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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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兵不厌诈

    过了几日,无情又让宋昭捎了封信给我,上面只写了九个字,“下月初一,天荫寺祈福”,便没了下文。

    天荫寺是双虹最大的寺庙,因灵验故香火鼎盛,百年前被封为国寺。当初遍寻虹娇公主不着,蔺后亲临祷告,如今心愿已成,就需踩个还愿的步骤。而今内忧外患,蔺后忙于政事无暇分身,我便以帮母后分忧为由自告奋勇,好歹也是个受了神明照拂的当事人不是?还是合乎规矩的。

    为了不打扰一般民众的参拜,我只带了一名丫鬟和三名侍卫。原本我只想带个丫鬟,可惜经过无情安排的那出大戏,蔺后此刻对这个女儿可谓是相当的着紧,那三名侍卫皆由蔺后亲自选出,各个都武功了得,严正不苟。

    到了天荫寺,有一名老和尚专门接待,按着最正统最庄重的方式参拜完所有的佛堂,便带我们去偏殿歇息。路上与一名扫地的小僧擦肩而过,那人不着痕迹地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抬眼时,已混入其他僧人中无法寻见。我趁人不察展开一看,是无情的字迹,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救美”。我心中无奈,这男人着实不适合写信。

    天荫寺为王室专门辟出了几间雅致的厢房,下人一律只能守在门外,所以屋内只有我一个人坐着。今日天气不错,春日空气清润,我坐在窗边的茶席上,品着佛门特制的糕点茶水,看看屋外的绿水青山,实在是惬意的很。

    忽然屋内一阵响动,我转头望去,竟是一道密室之门自墙上打开,我还以为是无情那家伙,想,无情山庄还真是神通广大,连双虹的国寺都能按上自己的密道,谁知,来人竟是一名陌生女子。

    我回想无情给我的人物手记,里面附着画像,画师技艺高超,我立刻认出此人竟是蔺鸿祈的正殿妃,庄慧。当朝丞相庄承焕之女,知书达理内外兼修,自小便芳名在外。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是以这种方式?

    庄慧向我走来,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眸中犀利毫不掩饰。

    她道:“你不应该回来。”

    我有意试探:“为何?”

    庄慧放下茶杯,身子往我靠了些,把声音压得更低:“我让你求证之事,你可有做到?”

    此时我的好奇心已到了顶点,答:“做到如何,没做到又如何?”

    “你!”庄慧显然没料到蔺虹娇会是这个反应,一脸的笃定瞬间生出了异色。“你若不趁早断了他的念想,莫不是要再次犯这蔺氏皇朝的大不违么?”

    哟,这个指责可谓是十分严重了。我想了想,觉得还差点线索,于是继续道:“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

    “荒唐!”那双单薄的肩膀一瞬起伏,但屋外就是侍卫和丫鬟,庄慧不敢大吼,只得紧着喉咙斥责我,见我仍是无动于衷,只得稳了稳情绪继续低声道,“如今他痴恋于你,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做出有悖伦理之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会不知?”

    我用筷子拨了拨碟子里桃子形状玫瑰糕,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知晓的。”

    综上所述,我基本是悟了,原来这双虹王室还有如此秘辛。我见目的达成便也不再纠缠,端坐道:“他的心思我改变不了,我的心思你也不必揣度,横竖我是个要嫁出去的公主,你实在无需担心一个不会永远留在皇庭的人。”

    “可你刚刚——”庄慧怒指向我。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我用筷子夹住她的手指往下一压,她厌恶地抽回手,咬着嘴唇瞅我。我不禁失笑,到底是个被人捧大的孩子,几句话便能让她动了真怒,许是平日看惯了江湖的尔虞我诈,像庄慧这样直白的反倒挺可爱。

    “砰--”忽然一声巨响,门窗瞬间炸裂,一股热浪席卷而来,我和庄慧被甩到了墙上,刚落到地面,我立刻抓住庄慧的胳膊,迅速将她塞到一旁的桌下,一转头,只见厢房出口已被漫天的火光包围,黑烟弥漫。我直觉事情可能不简单,若是鬼骨门寻我至此,最好的方法是将他们引开,免得又一个无辜之人为我白白送了性命。我将被震晕的庄慧摇醒,往自己身上浇了些茶水便欲往外冲去。

    庄慧抓住我的衣角,急切道:“你要去哪儿?”

    我摸了摸她的头,道:“去搬救兵过来,你藏好别动,知道么?”

    庄慧一把抓下我的手,死死攥住,怒目圆睁:“没大没小,我可比你早出生3天,不得无礼!”

    我一愣,哈哈一笑,又把她往里推了推就往外走去。

    哗啦啦。梁柱掉落,差点砸到我。又是一阵黑烟席卷而来,我赶紧蹲下身子,用衣袖挡住口鼻,抬眼一望,糟糕,门被堵上了。

    庄慧在后面喊:“你快过来,外头太危险了,这么大动静,守卫们一定都听到了,我们只管等着。”

    是啊,这么大动静,守卫早该过来了,而此刻却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我向她摆摆手,间隙还呛了几口烟。

    而此时,屋外却忽然热闹了起来,搬水的搬水,扑火的扑火,隐约听到接待我们的那个老和尚,直呼要以死谢罪,不过听动静该是被人拖住了。

    忽起一阵大风,火势瞬间将我们包围,外头传来阵阵惊呼,我别无他法,打算施展轻功破顶而出。我将庄慧从桌下拖出来,她已被烟呛得迷迷糊糊,但还知道要死紧地扒着我,甚好,至少不用担心她会半路掉下去。

    找好起跳点,我下盘一沉,刚想飞身跃起,只见一名男子从天而降。挥一挥衣袖,全都是尘土。

    脑中闪过两个字,我抹了把脸上的灰,淡道:“你,这是,来救美了?”说话间,又是一根梁柱砸下。将方才我和庄慧坐过的茶席砸得四分五裂。

    “可有想我?”无情向我走近一步,银色面具被火光映得赤红。

    我陪笑道:“兄台,麻烦您看看现在的环境,能否先出去再说?”说话间,又是一根梁柱砸下。落在方才被砸烂的茶席上,将上一根梁柱砸了个稀烂。

    无情将贴在我身上的庄慧扒拉下来,向后一扔。我大惊失色,却被无情牢牢捉进怀里。他对着后面道:“将她带出去,丢在路边即可,别被人看见。”

    “是!”是邢烨的声音。

    话音刚落,整个屋顶便塌了下来。无情搂住我的腰一跃而起,踩着飞溅的瓦砾攀向空中。四周黑烟不达,却是白烟袅袅仿若仙境,他带着我翩翩旋转其中,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我脸上一热,与他面具后的瞳眸四目相对,那幽黑之中擒着笑意,忽浅忽深。

    “到了,公主。”

    无情在我的耳边道,我一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落在了地上。放眼望去,黑压压跪了一地灰头土脸的僧人,看着我们仿佛嘴里塞了个鸭蛋。

    老和尚见我无恙,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对着我就要叩拜下去,我连忙将他拉住。老和尚身子晃了几晃,幸好被赶来的小僧们扶住。

    “娇儿!娇儿!”焦急的唤声由远及近,是蔺鸿祈带着数十名皇城守卫军飞奔而来。

    “改日再去寻你。”耳边还留着无情的轻语,转头时,他和邢烨已不见了踪影。

    几日后,我跪在双虹的大殿上,蔺后坐在君王位,面上情绪难以捉摸。

    “玲懿,淮王说的可是真的?”玲懿是蔺虹娇的封号,只在正式场合使用。

    我直了直脊背,礼道:“回母后,淮王所言句句属实,前日在天荫寺,确是受了淮王的救命之恩,女儿与淮王一见倾心,望母后成全。”

    蔺后微叹:“罢了,你先起来吧。”

    我端庄地站到无情身边,神态娇羞,他与我深情对视,看出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们这是在唱哪出呢?

    那日他在天荫寺救我脱险,做了个不留名的英雄,母后心存感激,便发了皇榜要寻找恩公,谁知来揭榜的是个邻国的王爷。那王爷说与我一见倾心,本以为我是个官家小姐,没想到却是一国公主,于是,带着几百人的求亲队伍来到了皇庭,才有了此情此景。

    我偷偷叹了口长气,原来这就是送我来此的目的,可惜,双虹瀚云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结亲的先例,即便是救命之恩,恐怕双虹也不会轻易答应吧。

    果然,蔺后道:“几年前,瀚云帝曾向本宫求娶玲懿,本宫念在玲懿年幼,便婉拒了贵国。此番你二人虽结得此缘,但若就这样答应,总是有欠妥当。”

    无情揖道:“君后与公主母女情深,本王自是理解的。我国欲与贵国交好之事本王也知晓一二,但那是政事,却非喜事。如今,”他抓起我的手,“我与公主相互倾慕,既是政事,更是喜事。两国因此结为秦晋,此乃瀚云之福,君后大可安心。”

    蔺后闻言若有所思,蔺鸿祈站在群臣首位,对外跨出一步,道:“淮王大名本宫也是略有耳闻,素闻淮王向来不问政事,却不知此次途经我国,是要去到哪里?”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无情身上,他不紧不慢道:“西北方,括苍国。”

    “哦——”蔺鸿祈意味深长地应道。“括苍乃我国边境小国,与瀚云相隔千里,不知淮王此行为何?”

    “寻人。”

    “何人?”

    “叛逃之人。”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无情转向蔺后,道:“括苍不过草莽,只知打杀不成气候,但近年屡屡侵犯他国,企图扩张领土,其中虽有胜负,但兵法战术确实较之前要高明许多,野心之大已不容小觑。”

    蔺鸿祈道:“我听闻括苍近年广招贤士,花重金从各国笼络人才为其所用。”

    “正是。”

    “方才淮王所言的叛逃之人,便是被招去的,贵国贤士么?”

    无情一拂袖,厉声道:“不过是个不忠不义的宵小之辈,算不上什么贤士!只是——”无情面上伤痛,叹道,“此人原是本王府上的幕僚,与本王十分投缘,我待他犹如兄弟,却没想到他竟叛逃出去。”无情对着蔺后一礼,正声道,“此番前去括苍,本王只是想找出此人,将他的心意问个明白。”

    “问个明白,又能如何?”蔺鸿祈的眼中充满了探究。

    “还能如何,不过是想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与他割袍断义,天涯陌路,他日若战场再见,本王绝不姑息!”

    “想不到淮王还是个重情之人。”蔺后道。

    蔺鸿祈看了蔺后一眼,又问:“听淮王所言,想必那人定是被括苍视为上宾的人才,要逼他现身只怕要兵戎相见。括苍人尚武轻文各个骁勇善战,淮王此行却只有寥寥数人,是否,太轻敌了些?”

    无情爽朗笑道:“本王怎会如此不知轻重,此行自是带足了兵马,只是听闻贵国天荫寺灵验,便只带了几名亲信前去祭拜,其余万名将士已先我一步,前往了括苍。”

    要去括苍,除非沿着双虹北疆绕行,否则定会经过双虹的几座重要城池。看殿上之人皆是惊疑不定的神色,想必是被完全蒙在了鼓里。万余兵力在国境内移动,却毫无觉察,其中意味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蔺鸿祈向来沉稳,此刻却也免不了白了面色。

    蔺后又看了看我,犹豫片刻,终道:“淮王既已打算前往括苍,是否可以帮本宫一个小忙?”

    我顿悟,原来如此。双虹连续数月边疆告急,来犯之人正是括苍,几次三番差点冲破西北屏障,兵力已折损了万余。双虹虽近年发展迅猛,唯独在武将一职上始终留有空缺,现下镇守边境的都是三朝老将,早已年逾古稀有心无力,即便蔺鸿祈一直有心培植,在大局上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前日天荫寺遇袭,虽是无情的安排,却悉数怪在了括苍的头上,这让双虹更感其威胁已是迫在眉睫。此刻无情借口捉拿叛徒,实是引诱双虹借兵,如此一来,联姻的利弊更加明显。而若我没有猜错,前几日玲懿公主出走,想必,是丢了名声。尽管蔺后与蔺鸿祈极力遮掩,但自我踏上这朝堂开始,便能觉察四周朝臣眼中的异样,而太傅公孙氏,由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一个有了污点的公主便是无用之人,若能用我换来两国结盟,何尝不是一笔利益丰润的买卖?

    无情向蔺后恭敬一揖,朗声道:“君后的心愿,本王定会尽力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