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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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玄武门太子抱太子

    玄武门内外,遥遥相望着两队车驾。

    城外那队,全副武装,俨然如武神出巡,三千狼骑护卫在后,一员老将随行在侧,“凉”字王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城里这队,车厢约莫是城外那架的三倍有余,富丽堂皇已不足以形容其豪华奢靡。九颗龙头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泛着神圣的光芒。

    两相对比之下,城外那队车驾,似乎全靠着狼骑在撑场面了。

    吴四慎的车驾在距离玄武门二里地时,狼骑停步,吴四慎从车中走下来,跨上马镇手中牵着的另一匹战马,双腿一夹马肚,与马镇两个人缓缓向玄武门行去。

    这边吴四慎向城门走去,那边九龙步辇后两列金甲武士分列而出,小跑向城门方向。

    玄武门前,一金一银两员骑将在两列金甲武士的金斧所映着的日光圣辉的照耀下,缓步向玄武门中那架九龙步辇走去。

    就在这时,吴四慎勒住了缰绳。

    他隐约听见一个婴孩啼哭的声音。

    马镇自然也是听见了的,见凉王停步,他便也“吁”了一声,胯下战马会意停步。

    吴四慎眉间隐约有一股杀意,顷刻间却又复归平静。

    战马继续向前走去。

    九龙步辇后踏出一骑,煞是威风:白马罩金甲,白袍小将英姿飒。

    “烦请殿下停步!”

    不算雄浑却也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白袍小将口中发出,而后他便来到九龙步辇正前方,同样勒马驻足。

    吴四慎拽着缰绳,冷声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皇儿,这是你兄长啊,不认识了?”

    那白袍小将并未说话,反倒是九龙步辇中一个苍老却又不失帝王威严的声音向吴四慎介绍了白袍小将的身份。

    吴四慎想起来了,原先他这位父皇还是太子时,曾在一次南巡途中与一位江南花魁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当时的令文帝是微服私访,因此那身段姣好花容月貌上乘床术更是一绝的江南花魁并不知道他就是当朝太子,只道他是个富贵人家的膏粱纨绔公子哥儿,喜欢做些舞文弄墨、与佳人花前月下的风流事。谁料这令文帝当时虽然贵为太子确实情窦初开,而偏偏这花魁又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两个人一来二去便生出了些许真正的情愫。

    只是在门当户对面前,所有的真情实意都是他娘的狗屁。

    这烟花柳巷里待了许久却甘愿与这位公子哥儿私奔的花魁为他诞下一子,而后,这位风流倜傥随便一个小动作便能惹得满楼红袖招的公子哥儿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花魁既然已经随着这位风度翩翩的纨绔膏粱私奔了去,自然是不可能再回那勾栏青楼的。于是便只能一个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四海为家,终日漂泊。没有了院子里姐妹们的打扮与老鸨的精心包装,花魁的绝世容颜终究是被这俗世的风尘涤荡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脸的风霜与皱纹,哪里还看的出她曾经也是个被人如众星捧月般追求过的貌美女子?岁月是把杀猪刀,杀得便是她这种美人中的珍“珠”。

    只是后来,竟有几个朝廷的人过来找她,说是什么新帝登基要以怀仁安民治天下,将她安排进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正好够她母子二人生活。此外,每日的起居家用都有专人来负责,再也不用她一个人费心操劳了。这位半生风雨半身伤的艳绝花魁终于能享上几年清福。只可惜这多年来的奔波劳苦早已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的伤痕,此刻松了劲,身上隐疾却是一点面子不给地发作起来,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她走了以后,朝廷派人将她与当年那个毫不负责任的公子哥儿所诞下的已经长大的私生子接进了宫里,从此穿金戴银。这少年那时才明白,原来自己那个臭不要脸的父亲就是当朝皇帝,当年太子。

    令文帝倒也算是有点良心,给了这孩子一个养子的身份,也算是个皇子,封了个齐王殿下,打发给征东大将军历练去了。男孩子嘛,从小就要养成一股阳刚之气,而锻炼他们的最好去处,便是战场。虽说贵为皇子很少上阵搏杀,可只要见多了那雄浑壮阔波澜起伏又充满慷慨激昂的沙场,相信总会有一股豪情壮志从心底油然而生的。

    后来这少年也是学有所成,膂力惊人,舞得一杆好花枪,从征东大将军那里学成了霸王十八挑,也随军进山剿过几次悍匪,立了几个大功,每每都是白袍白马白银枪,飒爽英姿,端的是羡煞旁人。

    吴四慎依稀记得自打从娘胎里蹦出来以后,只见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两次:一次是自己被册封太子时,群臣观礼,这位兄长就站在令文帝的身后;第二次是令文帝偶感风寒,下令太子监国,年幼的吴四慎便由太子太傅领着去王朝东部巡视了一次,在征东大将军的营帐里见到了这位时常都是白袍小将装束的兄长。

    两次见面都只是匆匆一瞥,因此吴四慎对这个皇兄的印象并不深刻,加上又在外游荡了五年左右,连冠礼都是在战场上过的,此时发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吴渡?”

    “皇儿,休得无礼。怎能直呼你兄长姓名?”

    那白袍银枪小将倒是一言不发,只是冲吴四慎笑了笑,神情中有傲慢,有不屑,也有一丝不甘。

    吴四慎这才不情愿地下了马,朝着吴渡假模假式地作了一个揖,含糊道:“见过皇兄。”

    吴渡这才放声大笑,翻身下马,快步跑向吴四慎,抬起他的双臂,咧嘴笑道:“贤弟何必多礼?应当是末将向你行礼啊,太子殿下。”

    吴四慎忽然抬头,双眼阴鸷地盯着吴渡,像是要把他里里外外都剜个干净,一点肉沫都不剩。

    吴渡却是毫不在意,依旧开怀大笑,像是遇见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反正也就是最后一声“太子殿下”了。

    九龙步辇中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前方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喉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叹息,掀开帘子,走上了步辇前的高台。

    吴渡转身便拜。

    吴四慎也收回了充斥着凛然杀意的眼神,跪倒在地。

    征北大街万人齐跪。

    “参见陛下!”

    这一声从征北大街传来,是布衣黔首对令文帝这毁誉参半的一生还算认可的态度。

    “参见陛下!”

    这一声从玄武门前传来,是两位皇子在面对这位给了二人生命的父皇的一声尊敬,却也夹杂着对各自命运的不满。

    “参见陛下!”

    这一声从金明山谷道前的平原上传来,伴随着甲叶碰撞的声音。

    这是三千狼骑对这位搞不好过几天就会被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手刃的皇帝的最后一声珍重道别,感谢他给了狼骑一个光明的前景。

    令文帝老眼浑浊,环绕四方看了一圈,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欣慰。

    “平身。”

    吴渡、吴四慎二人站起身来,朝着令文帝小步走去。

    九龙步辇中又走出一人,身材高挑,肤如凝脂,腰不盈握,身着粉红碧罗裙,将那完美姣好的身段包裹的十分紧致,宛如天上神凰下界,吸走了三千佳丽的芳华。

    吴四慎看见她之后,竟是不由得停下脚步,愣了神。

    半晌,他才硬着头皮弯腰作揖道:“儿臣见过母后。”

    是的,宣妃在吴四慎回京前一天被正式册封为后。这个消息对于吴四慎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可他还是对这个老眼昏花的父皇抱有一线希望,或者说是幻想。

    宣后看见了吴四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无更多言语。

    这样的反应才是最令吴四慎恼怒:本以为宣后会当众斥责他几句,报一报当年之仇,这样吴四慎也还有机会顶撞她几句,挫一挫她的锐气;可没成想,宣后显然已是认可了自己母仪天下的地位,将他这个三无凉王毫不放在眼里。

    吴渡回身看见了吴四慎的窘样,便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贤弟,莫要惊慌。好戏还在后头呢。我可是听父皇说了,他今天要搞个什么玄武门册立储君的事情。”

    吴四慎的眼中忽然爆射出一抹精芒。

    吴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说话,领着吴四慎继续向城门内的步辇走去。

    “皇儿,登车!朕有大典候你!”

    听见令文帝这一声并不高亢嘹亮但在吴四慎心中却不啻于炸响一个惊雷的言语,吴四慎顿时来了兴致,顾不得礼制,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吴渡的前面,“噔噔噔”上了步辇,跪倒在令文帝面前。

    温柔和马镇在后方捏了一把冷汗。

    远处金明山雨花台上,一身夜行装束的种良眺望着玄武门前发生的一切,下意识攥紧了双拳。

    “大事不妙啊。”

    令文帝扶起了面前跪着的样子倒是很虔诚的吴四慎,慈祥地笑着对他说道:“儿啊,去,到车里把你幼弟抱出来。”

    吴四慎不由得一愣,旋即想起来这定然是宣后所生的还未满一岁的那个皇子,道了声“诺”,钻进了车里。

    吴渡想开口提醒些什么,令文帝却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噤声。

    吴四慎内心波涛起伏,忐忑不安地将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什么衣服的幼弟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正要交到令文帝手上,却见自己的父皇摆了摆手,让他抱着小皇子,而后冲吴渡一招手。

    吴渡会意,“呛啷”一声抽出长刀立握。九龙步辇后的三百禁军听令,同时抽出长刀,动作整齐划一,处处体现着一个大一统王朝的风范。

    六名金甲武士两人一对,捧着三个金边托盘:第一个托盘里放着一顶金蟒冠,煞是显眼;第二个托盘里放着一套绛纱袍,这是太子册立时要穿的礼服;第三个托盘里放着一卷黄绸,一看便知那是一张圣旨。

    吴四慎望向前两个托盘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金蟒冠和绛纱袍,尺码似乎大有不对。

    宣后看见了吴四慎表情的变化,得意地笑了笑。

    令文帝看了看吴四慎手中抱着的小皇子,哈哈大笑:“太子抱着太子,这样的景象,怕是我元阳历朝头一次吧!哈哈哈哈哈......”

    吴四慎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