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漫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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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天尊贺兰宇缺之死

    君臣父子,忠孝礼义,等级分明,镇压世人三千载。今人虽不读经典,然儒毒已入骨髓,在寻常日用,衣食住行。

    劣者尝阅尽书海文渊,遍览奇闻野史,深知百姓疾苦,无关文字,亦非胁迫,镇压实乃被迫之非被迫。山中有国,若有赤子降生,弃此真言,即同此山隔离,无一凭附,遑论生存。

    凡人之众,活于世如渊漠飞沙,浪海浮游。蹉跎半生不可得,惟艰难求存而已。自愿囚于山中之人何谈攀爬顶峰,揭去镇纸。

    所谓经典,如今只可为衣冠之镜,而不可为盲者之拐。何也?时异也?蹒跚行步,跌损不过伤筋断骨,犹可治也;策马而奔,稍有惊扰,有命毙当场之危。时代者,亦如是。

    阴阳造化主,唤月蟾宫候。

    囚日朝夕改,乾坤不自由。

    江河日下,雾锁重阳,劣者才智浅薄,无能匡扶道义,惟愿还红鲤于浅流,度春风至玉关。今日再唱斩龙戏,万籁霜天竞自由。

    元龙百尺楼在雪浪山后,虽已至暮春时节,昨夜料想应是最后一场春雨,微冷。闻人识楚紧了紧粗布麻衣,再度搁笔,青案黄竹,静待清风吹干松墨。今时纸价高昂,非寻常人家所能承担,幸得一山湘竹作简,但用着墨处,望湘妃无怨。失败之后,文集葬入书海文渊,所录能点明后世之人一二,也不枉一片心血。

    与寒窗苦读的士子不同,他除去读书更爱增长见闻。观日月而晓昼暮;阅万卷而得神思;纵览山河方知苍生苦楚。

    闻人识楚总是不自觉地紧锁眉头,却不会令人感到严肃,因为他的眼中时常蕴含莫名的悲悯,令人感同身受。他素爱读书却不为求官。这天下攘攘,为官者多,求官者更是繁如沙海。王朝更迭,世界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治理变得更好,而是无休止着重复悲剧。

    县官惩治恶徒,赏罚分明,是借用权力来迫使他屈服。当真悔改?不见得。至于父母官除恶扬善之类,善举在人不在官,换做一个贪官污吏来运使这种权力,又会是另一种灾难。最后还是要以人性作为赌注。

    一位清官,到了河边就会修桥,到了井旁便会挑水,一切源自本心。人性可善可恶,源于无定。每当有了那么一些成绩,便要昧下贪天之功,以愚天下。在过分强调自己功绩的同时,对于在背后付出的劳苦众生只字不提。

    底层修士练出的器具,一经到手,流转尘世轻松可以卖出天价。赚取其中高额的差价的同时,又付出了什么呢?种子能生产再多粮食,也需要小民播种。培育出种子的人也不会是学优则仕,不见众生的高官。

    绝非大同之道,史书已被修到十六代,结构仍是毫无变化。想要达到真正的大同盛世,须将一切推倒,重新建立思想。经济,文化,等级分明的权力结构,皆是枷锁。身处原人时代,没有这些又是怎么生存的呢?衍生出来的事物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自然有其积极的意义,不过这些都属于权宜之计,一如约法三章此类。

    渡河须用筏,过了河难道还要把木筏背走吗?抛弃木筏需要压抑心中的痛惜,推倒权力结构则需要。。。

    三余书院太湖书院一处特别的分院,依雪浪山而建。凉风将一片枯落的竹叶送到他的桌面,竹林要距书楼有数百步,其间隔着学堂,宿舍。书楼处于山脚,竹林位于半山腰。

    “上山风,枯叶。风山渐。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进得位,往有功。进以正,可以正邦,其位刚得中也。止而巽,动不穷。鸿渐于木,或得其桷。难道是我对未来看的还不够透彻。”

    “元龙百尺楼怎么只有你一人?”闻人识楚背后不知何时站立一人。”

    “夫子正在教书,距来书楼尚有半个时辰。你接下来是准备藏身书院?我必须提醒你,水云阁已经来过书院多次了。这里并不安全。”

    “我知道。”

    见商清阙忽然现身于此,闻人识楚神色黯然,由衷悲叹:“天尊,已经合道了么?”

    “大概吧。”

    “什么时候的事?”

    “至少在年初群英会之前。”

    道界的动向呢?

    “或许知晓的人不多。不过彻底流传开来只是时间问题。天下大乱,不远了。”

    闻人识楚自然有面对大劫的觉悟:“逃避终究是逃不过的,只能借风起势。道界净水宗与你已是深仇大恨,蜀山亦是如此。今后若想自由行事,看来与江山楼接触已是势在必行。

    另外魔道方面,既有联系,便不能搁置一旁,从中斡旋,激化五灵宗与槐生洞冲突,只有引起双方对立,才能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朝堂正值三方争权,乾坤未定,若外界趁机而入,未来不难预料。”

    “随你怎么安排,现在我只想杀人。”

    闻人识楚首次望向商清阙异色的眼眸,右眼那月白色的瞳仁,不可置信:“你的眼睛,怎么了。”

    “无事,只是看清楚了,想明白了。”

    “想得太过明白,人,会发疯。”

    修仙界的灵石就是凡界的货币,宗门就是凡间的王朝,一样会存在强者对弱者的压迫。只不过凡界处于修仙界下层,要被所有修士压迫罢了。弱者的生命不由强者赋予,但会受到强者的绝对掌控。修士与凡人并不是两个物种,只要是人,凡人经历的事情,在修士身上一样会发生,充其量是以另一种形式。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闻人识楚知趣的保持沉默。

    修仙界的灵石就是凡界的货币,宗门就是凡间的王朝,一样会存在强者对弱者的压迫。只不过凡界处于修仙界下层,要被所有修士压迫罢了。弱者的生命不由强者赋予,但会受到强者的绝对掌控。

    他走到桌案审阅着那卷文字。“此卷若为人所识,定把你判为儒门异类。”

    “即使我自认儒门弟子,又有谁会承认呢?术有千万,却无二法。儒法荼毒至深,并非纪子之错,南橘北枳,南辕北辙。礼乐教化,因人而异,儒释道三脉经典在统治者的手中都能化作奴役人的工具,绝非三圣本意。

    执中贯一,抱元守一,万法归一,如果经典只能把人培育成信徒,倒不如将书海文渊付之一炬。你觉得呢?”

    “不是所有人都会思考,元龙百尺楼终有一天会燃起大火。”他取下右手食指佩戴的黑戒。“戴着戒指,星空下可以与我联系。”

    来时之快,去时亦然,眨眼间消失无踪。三余书院文庙内,他燃起三根清香供奉坛前,看着眼前牌位上的名字,神色难言。推门声响起,夫子看着唯一燃香的那块牌位,若有所思。

    三余书院初代院长诸葛净,诸葛遗尘之灵位

    好友林墨,林砚清立

    闻人识楚将那枚星戒妥善保存,循着台阶翻阅书籍。在他识字起从未踏出过元龙百尺楼。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没什么,即使是他们二人之间,也一样......

    百尺楼的木阶因踩踏发出声响。

    “夫子,您来了。”闻人识楚放下手中的书籍,向夫子行礼。

    夫子白发垂髫,拄着一根笔直的木杖,笔直得令人怀疑,但那木杖的确没经过打磨,是生来如此。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注解《千秋纪年》余下的工作交由你来完成。”

    “好的。”

    夫子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远了,夫子很老了。闻人识楚没有去搀扶夫子,自他与夫子第一次见面时,夫子就已经这么老了。这些年夫子的话越来越少,眼神也开始变得浑浊。他似乎什么事都知道,但又好像不知道。

    四岁那年他还未习文字,街头乞讨,见风递黄笺落于乌渠。当他在地上画着字符时,书页主人问他是否识字。他摇了摇头,这不是对问题的回答,而是对问题本身的疑问,他无法理解何为识字。书页主人一声叹息:“跟我走吧。”

    “你知道画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这是一篇古文,出自《楚辞.天问》。今日你我二人初遇,就以闻人为姓,以此书为名,今后你就叫闻人识楚。我的话,就叫夫子好了。”

    当闻人识楚第一次认清敌人时,他决心要阅尽书海文渊,穷通古今之变,用一生的阅读去追赶对手们近千年的经历。闻人识楚与他二人因一首词相识,这也是他们最爱的一首。

    在这个人命贱如牲畜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我要为这世界操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即使注定要有无数生命死去。强大不是压迫弱者的理由,只能彰显内心的丑陋。牛和马的身体结构注定只有跪着才能生存,那么我绝不允许有人骑在它们的背上,神也不行。

    闻人识楚手紧按着窗沿,指节因太过用力显得泛白,望着楼下竹林出神,面色如常,内心汹涌澎湃!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我谓这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裁为三截。

    一截遗道,一截赠魔,一截还北国。太平世界,寰宇共此凉热。

    这一次,我绝不能再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