一块大石头。三四月份,艺考结果率先出炉,李德全当时报考了八个学校,全都榜上无名,得知结果不利,他自我安慰:“幸亏我当时选了文科,艺考没过关,我还能学点儿东西”。

    时间的指针很快就到高考了,高考结束后,又过了两周,成绩公布,李德全只能去读民办专科,他当然去读了,听从了他班主任老楚的建议,念了一所“就业率高”的职业学院。后来,李德全才知道老楚黑了自己,他往那所学校推荐一个学生,可以拿到3000元的提成,很多高三的老师都是如此。

    林一冰觉得,李德全应该去表演脱口秀,模仿费玉清,以冷峻的面孔讲段子,而不应该进入电子厂打工。

    但是,林一冰无法左右李德全的选择,高三他们就去了不同的班级,楼上楼下不方便交流。李德全在苏州的那家电子厂认识了一位女朋友。女生来自于山西农村,刚入大城市,就被老油条李德全套住了。

    关于李德全毕业后的事情,都是汤太迪告诉林一冰的。林一冰再次见到李德全是在高中毕业的八年后,那是2014年7月28号,林一冰准备从郑州火车站上车,他要去深圳与朋友会面。

    火车停在站台旁,在林一冰附近的车厢处,一群人手提肩抗,大包小包的,从车上下来,林一冰看到一个人,圆圆的,头发卷卷的,左右胳膊上都纹着一条青龙,看上去像一个狠角色。等到面前这个狠人一开口,林一冰瞬间想起来了,面前这个男人就是李德全。他的外形变化很大,但声音没有变化,声音是一个人最持久的标志。

    由于急着上车,林一冰和李德全擦肩而过,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