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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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九华之帐

    刺骨的凉意钻进鼻息,我被自己的一个喷嚏打醒。缓缓睁眼,只见光束中飞尘舞动,我呆呆地盯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觉得眼花缭乱。

    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几日,胸口的伤已全然觉不出痛意。四周不断有撕心裂肺的吼声传来,有些几乎听不出人形。我充耳不闻,只望着高窗外星耀如钻的夜空,竟觉得此情此景岁月静好,甚至生出几分惬意来。

    这里是鬼骨门的囚室,关押着所有被惩戒的弟子,一惩便是一生,直到在这囚室中化为枯骨。

    就这样吧,我扬了扬嘴角,打算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掀开身上的稻草,一对带血的残肢跃入视界,膝盖以下全部被人砍去,我震惊得呼吸骤停。

    师傅向来疼我,即便是我犯了滔天大罪,也绝不会如此对我,可——

    我越想越不明白,想得额角都开始发烫,不多时整个脑子都开始犯疼。我果断调动内力调息,却赫然发现体内找不出一丝内力,干净得仿佛是个从未习武之人。怔谔之际,炸裂般的头痛席卷而来,我实在忍无可忍,抱住头颅狠狠朝石壁撞去。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张玉石裹金的琉璃床上,睁眼便是这轻纱白帐。

    师傅曾说过,当人一心想要逃避现实,他就会沉迷在自己的梦境里。

    我想,我此刻便是在发梦吧。

    我挣扎着起身,嘶,胸口的伤竟痛得颇为真实,我顾不得喘息,急急将被子掀开,果然,双腿健全。

    “胡闹!”忽然一声大吼,吓得我浑身一个激灵。转头,撞上一张神色复杂的脸,丹凤眉眼,鼻峰挺直。

    呃,谁?

    男子抓起我的手激动道:“你伤得不轻,先生说要静养,伤口没愈合前都不能起身。”他长叹一声,苦道,“如今政局不稳,北疆又战事不断,多少人想要你我的性命你应该知道,可你却偏要溜出宫去,我都——”哽咽一下,“你就——”又哽咽一下,大概是看我没什么反应,松开我的手,声容更加委屈,“总之以后别再如此了,知道么。”

    我姑且点了点头,心道,既是在我的梦中出现,那此人定是我见过的,莫不是某个被我屠杀之人?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哐铛一声,我们循声望去,门口呆站着个小宫娥,面前碗盘碎了一地。她忽然神情激动的朝我扑来,伏在地上,哭得身子抖成了筛子。

    男子道:“好了起来吧。此次公主受伤与你无关,你也无需再自责。”

    “储君大殿,奴婢,奴婢…”

    一句话尚未讲完,小宫娥已放声大哭起来。

    我来回将这两人望了几回,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也算是个美梦。片刻后,我将心一横,道:“你们是?”

    两人身子一顿,看着我两脸的震惊。

    “既然你们在我的梦里,那我们应是见过的。不知,你们是何时被我杀的?”

    两人齐齐吸了口凉气,男子长臂一挥指向门外,大叫:“快,快去请宋先生!”

    小宫娥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宋先生?好像,我的确认识一个姓宋的先生。

    不多时小宫娥拽着一个书生模样,清清秀秀,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子回来,我一看,哟,可不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宋先生,无情身边的小神医,宋昭嘛。

    宋昭见了我只淡淡的一瞥,脚下步子踩得那叫一个悠哉,男子慌忙冲上前,拖住他的手就往我的床前拉。

    “如何,先生?”

    说这话时,宋昭才刚按住我的腕脉,背对着男子丢了一枚白眼,语气毕恭毕敬道:“大殿莫急,待小生仔细诊来。”

    呵,我这梦做得倒挺还原,这小子除了无情和邢烨,几乎见谁都不给好脸色,尤其是当我和无情在一起时,直接哼哼唧唧的从我俩中间穿过,拽着无情的衣袖死活不撒手。好在我大度,从不和他计较。

    宋昭起身对着男子一揖:“回大殿,公主乃受惊过度,且此次伤至心脉,加上数日昏迷,气血久滞,丹虚则灵失,才会如发了失心疯一般。”

    说失心疯时还特地瞅我一眼,呵,真是个鲜活的梦。

    “可能治?”

    “需假以时日,小生每日早晚会为公主施针,在此期间公主需静养,不能受打扰。”

    “这好说。还望先生尽力。”

    “那小生这就为公主施针,还请各位,回避。”

    男子又嘱咐了我几句,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宋昭转头就瞪我一眼,将针带往我面前一摊,乖乖,密密麻麻好几十根。他从中取下粗细不一的数根银针,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间夹成一排,看着我笑出了百花齐放的灿烂。

    “那么公主,小生这就为您施针了。”说着朝我一掌拍下,我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顶,心口的伤立刻又扯疼起来。

    “臭小子,入人梦中也不知消停。”我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顿时觉得气虚得不行,不禁有感叹一句,这梦也忒真实了吧。

    “梦你个鬼,要不是公子用计将你送到这里,你早被鬼骨门的人带回去分尸了!”宋昭亦是拼了全力跟我周旋,幸好他不善武,我虽争不过他,也不至于让他得了手。

    “胡说八道些什么,快给我松手——”

    “要松手的是你吧——”

    无奈,我只得加上几分真力。噗,胸口一热,低头一看,大片红色已从白色衣料下渗了出来。再看宋昭,那张小脸儿上是鲜有的慌张。他赶紧撒手,指间的银针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他也顾不上捡,眼睛在我的脸和伤口上来回逡巡,咬了咬嘴唇,恨道:“都是你!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你又给我添乱!快给我躺下!”

    见他这样我玩心大起,抓起身后的枕头就朝他扔去,他没防备被砸得一懵,却也不见反击,反而是垂头丧气地在榻边坐了下来。

    他道:“我骗你作甚?那日公子当众刺你一剑也是迫不得已,鬼骨门门规森严,入门之人除非死否则永远不得离门,公子既允你要与你相守,那自然是要做到的。这假死的法子也是公子想出来的,刺的位置和深度反复与我确认了好几回,就差在自己身上试刀了。你倒好,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反倒在这儿做起了春秋大梦。实在是可恶,可恶至极!”

    宋昭抡起小拳头一拳砸在床板上,力气不大,却砸得我心神俱震。我一把拍上宋昭的肩头,硬生生将他拍矮了半截,道:“所以此刻,我不是在发梦?”

    宋昭隐忍的看着我:“你当然不是在发梦,如今你是这双虹国的公主,蔺虹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