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还有些颠簸，钟黎迷糊间清醒过来，感到手脚发紧，身体浮沉，居然是被捆住吊在半空。

    嗯？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而又陌生？

    睁开眼来，只见手捆白茅草，脚挂黑木棒，跟之前那两只小妖同样的装备，把自己给绑吊抬着，在山道上颠颠倒倒地行走。

    钟黎瞑目，心中叫苦不已：同样的制式，同样的配置，自己果然给拿回了“基山”，就算不遇到那只神叨叨地要吃自己的藏狐，这边的猴头怪也口口声声诬告自己是细作，真抬到什么山大王面前，又如何讨得了好！

    形势比人强，却也不能束手待毙，悄咪咪睁开眼，脚前边抬着的是只豺狗背影，看其衣着打扮，正是那看到过自己的“桃花源”小妖，心中转个念，明白过来：

    看来是这几只看到自己的小怪通知了猴头怪，待后者来拿自己之时，他们却在外面候着，等着干“抬猪仔”这种活计。那不消说，头后面肯定是一只郊狼之类的小妖。

    重新瞑目，思绪乱转，耳听得身旁传来对话——

    “长右，你说咱们拿的这是什么妖族啊？”

    “要叫偏将大人，哈~要我看啊，还真有点像是猿族的。”

    “哼”长右不满，也不知是对自己被称为“偏将”，还是对将这无毛小子当做自己的本家而不满。瞥见钟黎随着搬抬一跳一跳的灰色乱发，摇摇头，双手抹抹头上两撇中分：没有一身靓丽毛发，也敢说是咱们猿族的。

    最先那个声音又说道“长偏将，我看也有点像是猿妖，就是过于光溜了。要我说呐，其……”

    长右不耐打断：“莫呱噪，速速赶路，你们这些小妖见了对方也不敢拿，还得劳累我亲自出手，赶紧向大王交差去！”

    “切~”第一个声音还要再说，第二个声音抢在前头：“是是，偏将大人说的是，阿旺咱们抓紧赶路，也好在大王面前混个眼熟。”

    阿旺不再交谈，却暗自嘀咕：“不就是带了几枚山阵令旗的巡山小将，真赤手怕连自己都打不过呢，哼。”

    钟黎靠得最近，听个分明，不禁后悔：原来四耳猴是跟村民差不多的小妖，要是自己不先拿令旗，而是直接放对，怕是能从容退走，不至于被迷晕后献上山来。

    心中回想，才发现总是自己吓自己，自己连羊桃如此迅猛的术法都不怕，实在没必要跟这几只小妖磨嘴皮，君不见那只号称要吃自己的藏狐也被K下山。

    嗯，下次不能卑躬屈膝了，得确认真的打不过再卑躬屈膝。

    正鼓舞起几分信心间，感觉身体拐了个弯，又悄悄睁开眼，原来过了一处山坳，前方一面斜坡，顺着斜坡下去，偌大一处山崖，山崖开着一个三丈高的洞口，两旁石门撑开着。

    洞口对面平整出一块空地，靠近山崖处放着一张高大石座，石背铺着兽骨编成的靠席，兽骨夹缝间插着蓍草，椅面铺着磨得光滑的黄色竹片。一旁放着厚实木根作成的宽大木桌，地面上刻着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凹痕，深约寸许。

    钟黎被直接抬到空地中央，片刻后光亮透入眼皮，只能又偷开眼，原来长右擎着火把，正点起外围的六盏篝火，又把石座前两盆油烛燃起，回身对叫阿旺的豺狗吩咐：“你且去把大王请出来。”

    阿旺嚅动嘴唇就要说话，另一个声音赶紧说道：“欸，让小的去吧，阿旺嘴皮笨，免得冲撞了大王”说完话就甩下手中木棒，忙不迭钻入洞口里。

    “嘭”

    “嗷~”钟黎没有预备，屁股磕在地上，呼叫出声，又赶紧闭嘴，紧闭双眼，假装没有惊醒。

    “嘿”长右放下火把，过来踢踢他的大腿，“小子别装了，我一早就知道你醒了，现在进得咱们洞府，你更没有逃走的机会了”话音自信，也不知有什么凭仗。

    钟黎讪讪睁开眼，又想到不过一窝小眼红毛之流的妖怪，自己倒不可害怕太过，恢复几分自信，从容道：“既然要见你家大王，正好说个明白，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细作，只是你们这般对待，有失礼数啊，大家不过都是……”

    “你小子口花花又鼓噪什么？”长右掏掏耳朵，不愿再听。

    “呃……就是能放开我，让我站起来么？”

    “哼”长右不理，叫阿旺的倒是抽出木棒，扶着钟黎站起，换来后者微笑点头，“谢谢旺哥。”

    长右翻了个白眼：这滑头果然装晕，不然怎么知道豺狗喊阿旺。

    豺狗得意地应了声，在长右瞪过来时，往一旁站开，原来一阵喧嚣吵嚷间，自洞口迎出一堆身影。

    当前领头的雄威凛凛，一身罗袍黑甲，铁浮屠般的高大身躯，头上红棕毛发舒张，有如钢针，头部宽阔，狰狞着一双黑漆漆的铜钱眼，却是只威猛的藏獒怪，裂着一嘴锯牙，唾涎津津。两旁簇拥着狼狗豺貉各色小妖。

    钟黎唬得差点把手脚绳索崩断，转身就逃，建设了半天的自信早抛到九霄云外。

    “想不到还有细作来闯吾之山阵，且让吾瞧瞧……阿威还不给我让开！”

    前面的藏獒怪讷讷回头，愣了一下，这才跨步横移，让出道来。后方现出一道瘦小身影：

    地中海的白发挽了个髻，苍灰的宽袍，垂地的下裳盖着一对木屐，脸色蜡黄，大耳垂肩，鼻头黑亮，一只有几分人模样的狗头怪。

    那怪见钟黎看来，忙停住跳脚，整整衣襟，从容踱步而来，木屐在地上敲出“朵朵”声。

    钟黎愣愣看着，再瞧瞧队列，又瞅一眼表情木然的藏獒怪，这才分清形势：敢情这个活力社团的扛把子是这糟老头，阿宝加老皮的合体？

    狗头怪悠然行进，突地僵住，睁大狗眼瞧向钟黎，拿衣袖揉揉眼，再瞧，骇得跳起，木屐重重敲出“咔”的一声，忙不迭趋步上去，来托钟黎，口中念叨：“哎哟，上仙上仙，谁将你绑缚在这里，实在无礼！”

    钟黎本来也站着，莫名其妙被对方托着手臂，心中疑惑：上仙？我？这个……莫不是这老头也跟那只猴头一般，跟我尬戏，要耍弄我？

    没看钟黎疑问谨慎的眼神，狗头怪还在赔罪：“哎哟，真是可恼，上仙稍等，这就为你解开绳索”皱巴巴的一双老手拉扯片刻，却解不开茅草绳，直跳脚“你们这些糊涂蛋，谁绑得这么紧，没由来得罪了上仙，快快来松绑！”

    被呼喝的一群小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四耳猴凑上前，附耳道：“大王，这是咱们拿住的闯山阵的细作，却是我绑的。”

    “哎哟，你说的什么胡话！”唤作大王的狗头怪又跳脚，噼里啪啦拍打猴头，“这是上仙，怎容得你攀咬，快快松绑，莫害苦了我也~”

    猴头弯着腰让狗头怪打，待对方痛得揉手，这才站直，疑惑看向钟黎：这无毛的白皮鸡，说他是猿族自己都嫌丢人，又哪里有什么上仙模样？

    钟黎看这情景，没拿定主意要不要下场陪他们尬戏。

    狗头怪指着四耳猴，怒骂：“还不赶紧松绑，然后给上仙赔礼奉茶！”

    四耳猴顶不住对方灼灼目光，喏喏上前，却有机灵的，钟黎身旁的豺狗忙上前，双手稀里哗啦地解开绳索，再拍拍他手臂裤腿，“原来是上仙啊，实在对不住，我叫阿旺，你记住绑你的是长右那家伙。”背身遮住自己指向四耳猴的狗爪。

    长右听得分明，鼻子都快气歪了，这无耻小妖也敢编排自己一个镇山的大将军。

    再看向自家大王，正上前挤开豺狗，亲自拍打钟黎身上浮尘，口中告饶：“上仙上仙，实在是误会一场呐~手下小妖没有个见识，不识得上仙金面当前，这才粗鲁对待，您老人家饶恕这个。”

    钟黎被哄得飘飘然，伸手挠挠头：自己也有被人喊您老人家的时候，还是这么个橘子皮老头喊的，就是对方这股奉承无耻的劲头怎么那么熟悉啊……

    心头被挠，实在技痒，只能拿起十分精神陪老头尬戏，“哈哈，大王又说得哪里话！是在下追捕那鴸鸟时误入了仙山的桃林，惊扰了此间妖民，却是在下的不是了。些许误会，不值一提，揭过了也就是了……那个，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就不叨扰诸位，先行告辞了”装模作样看两眼无月的天空，就想拔腿。

    “请了”拱拱手，就要麻着胆子穿过众妖的包围，四耳猴一步跨出，没来得及说话，狗头怪已经急行两步，拉住钟黎手臂，“欸上仙，慢行，既是我手下不对，赔礼奉茶不能不要，而且我观天色，稍晚便有大雨，上仙且先留步在此，用过山食不迟。”

    嗯？反将我军。

    钟黎警惕起来，“些许小事，也不必较真。我作了这恶客，也无颜盘桓……”右手被扯住，只能举起左手掐弄几下，“欸，我梅花九数算了一下，果真是有雨，却得赶着回去收衣服，这便请了！”又是拔腿想走，可惜老头挂在他手臂上，回身看去：

    众恶形恶相的小妖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们，铁塔一般的藏獒伫立一旁，四耳猴正拦在去路，眼泛红光盯着他。夜色苍凉，篝火摇晃，自己被这么一群妖怪包围，搅破氛围的话怕得被一拥而上，碎成五截。

    只能向老狗看去，狗头怪还是目光诚恳，好言相劝：“我说上仙怎得光着膀子，原来是有衣物在晾晒，这倒不必担心，我府中也有几件干净袍衫，请上仙挑选一二，时辰真有点晚了，这就前往用饭吧！”说罢放开了钟黎，踩着木屐往前领路。

    “哈哈……其实我光膀子是为了更好亲近自然，吸收日月……”钟黎还要辩解，四耳猴已经凑到左侧，冷冷一笑，伸手作引“上仙，这就请吧！”

    前方狗头怪停下，回身殷勤看着钟黎。

    钟黎心里想哭，脸上还得强笑，动身上前“哈哈，既然大王盛情难却，我就却之不恭了，哈…哈……”

    “上仙慢走”一旁的豺狗阿旺簇拥到钟黎右侧，扶着他老人家的右臂，随行在旁。四耳猴冷哼一声，尾随而上，一行妖怪呼啦啦地押着他，闯入山洞里，旋即三丈高的石门缓缓合上。

    嘎吱嘎吱的门轴碾子转动声中，钟黎在山洞黑暗中落下一滴泪珠，在沙石上摔成点点水花，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