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狮发怒？在何处？”我向他疾行一步。

    小兵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我们齐齐望向他指的方向，正是瀚云双虹夜宴的厅帐，外边已集结了大批兵士，却是毫无队形地挤在一处。

    放走那名小兵归队，我让朱璟曛赶紧进帐躲避，自己则拉着淮王往厅帐走去。

    “你怎么看？”淮王道。

    自蔺后宣布与瀚云结盟，黑狮俨然已成了两国结盟的象征，在双虹兵士心中更是寓意非凡，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狂，事情绝不简单。

    “就动机而言，括苍的嫌疑最大，”我快步走在前头，冷静道，“且括苍人向来善驯猛兽，黑狮一事十有八九是括苍搞得鬼。但我担心的是，他们要借此引开火力，声东击西。”我放缓脚步，与他并列而行，“今日狩猎时，曾有人来报，边境似有异动，现在又因黑狮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待我们到了那边，首要是稳住大家，其次，要立刻让各路人马返回边线要塞，以防括苍偷袭。可如今我的身份不适合做这些，所以，待会儿要靠你了。”

    “你确定这不是他的安排？”听起来，淮王也十分沉着。

    “他？”我一顿，不以为然道，“你也把他想的太厉害了，况且此刻用黑狮做负面文章，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即是如此，不如你先回寝帐，你醉酒在先，此刻出现岂不显得突兀？”

    “不打紧，兔子都找过一回了，酒早醒了。”我打趣道。“况且动静这么大，我不出现反而会惹人猜疑。一会儿我会溜进帐子去看看情况，你在外头可千万给我稳住了。”

    淮王停听了一把将我拽住：“你要进帐中去？”

    “嗯。”

    “因为你担心他？”

    我失笑，道：“区区一头野兽而已，伤不了他。但好歹我与他有生意场上的交情，发生状况时若我不在场，难免会被他秋后算上一账，所以，我这也算是自保。况且，黑狮发狂难得一见，何不去见上一见呢？”

    淮王打量我一眼：“你就这样进去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道：“放心吧，面皮我多得很，衣服嘛，偷一件便是。”

    他沉默一瞬，问：“你总是这样么？”

    “什么？”

    “一个人打算好所有的事情，然后，只身犯险。”

    “这哪是什么险事！”我笑出了声，“你那是没见过我曾犯过的险，如今的日子，于我可算是和平的不得了。”

    他又定定看我一眼，没再多言。

    厅帐前，兵士们正围着一名副帅打扮的将士，人人面上愁云惨淡，一声不吭。副帅的长相看着陌生，应不是什么身负要职的人物。厅帐的入口已变了形，帐皮破碎不堪，框架岌岌可危，似有随时坍塌的迹象，看来，黑狮便是从这里闯入了帐中。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我上前斥道。

    将士们见是我，纷纷跪下行礼。

    “启禀公主，是黑狮，黑狮它。”那名副帅道，神色慌乱，毫无统领之风。

    “我听说了。”我冷道。“两位将军现在何处？”

    “北清与南延将军也在帐中。”

    “所以你们就乱了章法，守在这儿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我向前大踏一步，几乎贴着副帅的跟前站着，裙裾在他的眼前咫尺摆动，他身子一颤，弓着背向后膝行一步。我提高音量，继续道：“身为双虹的军人，竟让一头山兽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副帅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我，我垂目不垂首，与他对视，他张了张嘴，但没将话说出口，便又埋下头去。其他兵士悄悄互看几眼，也低下了脑袋。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娇儿，黑狮会闯进来谁都未曾料到，况且两位老将军都入了帐子，将士们难免心系他们的安危，你莫要责怪他们。”淮王走上前来。

    这话说得玲珑，跪了一地的将士此刻已将他像菩萨那样望着。

    我亦望向他，眼中投去赞许，口中却是愁道：“王爷，母后也还在里头，娇儿实在担心。”

    淮王轻轻抱住我，拍了拍我的脊背，安慰道：“双虹的精锐都入了帐子，陛下身边也不乏高手护着，相信要保君后安危绝非难事，你就放心吧。”我愁容依旧，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又转向将士们，道：“诸位，这黑狮伤不得，所以帐内的两位将军定会尽力往外驱赶，大家都聚在这里反而不妥，此处留下一小队人即可。”他指了指先前和他一起找兔子的一队夜巡军，道：“你们，留下。其余人立即返回各自岗位，以策万全。”

    我看众人神色中尚有一丝犹豫，便又厉声斥上一句：“还在这里磨磨蹭蹭作甚。”

    将士们这才大声领了旨，匆匆往边线跑去。

    “你也回帐子里去，在这里反而让我分神。”淮王对我道，留下的将领也随声附和，我装作不舍的模样，一步三回头，往自己的寝帐走去。

    我坐在铜镜前，开始捣鼓起易容用的面皮，宋昭从旁透过铜镜瞅我，那小脸时而皱皱巴巴，时而欲言又止，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停下手里的活儿，道：“我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热闹看完了也就回来了，不用担心。倒是你，千万别出去，知道么？”

    谁知宋昭听了竟嫌弃一句：“谁担心你了。”

    我横他一眼，又道：“你家公子神通广大，黑狮自然也伤不了他。”

    这回他倒没嫌弃，只是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低头道：“我知道。”

    我笑了笑，继续起手里的活儿来。待我套好面皮，再换上方才从库房里顺的军服，俨然已化作一名不起眼的小卒。美中不足是军服稍大了些，不过不打紧，不合身的人也不是没有。

    我一路躲躲藏藏，到了厅帐附近，发觉原本四散在周边的士卒已被淮王收拢干净，队列整齐的守在不同方向，唯独把侧边小门留了出来。我心里赞叹一句，迅速钻进了帐子。

    此时的帐内已是黑漆漆的一片，我小心着脚下的动静，摸过一个弯口，顿时一个火光冲天的角落映入视界，角落四周放满了火盆，应是为了阻止黑狮，故意将火盆都收了过去。参宴的数十人此刻都挤在里面，一排武将端着长矛站在最外侧，另有一队人守在高一些的位置，将两位帝后圈在身后，而蔺后与瀚云帝的身影从这里几乎无法看见。众人面上大多是惊恐不定，有些故作镇静，但都戒备地盯着不同的方向，仿佛不知危险会从何处袭来。

    我在暗处站定不动，生怕惊扰了此时同样潜于暗处的神兽。那神兽果真厉害，饶是我将神经锐化至极限，依然无法感知它的所在。

    忽然，视野内唯一的亮处消失了一瞬，紧接着我的颈后一毛，那是基于本能的反应，而这个反应让我瞬间明白，方才应是黑狮从我的面前掠过，而此刻，恐怕就在我的身后徘徊。眼前骤然一黑，我立即敛起周身气息，一股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朝我包围而来，直到鼻尖传来一阵热燎，我暗暗紧握双手，准备随时迎战。

    “啊－－”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压迫之感骤散，众人的身影也瞬间重回视野。他们的表情已由方才的戒备变成了极度惊恐，从他们齐齐盯住的方向，一颗硕大的脑袋从混沌中钻了出来，獠牙毕露，紧接着是前爪，胴体，后肢，最后是一条几乎与胴体长度相当的尾巴。

    我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意识到方才就是这家伙站在我的跟前，不禁后怕得咽了咽口水。双虹人口中的神兽，这哪里是什么狮子，若单就体型而言，比成年大象还要高大许多，若非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世间还有如此庞大的物种。

    一名侍卫忽然向黑狮探出一步，黑狮敏锐，反手就是一爪，那人被甩了出去，重重跌在了地上。众人惊呼，但因两位帝后就在身后，走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得又往后靠了靠，尽量拉开与黑狮的距离。

    黑狮趁势一跃而起，落在众人正前方的位置，数个火盆被踢飞，落入暗处，倒是将帐内的能见范围扩大了些。

    我趁着方才的混乱，从地上捡了把长枪，成功混入了前排的武将阵营，在与我一人之隔的位置，乔泫竟也位列其中。

    “爹爹，我怕。”从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我离那声音很近，但因现下的身份和场合，不好转头直接看过去，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别出声。”是虞光年的声音，看来方才说话的应是他的女儿，虞婧了。乔泫回头望了几眼，十分担忧的模样。原来如此，我心道一句。

    黑狮忽然仰头一声长啸，众人皆掩耳东倒西歪。紧接着，身后乒乒乓乓好一阵响，我随众人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虞婧正不知所措地瘫坐在地上，双目圆睁，满是泪光，而她的身边，是一堆被碰倒的酒壶杯盘。虞光年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拔出腰间利剑，而另一边，黑狮大吼一声便朝这里扑了过来。

    “前排掩护虞将军！”

    南延将军乔谦一声令下，双虹军训练有素，立即有了响应。第一排将士眨眼的功夫便聚集到了虞光年父女跟前，举起手中长枪相互交织，接住黑狮扑来的利爪借力弹反。我亦位列其中，算是尝了一把被千斤压顶的滋味儿。本以为能争取一点转移的时间，不想黑狮高抬前肢在空中蓄力，旋即便又落下一掌发起了第二次进攻，我方将士中几人正护着虞家父女撤离，仅凭剩下的那些实在无法招架，我提早一步溜出了队伍，黑狮扑下，有人被震开，有人被砸得血肉模糊。

    我亦装作被震开的模样匍匐在地上，心里头好一阵盘算。这黑狮既然杀不得，我便无法使用暗器，要知道，我那些暗器可都是粹了剧毒的。但若是要出手相助，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此刻我不过是个小兵，何来那么大的能耐。但若不救，双虹瀚云结盟即发生这样的惨事，日后难免会被有心人拿出来作梗。虽然我不懂无情为何要结盟，但我相信他有他的打算。

    打定主意，我捡起地上的长枪，不断敲击地面桌椅，企图吸引黑狮的注意。余光瞥见蔺后与瀚云帝已在众人的掩护下转移到了帐子中段，几乎就要进入暗处。而另一侧，乔泫正护着虞婧和虞光年朝角落里移动。我举起一张长桌，狠狠朝地上砸去，终于，黑狮朝我看了过来。我粗着嗓子向众人吼道：“快走！”话音未落，黑狮已朝我扑来，快到跟前时忽然调转身子，用尾巴横扫了过来，我无法施展轻功，只好顺着地面迅速往旁边打了几个滚，堪堪躲过那骇人的攻势。

    狮尾力量极大，抡砸之处一片狼藉，帐篷的支架被拦腰折断，四指厚的帐皮刀枪不入，却也免不了被撕出一条长口。

    黑狮见没伤到我，怒意更甚，对着我又是一挠，我将身子向后一弓，但还是被挠到了胸前的铠甲，铠甲碎裂，幸好没伤着皮肉。我喘息半刻，黑狮又扑了过来，我灵机一动，干脆亦朝它扑去，只是快接近时，脚下一沉，顺着地面滚入黑狮的身下，抓住它腹上的绒毛向上攀爬，直到坐稳在了他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