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非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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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当局者迷

    第二日是个艳阳日。就像霍敏说的,女眷留守营地,男人们除了瀚云帝以外,驾着骏马一窝蜂冲进了林子。霍敏混在其中,一身干练的骑马装束十分帅气,蔺后见了又是好一阵夸赞。瀚云帝在旁听了笑而不语,意味深长的朝我探一眼,我用迷惑的神情回他,他却低头喝起茶来。我扁了扁唇,小声道了句,你家公子这关子卖得越来越顺手了,转头一瞧,哦对,他进林子里去了。

    我望了望林子口,又低头看了眼此刻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华服,不禁叹了口深气儿。谁知这口气惊动了身边的三姑六婆,她们皆以为我是因与淮王分开而落寞伤神,直说夫妻情深羡煞旁人等等,我看她们唠嗑得欢畅,只得佯装羞涩掩面不语,隙间向无情送了个求救的眼神,他亦用眼神回我一句,给我忍着。

    我实在苦不堪言,一转眼,和蔺后的视线碰了个正着,身子下意识一僵,我脱口而出:“话,话说,今日狩猎若是遇到那黑狮,不知是该猎,还是不该猎呢。”末了还傻笑两声,着实有些丢面子。

    “傻孩子,那黑狮可是神兽,当然猎不得,大家心里自有分寸,你以为都像你这般没心没肺么。”蔺后笑道,看着我一如往日般慈爱。

    我又傻笑两声,端起面前的茶碗,以几乎要将整张脸塞进碗里之势一饮而尽。

    忽然,从军营的方向急急赶来一名穿着铠甲的将士,一路小跑进来,对着蔺后铿锵一跪,道:“启禀君后,前线传来军报,括苍边境军队连夜突增,方才更是有大批人马集结,似有意出军。”

    蔺后闻言神色一凛,向前探出身子:“连夜突增?始于何日?”

    将士看了瀚云帝一眼,埋头道:“乃与瀚云国结盟翌日。”

    “哦——”瀚云帝眉头一抬,却仍是松散地靠着椅背。

    蔺后问:“秦皇可是在担心——”

    “非也。”瀚云帝坐起身子,慢慢道,“结盟一事无论是如何传出去的,终归是要载入公史的大事,无外乎早晚。朕只是好奇,括苍老王明知寡不敌众,却硬要摆出干仗的架势,这是真打算要大动干戈,还是只想做做样子。”

    蔺后对着场下的将士道:“前线可有部署?”

    “回君后,微臣已差人通知北清与南延将军,共商对策。但,”他顿了一顿,“若括苍军三阵齐发,怕是我军在战力上,仍有些牵强。”

    我曾听烈辛说过,括苍军分为三阵一师,一师乃是守城军,几乎不会出白城的城门。三阵乃蛇阵,枭阵与狼阵。他们各自有擅长的战术,适用于不同的地形,在实战中分工明确,而统领这三阵军士的,正是骁勇将军烈辛。

    “黑狮林地势多变,若要一举攻破,三阵齐发也绝非不可能。”瀚云帝道,将士听了立刻点了点头。瀚云帝看向蔺后,安慰道:“应战一事,蔺后无须担心,若括苍真敢打来,瀚云的军队任凭调遣。”闻言,蔺后与那名将士满面感激,瀚云帝又对着身后道:“刘公公,传朕口谕,让驻扎在附近的军队整顿待命,随时应战。”

    刘公公接下旨意,一眨眼的功夫便钻出了营地,看来对这周边的路径已然十分熟悉。

    我向无情送去一个探究的眼神,他端起茶碗,借着吹茶水的动作做摇头状。看来,括苍此举没有那么简单。

    午后申时,狩猎之人陆续回营,众人马背上的布囊大多塞得满满当当,黑狮林的丰饶果然名不虚传。朱家幺子朱璟曛第一个冲了进来,一下马便嚷着尿急,连布囊都没顾上交给宫人,直接拎着就跑了。两位帝后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追究。不多时,霍敏骑着马儿踱了进来,紧接着便是淮王。二人之间没什么交流,只一前一后的抵达马厩,将布囊交给宫人,便分头朝自己的席位走去。

    淮王刚一落座,旁边的三姑六婆立刻就笑开了,对着我道:“可算是回来了,这下该不叹气了吧。”

    我敷衍地笑笑,淮王对着我小声道:“什么?”

    我亦小声答:“没什么。”但戏还是要做足些,便将身子往他一靠,两只手攀上他的手臂抱得死紧。淮王一愣,刚想抽手,我捏他一把,他还算机灵,没再挣扎。

    “都猎着什么了?”我问。

    “只一些小兽。”

    “见着黑狮了么?”

    淮王摇摇头:“猎了几只山兔,本打算给你做件披肩,可惜跑了一只。”

    我盈盈一笑:“上个月你刚给我弄了件狐裘袍子,厚实得很,不如这次做双手套,你摸摸,我这手可冰呢。”

    淮王将我的手揣进怀中,柔声道了句,好。三姑六婆看了,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夜宴,庆猎物丰收,也是为翌日启程的瀚云一行践行。括苍边境异动一事两位帝后均未提及,想必是为免节外生枝。然不多时,一名瀚云兵士入帐,称归途路段因大雨山路崩塌,需些时日收拾,于是瀚云的继续停留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而此刻,有一事让我十分介怀。

    “庄贺怎么不见人影?”我道。

    淮王没有理我,反而是对着前方举了举酒杯,微微一笑便撤下手来。他转头看向我,面色如初:“说是在狩猎时被流箭误伤,早早便离开了林子,此刻应是在帐子里养着。”

    我瞥了一眼他方才望过的方向,数名将士围着霍家父女喝得正欢,我接着方才的话道:“误伤?谁伤的?”

    淮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据说,是我伤的。”

    “噗——”他说这话时我正往嘴里送酒,惊得我喷了一桌,环顾四周,幸好无人注意,我接过淮王递来的手帕,一边擦拭襟前和桌上的水迹,一边兴致勃勃道:“还有这种事?快说来听听。”

    “我本在林子南边的地界打算猎些小兽,我明明记得当时射中的是只山兔,可不知为何,当我走近时,看到的却是庄贺。”

    我的脑中瞬间浮现出各种猜测,问:“伤口可有查过?”

    “他捂的紧,看不真切,但箭头穿过了肩胛骨,应是伤得不轻。”

    “蔺后知道么?”想了想,又追问一句,“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奇就奇在,庄贺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弄得众人皆知。”

    “所以,他并不是企图诬陷,反而是想息事宁人。”

    “确是让人匪夷所思。”

    我坐直了身子,盯着杯中的水纹在心里揣度起来。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庄贺真的受了伤,若他并没有要追究淮王的意思,莫不是谁伤了他并不重要。

    不对,应该说,谁伤了他,才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我道:“可还记得你是在哪里伤他的?”

    淮王低下头,与我四目相对:“你想去看看?”

    “嗯。”

    他沉默一瞬,道:“林子南面有条小溪,沿着溪流走到下游便是。那里有一片杏林,正在杏林入口处。”

    “好。待会儿我找机会离开,这里你撑着点。”

    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