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繁体版

第六章 旁观者清

    从外头进来一名使官,手里捧着个纸卷子,猫着腰走到两位帝后座下,恭敬道:“启禀君后,秦皇,今日各位贵人狩猎所得已历数完毕,这是抄录,请君后,秦皇过目。”

    “呈上来吧。”蔺后道,她身边的一名宫人立刻从使官处接过纸卷,交给蔺后。

    蔺后将身子侧向瀚云帝,展开一看,笑道:“竟是霍太傅家的姑娘猎得最多。”

    瀚云帝抬起眼皮,从纸卷上方看向霍家父女,目光凌厉,可语气倒是出奇的清淡:“霍敏,此番来双虹,你可是出尽了风头。”

    霍家父女闻言对视一眼,赶紧跑到帐厅正中跪了下来。

    瀚云帝坐正了身子,面上似笑非笑:“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闻言,霍家父女慌忙将身子俯了下去了。霍敏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这军试还有狩猎,皆是承蒙各位将士手下留情,民女何德何能,实在不敢居功。”

    瀚云帝面无表情的笑一声,道:“你倒是谦虚。”说完顿了顿,“行了,都抬起头来吧。”

    霍家父女这才敢直起身子,但绷紧了脊背,一刻不敢松懈,霍思源的额上发亮,不停用衣袖抹着额角。

    帐中的气氛依然不见松缓,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丫头本宫可是喜欢得很。”蔺后忽然道,“若秦皇不赏,不如让本宫来赏,秦皇,您不会反对吧。”

    似乎从见到霍敏开始,蔺后就一直显得对她十分上心,总将她往高处捧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瀚云帝自然不会反对,与全场人一起,带着万分好奇,齐齐望向蔺后。

    蔺后气度从容,亦带着几分国后的威严,道:“双虹与瀚云既已结为盟国,这皇家的关系,自然也得靠得近些。本宫膝下唯一的女儿如今托付给了淮王照顾,本宫今日就再收霍敏为义女,而这个女儿,”蔺后看向瀚云帝,“可要托秦皇您,代为照顾了。”

    此言一出,全场霎时陷入静默,四座皆惊。霍敏立刻给了淮王一个楚楚可怜的眼神,但只一瞬便又挪开,霍思源在一旁半张着嘴,盯着自家的天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将头靠向淮王,用极小的声音道:“你家公子要和你抢媳妇儿,你怎么看?”

    淮王不答话,只是看向瀚云帝。

    瀚云帝并未立刻表态,与蔺后二人嘴角都盛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回应着彼此颇具深意的目光。

    炭火的噼啪声弥漫了整个宴厅时,瀚云帝忽然豁然大笑,对着场中跪着的二人道:“此乃天大的赏赐,霍敏,今后可要好生孝顺蔺后才是。”

    金口玉言落地,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人声渐起,纷纷向霍家父女送去贺词。与霍敏稍显牵强的笑容相比,他爹面上的喜色可是打心底里头绽放出来的,接连对着两位帝后磕了好几回头,谢了好几回恩。

    “想不到,霍老头心心念念要加入帝王麾下的心思,倒被蔺后给成全了。”我小声咕哝道。

    淮王却道:“蔺后对蔺虹娇这个女儿果然是疼爱有加。”

    我一皱眉:“怎么突然扯这个?”

    “等回了王府,就从清和院搬回来吧。”

    我愣了愣,一拍大腿:“对啊!”然后眦着牙揉了揉大腿肉。

    夜宴过半,不少官员携家带口前来敬酒,接连几杯下肚,我不胜酒力,蔺后见状便让我先行回帐子休息。众目睽睽之下,淮王将我打横抱起,三姑六婆见了又是一阵雀跃。

    到寝帐的路有点远,且每隔一段便有兵士把守,我只得一直倚在他的怀中。圈住他脖颈的手放下一只,顺势滑落在他的胸前,他的身子忽然一僵,但只短短一瞬的功夫。

    一入帐子,我便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直奔角落的行囊,三两下就将夜探用的行头都给翻了出来。转头,发现他还在帐中。

    他似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不等我发声便道:“王妃不胜酒力,王爷理应留下照顾,你无需管我,忙自己的便是。”

    果然敬业,我在心中默念一句,便低头选起暗器来,选了几个,再一抬头,见他已是背对着我站着。

    “还挺自觉。”我失笑,迅速脱下一身繁重的华服,换上了夜行衣。

    我在林中奔走,夜未寒,月色如昼,透过斑驳的枝叶在身上匆匆流动。抬头,天若黑幕,星曜如钻,凉风徐徐,一瞬间,我恍然记起之前做过的梦,好在那只是一个梦,若真被关进了刑房还被砍了腿,我这条命怕是早就陨了。

    跑出了两柱香的功夫,我驻足在一颗杏树前。与其他杏树相比,这一株显得尤为庞大,枝叶葱密,仿佛是生在了不同的季节。月光被巨大的树冠挡得严严实实,生生做出一个黑洞来,令人望而生畏。

    我走到树下,从地上的矮草丛中立刻传来了唏嗦的声音,不多时,便能瞧见小动物四处逃散的痕迹。我蹲下身子,将手轻轻放在土层之上,这里的泥土松软湿润,的确适合小动物居留,同时也十分容易留下线索。我闭起眼,在土壤表层仔细摸索,果然,有至少三个人的脚印,其中有些脚印杂乱无章,显然不是因正常行走而留下的,更像是发生过一场打斗。

    但以庄贺的性格,他不该会遗漏地上的线索,除非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来不及处理。

    我正思考着这个问题,远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一跃上了杏树,藏进了枝叶最为繁茂的地方。

    我抓紧树干,伸头向下探去:“咦,这小子来做甚?”

    来人竟是朱家的幺子,朱璟曛。

    他跑到树下便开始刨起地来,挖了个小坑,从怀中掏出一团东西放进了坑里。一阵山风吹过,将枝叶吹出一丝细缝,我借着漏下的月光,看清原来那是只灰色的山兔,个头挺大,但一动不动,该是已经咽了气。

    他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兔,放在灰兔的身旁,小兔往灰兔怀里拱了拱,见始终得不到回应急得嘶嘶乱叫,又用爪子扒了一会儿灰兔的皮毛,好久才停下来。仿佛是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小兔乖乖爬出了土坑,跟小朱弟弟一起,蹲在坑旁,怔怔的看着眼前已经僵硬的尸骸。

    林中寒风吹来了墨色的云,遮蔽了如昼的月色,吹得树上的叶片簌簌作响。小朱弟弟将小兔从地上抱起,放在膝上,慢慢将土洒在灰兔身上,直到做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土包。

    他盘腿在土包前坐了下来,将小兔捧在手里,许是因太冷,小兔很安静地蜷缩在他的掌中。他摸了几把小兔身上的绒毛,开始自言自语。

    “若我能早来一步,或许还能救得了你。”

    “我娘说,每个灵魂都是要回家的,爹把娘葬回了她的家乡,我就把你葬在这儿。”

    “小兔虽然没了娘,但它有我,以后我与它相依为命,绝不让人欺负它。”

    “所以,你放心去吧。若你想它了,就托梦给我。”

    他哽咽一下,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脸,站起身来:“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我看着他离去时落寞的背影,心想,倒是个软心肠的孩子,待他走远,我从树上一跃而下,将灰兔刨了出来。朱璟曛将兔子的伤口处理的很好,从那伤口的形状来看,应是箭伤。这么说,淮王当时可能真是射中了一只兔子,但兔子却被路过的朱璟曛给捡了去。可若是如此,庄贺身上那一箭又是谁射的?如今,最有可能目睹真相的就是朱家这小子,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和他聊聊。

    脚边忽然传出些动静,我循声一看,竟又是只巴掌大的小灰兔,跑到土坑里反复嗅着味道。我将灰兔的尸骸放进坑里,那小灰兔便贴了上去。

    莫不是灰兔的另一个孩子?

    我心中一动,将小灰兔放进怀中,飞快往营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