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吻你,你不会昏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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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参加抗战

    萧宁担任了京宸物理系的助教,洪虹任校医院大夫。周子安也是助教,方玫在西语系任助教。

    因为家族遗传晕厥症,萧宁和洪虹没有孩子。周子安夫妇在第二年倒生了一个女儿平平。

    经过挫折,他们终于建立了家庭和事业,这里有爱情的交融和业务上的支持,不仅有个人情趣的陶冶,更有为祖国和民族的拼搏。

    住在京宸园里面,和住在欧洲小城的感觉是近似的。

    宁静的京宸居民区有一些这样的老房子,它们被路边朴素的树丛掩映着。是门漆班驳的新林院、胜因院、南院……寒风拂过,箫箫细竹在窗上投下班驳的倒影。

    住户们皆于南窗前结篱为圃,手植花木成畦。从野草绕阶的阳台直通斜倚的篱笆,富于情趣的家庭,还用碎石子拼出修长的花径。春夏秋三季篱上色调丰富,到处是连绵的锦绣和屏障。

    这些牵藤引蔓的花,是极易成活的。风起时,楼角路边泛动着紫白的波澜。太阳一高,花就收了。

    放眼了望,远近一片深绿、浅绿、老绿、嫩绿。浓郁的幽香呀,能直飘入顶层的阳台,那绿叶明秀的窗口里。

    窗户后面的人们,又在做些什么呢?

    在地缝碎石的间隙,一丛丛顽强旺盛的青草于朝阳处发散蓬勃的馨香,背阴的地方则荡漾着薄荷般清凉的气息。

    校园内众多微点展开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青碧、土黄、流丹的网线纵横交错着。或酣畅淋漓一气呵成,或枯淡萧索状如飞白,也有些工整严谨形同界画。

    天气渐渐冷了,空气中飘动着燃煤的气息。平房区前拥着乌黑的煤堆,煤堆上粘几缕淡绿的白菜叶,让人们觉得温暖又踏实。冬日有种特别的喧嚣,虽然它是如此清冷空洞。连接家属区、学生区及教学区的林荫大路,树林或楼群腹地间的羊肠斜径带着校园人独特的气韵。长梦即将画上句号,黎明前最后的静谧也属于它们。幽微的气息随着烟囱里飘出的白气游曳行进,在天地间徐徐飘荡。

    而在绿意盈野的世界,到处都是路。毫无突兀,自然而然的路。这些路,它们是多么美呀!几乎每一条都呈现出不同的色系。

    每到那榴红吐艳,柳丝垂碧的夏日……啊,夏日里,土路们是怎样的景象呀。盛夏带了甜蜜的笑,浓荫里每一片绿叶都像被黄金打造的艺术品,无比认真地流溢出灿烂夺目的光辉。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绿荫窝棚,浓密的葡萄叶、槐树叶覆盖着它们。

    附小前,有一条东西向大马路。夏日路边绿栏上探出一篷篷鲜黄的花朵。大路美,端庄。若站在起点向东眺望,可见它被一股热闹的,夹杂黄晕的淡青色光芒团团缭绕。但在清晨,当风渐息时,幽暗的路灯光把小学生淡黄的身影投射在空无一人的沥青路面上,又有些落寞的味道。

    这条路和另一条瘦长的南北向马路交汇成十字。十字路口右手,是新林院住宅区。冬天的早晨,绝大部分楼宇还沉没在浅色的黑暗里。几幢小平房倒像是约好了同时开放的花苞,一幢接一幢亮起了灯。灯雾透过严严实实的窗帘,那丝织物的缝隙渗透出来。极朦胧的彩晕照亮了寂静瘦长的南北路。“世上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杜甫的诗。那条南北路,是有些苍白沉默的少妇,倒更像南宋的词。

    新林院东面,有片黑森林。它的西南方又是一条宽广的土路,路边依旧立着些冒白烟的平房,高大的树冠在天空交合。这条土路真像一床暖和的厚棉被呵,让人想一头钻出去,再也不出来。

    十字路口北侧,一片花木扶疏的,正是刚才谈过的新林院。南侧也是老平房区——普吉院。让人想到香烟缭绕的南海普陀。它修建于抗战胜利后。据说还是先行北上接管京宸园的陈岱孙先生给起的名字呢。有人说,简直成了寺庙,但还是这样叫开了。因它是为着纪念那云南八年笳吹弦诵的日子呀。(昆明的大普吉,曾是联大文科研究所所在地)。

    晨雾给它们妆点灰色的光,最终它们蜿蜒隐入校园高墙。

    这里简直像个长梦。进去了,就出不来。

    附小西北,以一带青色围墙为起点,又有条长得没心没肺的大马路滚滚向东奔流。马路对面,以石阶砌的圆为中心,错落分布着三层简易筒子楼,统名曰“公寓”。石阶圆里遍栽各式树木,春天里开出香美的花。土路铺满了碎白石子,适于散步。从清晨至黄昏,花园里端坐着照看孙辈的老太太,以及蹒跚玩闹的婴孩。

    这一带都静极了。

    又有条腰板笔直,略嫌清瘦的南北路,如一段自九天飘落的青云,薰染着银蓝的光。这条路很重要,它已临京宸最西头的围墙。墙身遍生爬山虎,四时变换不同的斑斓。墙外的大树,夏天是可做遮阳伞用的。

    南北路横生旁支,又通往一些终日关起了茶色玻璃门的两层小别墅。别墅前环绕着古旧的草坪、竹林,阶下平铺大块浓酽的绿。

    别墅里的主人,曾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在京宸民间,有“一百单八将”的称号,代表着后辈对他们学术、情操永远的尊崇。

    想象力丰富者,可以在脑海中构筑一幅这样的画面:书架顶端,一帧褪色的黑白婚纱照旁,八十七转的老唱片机转得格外沉重。桌前的旧藤椅,扶手用胶布细细粘牢,泛出微微乌色。藤椅里,以手支颌的老人似乎在沉思,又像已堕入沉睡。

    在20世纪80年代,报纸上以花事凋零后繁华重滋的学术名园来形容京宸。据说,有学问的老人早在20世纪初就讲过,这所大学就是因了学术的使命而生存,所以这“学术”二字,便是它一体的灵魂。近一个世纪以来,被赋予了学术灵魂的京宸大学,生命里充满各式各样的传奇。

    很久以前那亦古亦今的往昔,若从前门火车站到京宸,只有一条扬沙的官道供旅人行走。夕阳西下时分,一排排垂杨柳婀娜飘摆,柳眼挑金。因为种在官道两旁,所以被唤做“官柳”,似乎比普通柳树有些地位。

    民国肇造,京宸甫立。那时黄季刚、曾缄师生作于丁巳(1917)戊午(1918)间的《西郊锲游诗及序》云:

    路出西直门,

    万绿迎人来。

    方畦麦始秀,

    圆沼萍初胚。

    依依眄弱柳,

    郁郁瞻南槐。

    迤逦向林陬,

    夕阳已西頽。

    ……

    每年素秋时节,如梁实秋这样从北京城走向京宸学堂的青年学子,在西直门前那条漫长的夕阳古道上,所观所感都是这般的幽绝吧。

    路边的官柳都亲切而沉默地迎接着名字深奥的青年。青年们身着长袍马褂,来自古老中国的四面八方,再往后也能见着穿西装的了。

    在老BJ巍峨的正阳门楼前,他们走下喷薄出疲惫的白气,已达终点的蒸汽机车,再坐马车、人力车,或搭乘紫身白顶、风驰电掣的美国进口的漂亮校车,沿着官柳招摇的幽尘古道,进入京宸迷宫般清幽的园林。

    当是时,外面的社会恐怖非常。贫穷、落后、战乱、灾害……围墙内的小世界却终日林荫如盖、清静妥帖,中西融会、锦簇花团。为数不多的学子在名师谆谆教诲和校风无形陶冶下华茂春松;毕了业还有机会到船坚炮利、科学昌明的异域苦学一遭儿。十几年后,自然都成国之精英。

    后来的研究者不辞辛苦,用力甚勤,普遍把这一两代既具备了深厚国学童子功底,又接受过系统精当西式教育的京宸人称为20世纪教育史、科学史及文化史,甚至政治史上的先驱、栋梁,甚至以辉映的星辰、铺彩的云锦来敷陈比附。

    整个20世纪中国所经历的,是一个大动荡的时代。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些人,他们的命运,还有他们所热爱的这座校园的命运,都永远与时代的变革紧密相连,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