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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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百里原一战草堂灭

    沙破狼伏在草丛里,左手紧握腰间刀柄,右手则隔着衣服捂着胸前挂着的一枚玉坠,那是一个女子送给她的,呈狼牙月形状。

    “月如狼牙,夜黑风高,真是个死人的好时候。”

    这处草丛在一侧山坡上,草约半人高,将沙破狼的身形隐藏得很好。山坡仅有三人高,一侧缓,一侧陡,几近崖壁。他伏在缓坡上,小心翼翼地向前匍匐着,将头探出草丛。

    山坡下是一片开阔的平地,绵延数百里,依然生长着半人高的草,唤作百里原。此地平日最高的便是草,但今夜却有他物后来居上。

    一杆杆高约两人的木柱林立其间,顶端皆燃烧着熊熊烈火,用以照明。今夜,整个百里原亮如白昼。他们要让所有踏上这片土地的人无处遁形,以求一击必杀。

    然而沙破狼却并不因此感到棘手。他拔下身旁的一根草,嗅了嗅,又折下一小段放进嘴里嚼了嚼,再把它捏在手里看它飘动的方向,然后狡黠地笑了笑:“自寻死路。”他有模有样地掐指一算:“秋风萧瑟,主肃杀,今夜,大吉。”

    他选中了两个目标,那是两个佩剑的青年。他并不打算直接杀掉他们,毕竟两人分守一根火木柱。他想要出其不意地让两根火木柱倾倒,点燃枯黄的草,将整片百里原烧成一片火海。至于自己怎么脱身,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与人决斗,若无必死之心必胜之念,那他就不配拔出腰间那柄狼牙刀,去酣畅淋漓地一战。

    他爬到了崖壁边缘,双腿缓缓弯曲,上身慢慢直立而起,如阴山之狼扑食前的蓄势一般,随时准备扑出。

    百里原上的人站的很有讲究,每三人一组,呈楔形排布,两人在明,看护火把;一人在暗,照应两人。可以说这样的阵列很完美,可惜他们遇到了沙破狼,于是一切都似乎不堪一击。

    如黑影展翅,如恶狼扑羊,沙破狼一跃而下,狼牙刀无声出鞘,瞬息间抹杀掉了最近的阵列中暗处的人。这时,火光才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继续懒散地燃烧着。看护火把的两人对刚才吹过的一阵劲风并未在意,只是打着哈欠,迷离地看着前方。

    “你说那小子会来么?”其中一人问道。两人早已困倦,可万灯草堂堂主发了狠,谁若今夜值守不力,斩立决。因此只好聊聊天解乏。

    “要我说应该不会。一个江湖从来未闻其名的小卒,突然有一天伪装成绝世高手大摇大摆下战书,还惊得堂主搞这么大阵仗,这事说出来你信吗?”另一人笑道,“估计又是哪里的庸才想借咱们草堂的势力给自己扬名呢吧。唉,咱们草堂也是,树大招风诶。”这人也算有些见识,知晓一些江湖事。

    “那也有点奇怪。扬名扬名,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

    “嘶,你说的也是……”话音未落,两只狼牙状的小飞镖从其身后袭来,两人顷刻间毙命。

    沙破狼看看周围,由于楔形阵之间距离稍远,在那时还无人发现这边的异常。他放下心来,收刀入鞘,仔细看了看这火把。

    “李秀存呐,这火把这么细,你就不怕哪根倒了烧着自己么?”沙破狼心里笑道。其实这火把算不有多粗,但绝非一般人可以轻轻松松就折断的。可是,谁让他是沙破狼呢?早年间在大内金刀卫里的磨练早已让他的能耐远非常人所能及。

    “敌袭!”沙破狼突然大声喊道。

    “什么?还真来了!”四周的剑士闻声而动,迅速赶来。

    沙破狼见人到的差不多了,距离也刚好,于是立刻以鞭腿先后踢断两根木柱,交叉倒地,火焰迅速点燃枯草,如两条赤色毒蛇蔓延而去。

    “啊啊啊!”赶来的剑士手中利刃还未出鞘,便发出一阵阵惨叫。方才来的快的都已被火烧伤,来得慢的则如避瘟神。

    沙破狼见状又打出几枚狼牙镖,皆命中方才来得慢的人,而后不管其他,暗叫了一声“还不够”,便如黑色旋风一般沿着百里原奔跑,一路拔刀,借出鞘之力斩断数十根火把,如人牵火蛇,整个百里原化作泱泱火海!

    沙破狼以火暂时牵制住草堂剑客,跑上另一处高地,随时出手,以狼牙镖毙掉幸存者。此物淬有剧毒,名副其实的见血封喉,当年其父沙无赦正是凭借三枚狼牙镖将先帝从北人手中救下,才能官至阴山狼兵大司马。

    百里原西北角,有着坚执锐者十一人,自火海中逃出。为首的人着黄金铠甲,覆黄金假面,戴黄金兜鍪,在火光的照映下却有一份说不出的妖异。身长七尺的他攥紧手中剑柄,咬牙自语道:“沙破狼,最好是你!”

    此人便是江南第一大派,万灯草堂的堂主李秀存。其身侧着轻甲者十人,江湖人称“十常侍”,刺杀搏斗样样精通,每人手上均有上百条人命。十人皆覆银色假面,持三尺制式鱼肠剑,呈环形将李秀存拱卫在内,以备来犯之敌。

    蓦地,李秀存一阵心悸。这几年来虽然声色犬马,武功日渐废弛,但多年习武的直觉让他想都不想,拔剑就往头上格挡。

    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刀被架开,但紧接着一把黑金刀鞘便抽在他背上,来犯之人借力翻身,身轻如燕,稳稳地落在十常侍的防卫圈外。

    李秀存的面部止不住地抽搐:“果然是你!”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双手颤抖不已。

    十常侍默契地变换阵型,呈尖锥式直对沙破狼。

    沙破狼刚毅的脸上流淌出一股杀气,剑眉星目死死地盯着李秀存:“姓李的,凤灵的命,你该还了!”说着掏出颈上戴着的项链,那枚狼牙玉坠泛着温和淡雅的光泽,竟隐约间将双方间的杀伐之气都冲淡了几分。

    李秀存冷笑:“世人皆知凤灵公主是跃楼摔亡,与我何干!”

    沙破狼亦以冷笑回应:“我虽不知你与三皇子之间有何交易,但凤灵的命你脱不了干系!”

    “杀!”李秀存不再多言,下令十常侍直取其命。连万灯草堂和三皇子的交易都摸到了,若不斩草除根,必成大患。

    沙破狼也不啰嗦,见为首者一剑刺来,左脚向前迈出,侧身躲过,而后迅速转身,凌厉出刀,一颗头颅带血飞起。

    李秀存等人倒吸一口凉气。想当年万灯草堂攻皇城时,沙破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金刀卫总旗,被他杀得仅存一口气,侥幸逃去。时隔七年,竟一击之内诛掉了大常侍,这如何让他不胆寒?大常侍的本事他是领教过的,只比自己略逊一筹。

    快,太快了。沙破狼如同一个黑色陀螺,后发先至,一击便斩下大常侍的头颅。

    二常侍与三常侍双剑齐出,一人击面门,一人扫下盘。沙破狼哈腰向左转体,递出朴实无华的一刀,同时右腿离地而起,避过攻其下盘的一剑,踢向三常侍的头颅。

    乌刀贯腹而过,右脚正踢在三常侍的太阳穴上。

    又是一击毙命。李秀存彻底慌了神,他命令其余七人同上,可结果亦是可想而知。沙破狼如一只暗夜中的鬼魅,无影无踪,七大常侍瞬间毙命。

    “铮”,就在沙破狼斩掉最后一人时,李秀存手中黄龙剑迅疾刺出,长剑破空,发出脆耳的剑鸣。

    这一击不可谓不狠辣,令沙破狼毫无反应的余地,左肩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双臂平伸张开,双脚连续踏地,向后退出十几步,这才稳住身形。

    “你出手,还是一如既往地歹毒。”

    李秀存定了定心神,回应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虽武力渐弱,但弄死你还是绰绰有余!”

    沙破狼背后收刀入鞘,冷笑道:“话别说太满,下去了记得给凤灵赔罪!”说罢冲向李秀存。李秀存眼见他冲见来,一剑斜撩向上,却不料沙破狼突然侧倒在地,借惯性滑去,瞬时抽刀,在李秀存左小腿上划出一道血痕。李秀存一个趔趄没站稳,沙破狼却不给他机会,待他转身时已翻身站起,一刀刺出,正击在金甲的护心镜上。李秀存慌忙以剑自下而上将刀架开,沙破狼则借势将刀高高举起,向下重劈。李秀存再挡,沙破狼再劈,如是者五,沙破狼冷不丁一记斜撩,吓得李秀存一个没站稳后仰倒地。沙破狼一刀从天而降,李秀存再顾不得什么体面,如狗一般慌乱爬起,向后退去。他的双手已经染血,那是方才被震裂的虎口所溢出的。

    两个宿敌就这样相隔五步,冷冷对望。李秀存后背冷汗直冒,他忽然想起一则传说:距京城八百里地的阴山常有狼群出没,而七年来常有人说那狼群中还有一个人类少年。起初他只当这是荒诞志异,可方才他突然觉得那与狼共舞的少年多半就是眼前之人。如此说来,他几乎是在与一只阴山狼生死相向。“能在一只狼的手下活到现在,看来我根底尚存。”李秀存暗想。他的恐惧中还带着一丝变态的庆幸与高兴。

    沙破狼冷冷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可以说是宿敌的人。而今的一切,都几乎是拜他所赐。

    李秀存被这如狼一般的死亡凝视盯得发瘆,“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然后纵身跃起,以剑立劈。沙破狼避其锋芒,右脚上前,侧身一刀斩出,与金甲擦出一串火花。

    这串火花给了李秀存莫大的自信,他回身一剑横斩,沙破狼后仰下腰躲开,借直身之势踏出一步,左手呈龙爪式,扣向黄金面甲上眼睛上的两个空洞。李秀存下意识地闭眼,沙破狼右手以刀柄末端竖直击打在金甲肩上,借力翻身,身体凌空,从李秀存头上掠过去。李秀存慌忙回身,看都不看便一剑刺出,却正赶上落地的沙破狼回身将面甲掷出,砸向他的面门。李秀存只能改变剑道,险而又险地挡开面甲。

    这身黄金战甲是他登上堂主大位时锻造的,那黄金面甲是什么分量他很清楚,如果被击中,少说鼻梁是保不住的。然而沙破狼再一次诠释了他从阴山那群狼里学来的一个“快”字,一刀直逼李秀存面门。他方才摘掉面甲就是为了让李秀存多出一个可击破之处。不得不承认,这金甲质量确实不错。

    李秀存见乌刀刺来,扭头一躲,乌刀正卡在他的肌肤与黄金兜鍪之间的缝隙里。沙破狼用力一挑,兜鍪飞出,李秀存黑发散乱而开,阴鸷的眼神让他宛如黑夜里的魔王,浑身战意节节攀升。他知道,今夜注定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李秀存大喝一声,连连出手,剑剑递出皆是杀招。沙破狼沉着应对,心下却不免惊异:与七年前相比,李秀存的剑术并未有太大的退步,反而在不经意间简化了剑招,颇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韵味。

    “草堂庶子也能登得大位,三皇子与你有何交易?”沙破狼格挡时冷不丁地大吼一声。

    “别跟我提庶子!你这个竖子!啊!”李秀存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再也不讲究什么剑术剑招,剑随心动,阵阵龙吟。

    沙破狼暗道此计果然奏效,李秀存剑心蒙尘,纵使剑术冠绝一方,也是死局已定。他一面冷静防守,一面暗中备好狼牙镖。与宿敌生死一战,他才不会迂腐地讲究什么狗屁武德,置之死地才是唯一。

    噌”,沙破狼瞅准破绽,高位出刀,在李秀存白皙的脸上割出一道血痕。李秀存惊惧远躲,两枚狼牙镖呼啸而过,在他脸上擦出两道血印。

    李秀存感受着脸上如火一般的疼痛,双手颤抖,快要握不住手中黄龙剑。他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欲举剑再战,却不料双手持剑举至半空,便喉头发甜,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向前倾去。沙破狼瞅准时机,箭步上前,以乌黑的刀锋刺入李秀存的咽喉,转动刀柄,向上用力,竟生生将一颗头颅从颈上扯了下来!嗅着溅在脸上的血散发出的腥味,沙破狼的心绪稍稍平缓了一些。他面无表情地收刀入鞘,捡起那颗带着不甘眼神的头颅,右手像拖死狗一样将那具无头尸体拽进火海,冷冷地看着烈火焚尸。

    所谓深仇大恨,不是见到宿敌后丧失理智地肆意宣泄心中的怒火,而是以一种近乎变态的理性与冷血去看待仇人的死亡,甚至对此感到不屑。

    火海中的幸存者自然是有的,沙破狼也不予理会,任由他们将这一战的结局昭告天下,毕竟这封战书目前似乎不太适合由自己来下。不过放走两三个就可以了,其余的一概用狼牙镖击杀。

    翌日,江湖大震:王朝江南五大门派之首的万灯草堂,竟一夜之间被人族灭!百里原的遗迹向世人宣告:万灯草堂自此从江湖上除名,再无光复之可能。

    元阳王朝京师,正值藩王觐朝之时,宁王府邸。

    “你说,是一人所为?”三皇子宁王盯着堂下的清冷女子,又看看手中的密报,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回殿下,百里原跑出草堂两个人,我等擒之,已羁押在天牢。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天牢问个明白。”女子名燕歌,是宁王府的客卿,因此说话间也不怎么卑躬屈膝。

    宁王看着燕歌的黑金半面甲,叹了口气:“也罢,明日去一趟天牢。”说完摆了摆手,让燕歌退下,然后打开一个小木匣,拾出一枚白色药丸,就要往口中送。燕歌见状,回身说道:“禀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宁王嚼着药丸,含糊不清地问道。

    那两人说,族灭万灯草堂的人,持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刀。”宁王“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通体乌黑的长刀?”

    “回殿下,正是。”

    “不会,不可能!狼牙刀,狼牙刀,沙破狼,沙无赦,狼牙月……”宁王不安地在案前踱步,口中不断念叨着几个词句。

    “不可能,没有人能从阴山狼群中活着出来,没有人!”他也不管还有燕歌在场,竟说出几句疑为秘辛的话。

    “噗”,宁王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燕歌从怀中掏出一柄尾端镶有狼牙的匕首,正欲朝宁王刺去,却听见屋外有人喊道:“殿下!殿下!”

    燕歌蹙眉,心里把这位大嚷大叫的神武军副统领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个遍,迅速藏好匕首,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扑到宁王身旁花容失色:“来人呐!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