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吻你,你不会昏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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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成志小学(丁所)

    平平读的是成志小学。

    从甲、乙所向南,翻过一座小山,或者绕过二校门内西边的校警队营房往西走,就可见这幢背靠松树坡的民房。微弯的拱形门好像赵州桥的桥洞。里面一条通道,两旁是静静地关着的小屋,完全像一户人家。窗户后面的小院很静,堆满了杂物,但阳光下射,好像这是一条飘在河上的船,又似乎有另一条河从院子的深处飘流向外面。一个小小的天井。

    这里曾是众多京宸子弟成长的摇篮——职工子弟学校(成志小学),小学又附设有幼稚园。当年的师资力量颇令人惊羡。

    当初上过成志小学的同学,现在有不少已成为世界上的知名学者了。

    正如宗璞先生云:““这里没有懒散,没有低俗,它教我们要像昼夜一样永远向前不停息。这种精神似乎比一般的实干精神更丰富、更深刻。”

    宗璞从幼稚园毕业时,成志小学召开了一个家长会,最后是文艺表演。冯友兰先生夫妇坐在台下,见女儿头戴花纸帽、手拿指挥棒,和好些小朋友一起走上台来。宗璞喊了一声口令,小朋友们整齐地站好队。宗璞的指挥棒一上一下,这个小乐队又奏又唱,表演了好几个曲调。台下掌声雷动,家长和来宾们都哈哈大笑。冯先生和妻子也跟着哈哈大笑,心中却暗暗惊奇。因为他们从未看见她在家里练过什么乐器。那时家里也没有什么乐器;正如他们很少看见女儿在家写什么东西,而女儿却发表了那么多精彩的作品。

    不过,在这张摄制于七十年前的幼稚园演出照上,那个持指挥棒者却非小宗璞,而是另一届毕业生。司鼓者是陈寅恪先生长女陈流求。就像校园里许多准兄弟姐妹一样,她们都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朋友。

    陈流求对人生第一次毕业演出记忆犹新:

    小朋友最兴奋的事恐怕就是过儿童节了(那时儿童节是四月四日),老早就准备节目,为了家长来看我们表演。在我大班将毕业前的春天,由五六岁的孩子们组成了乐队,多日前就练习演奏,老师们非常忙碌,不仅要召集排练,还用纸糊帽子,剪纸帽穗,连表演服上的条纹也是用纸粘上去的,正式演出时无论效果如何,家长们都是呵呵笑着拍手,当年演奏的曲目已经忘去,可牢记我是一名鼓手,从旧照上看我站在右侧击鼓,其他小朋友都各司其职,目前我已难辨认各位的名字。

    住南院的大多数同学从南院西门出来,折返石桥,再向西行个十几米,就到了学校,非常方便。住甲、乙所的梅祖彦、宗璞等也只需向南翻过小土山,便可到达。住西院、北院的同学要辛苦些。不过由于学校位于校园中心地带,故而这辛苦也是相对的,而且沿路的景色更令人体会上学的衍生之乐。

    1922年出生的杨振宁随父亲杨武之教授到京宸时,已经七岁,直接进入成志小学读书。他每天从京宸园的另一个方位西院东北角家门口出发,沿着小路向南行,再向东南走,爬过一个小土山到达当时的京宸园围墙,然后沿着围墙北边的小路东行到成志学校。这期间还可欣赏蚂蚁打架、蝴蝶上树等自然美景。当时的小学生生活,似乎也像空山新雨后的宁静少人的京宸校园,有着古代先民般无争无求的生活韵味。

    陈流求满四岁后,家里也从南院八号搬到新西院卅六号,这年她进入了成志小学附属幼稚园。每天上学,从西院往东沿着紧贴学校围墙内的一条路走,围墙被“爬山虎”紧密地攀附着,脱去冬衣后,“爬山虎”的叶片慢慢把围墙装扮成绿色。刮起秋风时节,叶片变成暗红色,渐渐枯萎脱落。次年她的二妹小彭也和姐姐一同踏着这条围墙边会变色彩的路高高兴兴上幼稚园去。

    小学院小,学生也不过约二三十人,再考虑到这所房子至今尚存的宁静气韵,真让人对当时孩子们度过的小国寡民般的幽静学堂生活心向往之。学校就将一、二年级,三、四年级和五、六年级分成三个班,每位老师同时教两个年级。因学校学生少,所以不论是哪个年级的学生,互相都认识,也较熟悉。马约翰先生是孩子们的校长。自四年级起学生就开始学英语,是他亲自启蒙,而且要求很严,要孩子们游戏时也AA、BB地练习。中国文学系教授杨振声先生的孩子杨起成绩很好,但有一次考了个99.5分,原因是在一句话中的“i”字上忘了点那个点。

    后来由蔡顺理夫人来教,她本人也是留美学生。教音乐的是住在原丙所的何林一夫人,她教学生五线谱。

    虞佩曹老人记得很清楚,国文课本第一课的内容是“大狗跳,小狗跳,大狗小狗跳一跳,叫一叫”。画着花色不同的大小狗各一只,用后脚站着,前爪曲在胸前。他们总是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从不感到有什么压力。

    学生的人数不多,有两个“大头”,一个是演讲得第一名的杨振宁杨大头,另一个是俞成的弟弟俞大头。除南院的小朋友外,有住在西院的陈达家陈旭人,陈桢家陈明德,郑桐荪家郑士宁、郑士经(师拙)及吴人美、邵士凤等。北院有刘崇鈜家的刘金业,他有一辆两轮小脚踏车,大家用它学骑车,不会拐弯不会下车,就往土山上撞,倒了就下来了。还有王文显(QueenWang)家的王碧仙、王碧云姐妹俩。他家的小楼可俯视墙外的牛奶场,所以大学生们赠以“望牛楼主”的美号。

    据图书馆资深馆员唐贯方先生之子唐绍明回忆,南院确有一个“俞大头”,是俞平伯先生的孩子。而当时还有一个聪明的“大头”---“王大头”----王元化。这样小小的成志就有了三个“大头”:杨“大头”杨振宁、俞“大头”俞润民、“王大头”王元化。这里还有一件趣事:当成年后的俞润民带着新婚妻回京宸玩时,看大门的老校工居然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说:“你不是当年的俞‘大头’吗?“在新婚妻面前,听老校工提到到自己当年的绰号,俞先生既兴奋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同学少年,往事如烟!

    俞润民写道:

    在班上,有一位老师让我上台讲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在台上向大家讲演,心里非常紧张。那天父亲也来听,他在日记中有一小段记载:“上午有课,下午至成志小学看润民讲故事,神气尚好,只是说得太快。”可见我当时紧张的情态。

    小学的毕业典礼,大家要唱歌送别。这首歌词和曲调,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其歌词是:“榴红吐艳,柳碧垂丝,现诸君毕业正当时,看那些花儿草儿,也为人伤心别离……”歌子委婉动听,至今难忘。

    时光飞逝,至杨振宁、俞润民等成志学校最早的学生长大成人,俞润民携新婚妻重回母校时,这所昔日宁静简陋的小院,已成相对热闹的校园,。这也从一个侧面象征着京宸大学的发展。

    1948年,成志学校迁入了原为附近地区贫寒子弟开办的“成府贫民小学”,即现在的京宸附小所在地。

    在李曾中(气象系主任李宪之之子)、施湘飞(工学院院长施嘉炀之女)等经历着新与旧两个时代的转型期,却仍吸吮着成志学校一以贯之的雨露滋润的新成志子弟的眼中,难忘的成志生活既如《青春万岁》里描写的那样热火朝天,洋溢着时代特有的激情,又仍然保留着几十年前独特的清幽气息。

    李曾中的回忆,为成志学校的历史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成志学校是京宸的子弟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据说京宸大学当时的领导认为:不能让京宸的子弟们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京宸园这座“世外桃源”里生活,他们应该有机会去接触外面的社会,所以有意没有设立高中。

    我在成志学校念书时,记得一开始是季镇淮先生当校长、后来换了李广田先生(长大后才知道他是我国著名的现代文学家),再后来就是孔祥瑛校长了,直到我们初中毕业时为止。成志学校的老师都很好,他们不仅责任心强,业务素质也很高。例如:我们的美术老师吴承露先生,大家都很喜欢上他的课,我学会了写美术字,做各种手工,画各种图案,我的美术知识相对来说是较高的。我们的英语老师是刚从美国回来的水利学家张光斗教授的夫人,她的美国英语发音很好,这为我的英语发音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教数学的朱安恕老师,课也教得很好,对我后来学习数理化和从事气象科研工作,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教我们语文课的老师游珏,兼我们的班主任,学问也很高,这就引起了我对学习语文课和写作文的兴趣。而这对后来我写作各种学校论文,帮助是很大的。1952年父亲调到了北大,我惊讶地发现我们这座二层小楼的楼上主人,就是游珏老师的父亲,我国著名的古汉语专家游国恩教授。

    京宸大学是一所著名的综合性大学,每当成志学校缺少教师时,就从大学里调人来,或暂时帮助代课。例如:历史系的一位研究生,就常到我们班上代教历史课。我在北大念大学时的丁石孙校长,当年是京宸数学系的高才生,也在成志学校代过我们的代数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