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漫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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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商清阙江山如画遇阻

    千秋历七百七十八年初夏五月中旬

    八百里江山如画,是江山楼的地界。一块块的稻田衔接着远处接连起伏的山脉,农民从沉剑湖引出的水渠如同蛛网般延展至四面八方。亦有人渔樵于江渚,白发弄扁舟。

    昔年,太宗皇帝巡游天下至此,愤然而回。这区区八百里较之御宇的版图,尚不及一个小目标,但被江山楼硬生生从疆域中剥离出来。有贫苦百姓,苦于赋税交租,无处求生。逃来此地之后,偷偷开垦土地,发展经济。

    江山楼主目睹这一切,默许一切。

    百姓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不用再向任何势力上交赋税,来到此地的流民越来越多,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八百里江山如画被打造成桃花源境。

    天地本是自然而然,应运而生。王侯大手一挥,此座山峰归我所有,若有来此打猎砍樵者,打死不论。能留在此地的怕是只有仙人的洞府了,仙人是万万动不得的,王爷们还要搜罗奇珍异品,苦心巴结。或许在这桃花源境,才是自然本身的状态。

    “老丈,这村落阡陌纵横,我绕了半日,没找到去处。往江山楼怎么走?”

    “唉,年轻人,怎么不早来寻我。我在这湖上捕了十几年鱼,每日都要送几尾给楼主。上船,我顺便送你一程。”

    “那便谢过老丈。”

    老丈欲将小船靠岸。那青年身高七尺,着素底蓝衣,将黑发随意地束在背后,面容秀气,眉眼柔和,嘴角含笑,温柔得像名女子。跃出三四丈,飞羽一般飘落在甲板上,船身不见半分摇晃。老丈不免赞叹:“好俊的轻功,来寻江山楼主的人想着也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不知老丈贵姓。”

    “贵姓称不得,村里的人都管我叫白老汉。”

    “晚生姓商,单名一个阴字。”

    商清阙端坐在船板上,无意扫过船厢,船厢顶是由一卷草席卷盖而成,挂着的蓑衣正好用来隔绝风阳雨雪。厢内环境也很是简陋,意外供奉着一尊令他很熟悉的小像,年轻女子模样,面容慈悲,不是佛像,是白莲娘娘像。香炉中竖着的一根清香还未燃尽。

    在苏杭地界的寻常家庭无论如何困苦,都不会少了这尊像,但在达宫贵族眼中却是不能提及的禁忌。商清阙的母亲就是白莲娘娘忠实的信徒,尽管她们的年龄相差无几,但她们曾都流离失所。白莲娘娘的追随者大都改姓白,这是为了感念她的再造恩德,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西子湖环岸有十多万人,他们都姓白。

    “老丈莫非也是苏杭人士?”

    “那曾经是我第二个故乡。少侠怎会知道?”

    商清阙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到了追忆与叹息,还有一闪而过的愤恨。儿时母亲向他讲起白莲娘娘的故事,每到结尾,她也是这般的神情。

    “我的母亲也姓白,老丈迁来此地生活,感觉如何?”

    白老丈先是感慨,又不知为何突然发笑,答非所问:“在此地倒是可以生活。”

    话虽如此,老丈手上动作起来,那小船游的飞快,迅速穿过一片芦苇荡,惊起一滩鸥鹭。

    “老丈,船夫我遇过不少,似您这般超然的划船技艺的船夫,也实在少有。”

    “唉,老头子我在船上大半辈子,除了划船捕鱼,也没什么在行的啦。”

    约莫半个时辰,已经能看到江山楼立在湖里的石雕,上有江山楼主亲笔所书:

    谁会平生意,尽付红尘里。挥毫处江山暮雨。

    争渡春秋雪作衣,梦醒时,黄粱戏。

    走笔锐利,八面出锋,尽显恣意狷狂。

    “到了。我就在此处等你,送你回去。”

    商清阙独步在庭院之中,地上铺砌着青石砖,缝隙之中夹生着绿藓。花圃上种植着许多不曾见过的奇异花卉,袭来幽香。

    偌大的湖心岛,人影稀疏,园里的人对他的到来置若未闻。不远处翠竹深掩的绣楼琴音渺绝,似乎牵引着他的方向。走过曲折的走廊,少见紫绮色的地毯彰显着此地主人独特的品味,穿衣戴紫,乃王公所好。

    江山楼主已然在楼上等候多时,独坐饮茶。

    “哎,你来啦。”

    “楼主为何扮作女子语气?初见时,似乎还未病发。”

    江山楼主咳咳嗓子,语气恢复如常:“没事,近来练功出点瑕疵。四年来我多次相邀未果,今日不请自来,可是想清楚了?”

    “我可以加入江山楼,但不接受指使。此外,我还需要一个完美的身份。”

    “呵,江山楼吸纳无数亡命之徒,哪怕是把天捅破了,为他只手遮天又何妨,但前提是他要心甘情愿为江山楼卖命。你如今走投无路还提出这般条件,岂不是坏了我江山楼的规矩。”

    “告辞”,商清阙不做多留,谈判失败,在此停留毫无意义。

    “罢了,谁叫你配得上我的偏爱呢。交易达成后,在江山楼能力之内,会给予你无条件支持,不过只有三个月的期限,如何?”

    “我要做的事,你不得插手。”

    “当然”,江山楼主挥手招出一块石牌,道:“那么,交易开始吧。”

    商清阙接住石牌,此物他早有了解:石牌是用明剑台形成时崩裂出的碎石异法打磨而成,极难被外物摧毁,被用于收集剑意。石牌留痕者便有加入江山楼资格,换言之,江山楼只收剑修。剑指划过石碑,留下了一道真实存在的浅痕。

    “这道剑意只有百日期效,今后每隔三个月,我会再来。直到你不再需要,或者我离开人世。”

    “够用了。如此提防,看来净水宗的经历已经让你看清些世界的真相,你终究是变得与以往不同了”。江山楼主看似无意的调侃让商清阙心中疑窦丛生,这句话他太熟悉了:几年来已经有三个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也正是因为这三个人的推动,让他彻底背离自己原有的人生轨迹。

    “你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林砚清究竟是不是受你指使,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对我说出这种话,我是否看清世界真相和你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两人之间层级的巨大差距注定商清阙没有发问的权利,只能被迫倾听。

    “在这片穹顶之下,没人敢回答你的问题,真相是需要去寻找的。无论何种棋局,你永远都只能是棋子,但天下这盘棋局,缺你不可。外面似乎来了不少客人,我送你一程。”

    飘然起身,转眼二人身处小舟之上。

    “白小子,摇船吧。稍后在湖心停留片刻。”

    “诶,好嘞。”对于突然出现的楼主,老丈是习以为常。数十年来此等情形不在少数。

    江山楼主看穿湖面,湖底的物象尽收眼底,其中有许多熟悉的事物,还有一些自己怎么也记不得了。他将石牌丢入湖心,沉剑湖上瞬间迸发无数剑意,杂乱纵横,激荡的水珠被粗暴地斩成细碎,无数剑气直冲商清阙而来。如此弱小的剑意简直是对湖中千柄剑灵的挑衅。

    二人皆不为所动,无声的龙吼传来,剑气消弭,似有无形游兽衔住石牌潜入湖底。上千剑灵能同聚于此,湖底必定有一柄绝世道兵坐镇。

    “这柄剑会有出世的时候吗?”

    “你觉得呢,白小子,继续划吧。”

    江山楼主倚着船沿,不知何时起,他的记性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以至于忘记了许多事,只能在偶然的瞬间记起某个零碎的片段。他仰头看着眼前挺立的人,下意识再次问起那个问题。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成了人间的皇帝,你会怎么做?”

    “杀。”

    问题还是曾经的问题,回答的人却不是曾经的人,也不是曾经的答案。

    “那你想杀谁呢?”

    如今的商清阙不会再困于任何谜底。“我想杀谁,就杀谁。”

    划船的白老汉大受震撼,划船的动作都有几分慌乱。在他普通的一生中,楼主从不会轻易发问,他的每个问题都有深意。

    “哈,幸好,你当不了皇帝。”

    江山如画距离岳州城并不远,祖洲修士禁法条例对江山楼主无效,下船后两息之间便瞬移到江山如画界碑野马坡。

    “诸位不辞辛苦,在此等候,为何不入江山如画用盏清茶呢?将客人拒之门外有违吾待客之道。”

    上百人把持着林间山道,服装各异,蜀山剑宗姜昶一行人也在其中。他们来自不同的势力,但今日前来都为了相同的目的。看到商清阙现身的一瞬间不约而同亮出法宝,杀气腾腾。

    商清阙横眉悬如刀剑,眼中尽是冷漠,直视众人,熙熙攘攘如同草芥。姜昶身负蜀山重任,必须将商清阙这个后辈带回宗门,在此之前他不愿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走出人群,凭借剑宗名宿的身份坦言道:“诸位且听我一言,商清阙与本宗往事想来在座义士皆已知晓。事关本宗根基,还望诸位莫要为难于他。待他与我一道去往蜀山剑宗之后,再任凭诸位发落,本宗绝不过问。”

    人群立刻开始骚动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忌惮姜昶的身份,有人反唇相讥道:“姜昶道友不觉得此言可笑?蜀山剑宗捉拿商清阙后,会对唾手可得的百万灵石视而不见?你莫非将我们当作三岁顽童?”

    姜昶一心想说服众人,苦口婆心道:“诸位信不过蜀山剑宗,难道还信不过我姜昶吗?我今日以名誉起誓,若蜀山剑宗违背诺言,我即使卖身为奴也必会凑齐这百万灵石。”

    “多说无益,除非你能立刻拿出百万灵石,否则各凭本事吧。”

    比起承诺,人们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利益,这才是常人的想法。姜昶只得轻叹一声,果断唤出飞剑不再多言

    “咳咳”,江山楼主略有尴尬,他发现众人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道:“为何无人问过我的意见?”

    “楼主你虽然不必遵守禁法条例,但却无权干涉八百里江山如画外发生的任何事情。楼主今日莫非要为了一个欺师灭祖的败类破例吗?”

    江山楼主遗憾道:“不瞒诸位,我正为此事纠结。你们为何要眼睁睁放他入内呢?刚才我与他达成交易要保他三个月平安,此刻我岂不是进退两难?”

    “哼,楼主违背誓言,那么禁法条例便视为废除,九洲再起烽火。孰轻孰重,还望楼主,三思。”

    近乎威胁的口气,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江山楼主收起和煦的笑容,经历流年淘洗,似乎人们都忘却了江山楼主这个名号的由来。

    “是我说的,不清楚吗?我索性在此宣布吧:即日起,三个月内私仇不论,祖洲境内若有人想取商清阙人头领赏,江山暮雨楼会不惜一切代价,必诛之,即使互相谈论,也不允许。”

    江山楼主的威势不加遮掩,倾泻而出,压得众人喘不过气,升不起丝毫辩驳之心。商清阙不动声色瞥过楼主一眼,满含深意。

    世人皆知五大灵宗势力庞大,但无人知晓多少个灵宗才能抵得过江山暮雨楼。见众人默不作声,接受了这个事实,楼主脸上再度浮现笑容:“那么诸位接下来是打算打道回府,还是入楼饮壶凉茶?”

    在场修士只得收起兵器,准备离去。

    “且慢!”

    姜昶踏将而出,不卑不亢道:“慢,敢问楼主,我蜀山剑宗与商清阙算不算私仇?”

    “算。”

    “我若请在场诸位擒下商清阙,算不算与江山楼为敌。”

    “可。”

    众人神色面露希冀,自己虽不能动手,但却可以帮助蜀山剑宗。姜昶道长一生重诺,百万灵石岂不是失而复返了么。

    “那么好”,姜昶看向商清阙,柔声道:“虽然你今日犯下天大的过错,但你与蜀山之事根源在我,我仍唤你一声师侄。可否随我回蜀山,解除明剑台的禁制。我向你保证,豁出这条命,只要不出蜀山,没人动的了你。”

    商清阙没有再如方才那般漠然,他走到江山楼主身前,目光直视姜昶的双眼:问一个问题,师叔只需回答是或不是。你若回答是,我自缚双手,随你回蜀山。”

    “请。”

    商清阙开始讲述起自己曾经的见闻:

    “我记得初次拜访蜀山剑宗时,在山脚下见到许多背着剑的少年朝着蜀山门人不停的叩拜,即使头破血流也不停歇。蜀山门人就端坐在方椅上,安然若素,处之泰然。我走上前去,想制止那群少年,没能成功。那门人把我认成拜师的学徒,让我进行测试,多次暗里索要贿赂,被我无视。他恼羞成怒,以测试未通过为由,严禁我上山。

    他扬言道:‘求道须坚心,若你能一日叩头万次,便破例允你拜入蜀山。’

    我瞥向他的双手,那门人根本就不会用剑,其余门人皆如是。当我亮明身份,他换做谄媚的样子,极尽讨好之能,神色中还带着一丝惶恐,他很害怕我揭发此事。前倨而后恭,令人发笑。

    入蜀山剑宗后,我发现真正修剑者亦是寥寥无几,更多的门人弟子只是略懂皮毛,做些端茶送水的差事。蜀山明明把他们当作奴仆使唤,他们却被美名其曰‘弟子’。

    即使是真正的剑修,想要登上明剑台也并不简单。若没有背景,不仅要完成蜀山剑宗发布的各种繁琐任务,还要有苦熬资历,做出贡献,打通关系。

    做完这一切,敢问还能有几分悟道的心力?明剑台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悟道圣地,而是蜀山剑宗奴役弟子的工具。师叔你身居高位,自然可以予取予求,一切得到满足,不问世事,潜心修道。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你只是看着,目睹一切的发生,无动于衷。

    我篡改明剑台剑祖所留禁制,令蜀山方圆四百里非剑修不得入内,蜀山剑宗可以封锁明剑台,却不能封锁四百里的江山。修道之人可以自由出入,此后无人能凭借明剑台奴役前来求道之人。

    如今能留在蜀山的皆是一心求道之人,粗茶淡饭,箪食瓢饮,再无财色名利的尘扰,不好吗。你和他们不同,你有良知,道心清净,我只问师叔一句。

    你是否还想回到曾经那个靠奴役门人锦衣玉食,动辄弟子服其劳的蜀山剑宗。”

    姜昶脸色顿时青红一片,想辩解,但无言以对。商清阙所说都是事实,他曾亲眼见弟子叩头昏厥,还为此大受感动,却从未想过细查究竟,如今想来漏洞百出。自己枉称百年阅历,却被门人愚弄至此,误人子弟。

    商清阙操控明剑台设下禁制,蜀山剑宗号称门下三十万剑修弟子,不出月余,竟调走二十四余万。这也算得上剑宗?

    姜昶不愧为剑道宗师,一念得悟,尘鞅散去,剑心通明,释怀大笑:“哈哈哈,师侄,你说的对,那不是我希望的蜀山。回宗之后,我会卸去剑宗首座一职,潜心修道,不再过问世事。嘶,上次看见蜀山是什么时候啊?

    一曲新词酒一杯,遥想当年明剑台。天尊剑祖安在哉?

    沽名钓誉笑人痴,剑子丹心几曾来。原来早就乾坤改。”

    当明剑台事变之后,蜀山上下皆欲将自己就地正法,企图仰借《天尊禁法条例》让净水宗忍下这口怨气,只有姜昶敢在剑祖堂前出剑,才能拖到净水宗赎金换人。

    商清阙对于劝离姜昶有十分把握,只是他并不开心。良心不该成为君子的负担。

    局面变化令人难以捉摸,蜀山剑宗成名已久的首座竟被小辈三言两语劝得退隐江湖,这怎么可能。见动手无望,人群说散就散,转身离开。

    “咻!”

    “我准许你们走了吗?”

    破空之声传来,鲜血飞溅,惨叫连连。众人惊觉变故,唤出兵器,立即四散开来,严阵以待。

    “竖子出手竟如此卑鄙,光天化日安敢行偷袭之事!”

    商清阙悠然走向战场中央,拾起宝剑,方才他趁众人转身之际,率先发难,飞剑摘头,连斩三人性命。他一手执剑,环视四周,不屑笑道:

    “我与尔等素无仇怨,今日若不是江山楼做阻,你们会轻易放弃对我的围杀吗?明明就是为了利益,跟我谈什么道义。若真有人是维护江湖道义而来,劝你速速离开,商某要开杀了。”

    “哼!楼主,此子率先妄动杀机,我等总不能引颈就戮吧。”

    “诸位随意。”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商清阙突然发难反倒令众人有了动手的理由,见猎心喜。

    “此子既然使出这种卑劣手段,看来早已堕入魔道,应速速诛除。我劝诸位道友群起攻之,万不可因顾及道义手下留情。那百万灵石......”

    商清阙丝毫不给他们统合阵线的时间,项上人头至此一颗,只有保留实力才有资格争夺归属权。所有人都不希望与别人分享这份巨大的利益,都想将百万灵石据为己有,这也就注定在刀剑临身前只会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灵修禁法条例》规定灵境之上修士不得在祖洲动用同境界灵力,否则定会遭受天诛,天诛时快时慢,但离地三尺,人头落地,绝非虚言。相应的祖洲除去蜀山与太华,严禁建设修行势力,祖洲百姓严禁在祖洲修行。修士身体常年受灵力滋养,体质强于常人数倍乃至数十倍,仍旧足以横行祖洲。

    但凡事总有例外,剑修以剑意入道,灵体双修。剑修向来灵气匮乏,攻击手段同样有限,总体弱于灵修。但在祖洲剑意不属于禁法范畴,屠灵修如屠鸡仔。

    “风流云净。”

    商清阙化气为用,操纵风势,形如鬼魅,挥剑斩向刀疤汉子。那汉子戴着一副精铁拳套,一臂做挡,反手轰向他的胸膛。商清阙重重接下此拳,面无表情。

    “你杀过八十一人,其中令你印象深刻的是一个长发女人,对了她还有个孩子。你不仅杀了她,还剖开她的肚子,把那名婴儿剜了出来。为此,你整夜做着噩梦。”

    刀疤汉子惊恐的看着他的双眼:“不可能......”

    失重感传来,刀疤汉子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来不及得到答案,九霄澄澈早将铁拳连同他的身体一并斩断。商清阙化作阎罗,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受伤,醉心杀戮的同时宣判死者的罪行。

    “你年幼时,伙同两人,残害同岁孩童,杀人埋尸。”

    “你滥用职权,逼迫女弟子当作娼妓,随意侮辱,杀害。”

    “你虽不曾亲手杀人,但你吃人。百城的活鱼要吃人心吗?”

    “你,也吃过。”

    ......

    挥剑的手不曾停下,也不能停下,商清阙浴血奋战,斩杀多人,但自身同样遭受所处重创。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出......”,商清阙再度斩杀一人,不得不将九霄澄澈插入地面,强行支撑着身体,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他看向江山楼主,道:“你还不出手?”

    江山楼主笑而不语,没有插手的意思。

    “啧啧啧,诸位,他已无还手之力,我想现在可以讨论讨论这颗人头的归属了”,一名身姿妖娆的女修掐好时机提议道:

    “诸位,小女子境界低微,自知无力争夺,但跋山涉水来此,耗费颇多。每人给我二百灵石,我愿对天尊立誓,即刻退出此次争夺。如何?”

    “拿去。”

    二百灵石消除一个竞争对手绝对划算,大部分人都默认此次交易,但少数人连这点灵石都不愿出。那名女修也不计较,约莫收了一万多灵石,果然守信,远遁而去。又有三五人效仿此法离开,利益比之赏金,虽然不多,但胜在安全。再然后就没人同意此种利益交换了。人头归属尚不明了,却已投入数千灵石,风险太大,况且离开的人未必个个守约。场上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的警戒着周围,他们都是潜在对手,人人求而诛之的商清阙竟反倒成了空气一般。

    “愿意与我平分灵石的过来”,一名兜帽男子开口,只见他身高八尺,格外魁梧,立于人群之中如鹤立鸡群,只是看上去就觉得实力强大。许多人争着加入同盟,他伸出两根手指,道:“我只要两个人。你,还有你过来。”

    见加入失败,其余人同样开始拉帮结派,寻找盟友,为自己增加胜算。

    “我?”

    被指中的一男一女皆感到不可思议,但还是选择走到他的身旁。青年抱拳施礼道:“大侠你好,我叫舒怀。”

    少女抬头仰望高大的身影,款款施礼道:“我叫沐潇湘。”

    兜帽男子扫过她青翠的发丝,道:“润灵术你可会用?”

    “会。”

    “等会儿,为我传输灵力,你负责保护她,灵石三人平分。同意就准备吧。”

    “嗯。”舒怀答应的十分果断,初次闯荡江湖便有大佬带飞,还真是幸运。

    柔弱的少女反常地摇了摇头。

    “不同意,你可以走了。”

    少女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为了除魔卫道才相约来此吗?为什么大家张口闭口都是灵石呢?”

    她的语气满是怯懦,声音不大,但似乎极具穿透力,嘈杂的人群顿时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她吓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但也只是一瞬间,接着又恢复先前的氛围。兜帽男子抱臂低头看着她:“你你可以走了”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不要灵石,你能帮我杀了他吗?”

    “为什么?”

    “他刚才杀了我师叔,还说了一堆奇怪的话,我师叔绝不是那样的人。你替我报仇吧。”

    兜帽男子不想回答,活动着筋骨,突然握紧双拳,道:“开始吧。”他一个箭步,飞身而出,一拳将早已锁定目标轰杀。只是一拳血肉横飞,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全凭借自身恐怖的力量。随即化拳为刀,中招者无不摧筋断骨。他疯狂攻击着众人,许多临时搭建的联盟被迫加入战斗。

    “不是要杀商清阙吗,他这是?”

    舒怀执剑掐符挡在少女身前,当然道:“不把水搅浑,怎么浑水摸鱼,做好你该做的事。”

    少女虽有疑问,但还是开始为他输送灵力。灵力即生机,不伤及要害,既能或作灵气护盾,还能不停的恢复伤势,这是灵修的优势所在。商清阙若有足够灵力支持,就不会这么轻易丧失战力。

    乱战终于开始,每个小团体倾尽全力,招数层出不穷,迅速造成了大量伤亡。这本应是商清阙逃离的大好时机,但他立在场中,很是扎眼,仅仅压制伤势都十分困难,何谈逃脱。野马坡的林间土路渐渐被成暗红。修士之间的战斗不同于街头巷斗:

    巷斗碍于朝廷律法,不能下死手,见红就得收手,以免闹出人命;修士不受律法约束,只信奉弱肉强食,绝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必须要把对手置于死地,否则等他站起来,死的就会是自己。

    酣战之际,一柄飞刀闪电般袭来,商清阙抵挡不及,人头飞落,临死前他用最后一口气,将九霄澄澈射向江山楼主。

    “不好意思,这百万灵石我就笑纳了。”一名身材瘦似猴形男子凌空跃起,正想用口袋收起人头,尸首忽地冒起青烟,化作两截符纸小人飘散在地。

    “替命符!该死的姜昶!老狐狸。”

    场中的商清阙原来一直都是替命符变化而成,那真正的商清阙在哪?残存的众人根本来不及疑惑,那名兜帽男子还在屠杀着存活的人。

    (替命符:须剥离一丝神识为引方可发动,形成可以操纵的身外化身,化身实力以本体支出的灵力多寡为准。化身消散时,会对本体造成永久性神魂损伤,效用平平,鲜有人用。)

    “还不快住手,商清阙根本就不在场!你在做什么!”,正在战斗的那人突然瞥见兜帽里露出的一缕发丝,如鲜血般艳红,立刻向看见阎王一般逃遁,惊慌失措。

    “快逃,他是不死鬼黎欢!”

    那男子索性扯去兜帽,鲜红的发丝飘扬,喉间的致命伤痕显露,活着就是黎欢的身份证明。黎欢与商清阙经历相似,也是近些年忽然声名鹊起的人物。传闻数年前他新婚之夜,独孤双绝曾参加酒宴。那时他还是名普通人,后来不知如何得了血凰魔尊凤羽裘的一半传承,嗜杀成性。

    血子温虹以独孤双绝下落为诱饵在凤麟洲宿云国境内设下天罗地网,妄图夺取传承。黎欢身负六十余道伤口,七处致命,浴血奋战,杀出重围。温虹不甘,追杀千里仍被逃脱。东武林皆言有朝一日,黎欢必成魔尊,入主血凰窟。北漠浮屠山一决,凤羽裘能从天尊剑下存活或许皆赖于此。

    场上残存的一二十人心石顿时跌入谷底,默默靠拢在一起,该如何对付一个杀不死的人呢?

    “逃?往哪里逃?”

    耳后适时响起的声音,三更催命。再回头,商清阙挡在江山楼主身前,手持九霄澄澈,毫发无损,冷笑道:“抱歉诸位,攻守异势了。动手!”

    上岸后,商清阙用一丝神识驱动替命符,将所有灵力以及九霄澄澈交与替身参与战斗。本体则潜藏在暗处恢复灵力。以损失一丝神识的代价,才能得到这般战果。

    众人无法动用灵力,手段有限,能造成的伤势对于黎欢而言忽略不计,只能被屠戮。绝望之际,有人尝试违背禁法条例,强行动用灵力争取生机。天诛立刻触发,空中幻化飞剑,将其头颅斩落。

    商清阙不由得望向江山楼主,他无奈笑着摊手:“我说过不会出手。”

    “逃!快进入江山如画!只要进入那里就能活下来。”

    残存的十来人找到生路,拼命逃向江山如画,尽管二人拼命追杀,还是放跑了三四人。商清阙有心追杀,但人逃进江山如画,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了。无奈收起九霄澄澈,朝黎欢走去。

    “有趣,真是一场好戏啊”,江山楼主不忍抚掌赞叹道:“催动替命符,劝离姜昶,在众人失望之际先声夺人,利用人性,各个击破,一连击杀十数人。

    而后装作重伤无力引得众人争利猜忌,为本体恢复拖延时间,暗中指使黎欢分化团体,破局的同时激化利益冲突。独自一人时做事常常瞻前顾后,步步为营,可一旦加入集体反倒行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人就是这么奇怪。

    待到众人死伤惨重,你适时登场,收拾残局,至此完成以一敌百,轻松取胜的结局。我仿佛从这场纷争里看到了历史的缩影。”

    “我不懂历史,但我懂斗争。”

    “好吧,我有个问题,神识无论分成一百份,还是一千份都有用完的一天。此举对修行百害而无一利,你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你既然得到江山楼庇佑,为了眼前小小的胜利,牺牲自己的未来值得吗?”

    商清阙转向江山楼主,认真答道:“不斗争,怎么成长?我修炼的时候,一百个敌人也在修炼,今天杀一百个敌人,明天就少了一百个更强大的敌人。今天如果我输了,就毫无未来可言,所以我只能一直赢。”

    江山楼主收起笑容,郑重的点头,表示认可回答,同样的回答,上次是在一百年前

    “麒麟子商阴之志,今日得见。你,是个英雄。”

    好戏唱罢,江山楼主也没了兴致,向二人告别前又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你给那柄剑取了什么名字?”

    “九霄澄澈。”

    江山楼主点点头,带着活下来的那四人消失了。二人终于得空,黎欢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交易结束,我要的消息呢。”

    “嘘。”商清阙凌空一指,剑气洞穿远处的杨树,树后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才答道:“那名毒师来自杀楼,月前刺杀参天涯时,身中冰刀雨剑,被参天涯操控西海垂天之水倒灌列姑射山,引发天地雷暴。到场时已不见她的踪迹,我不觉得她能活下来。

    你若真想探查,御宇都城西北角烂泥巷有棵歪脖病柳,朝树洞里丢一两黄金,自会有人与你联系。不过研制不出八大奇毒的解药,即使真能对上独孤双绝,也不过白白送命罢了。”

    “多谢。”黎欢似乎没听到他后面的话,立刻动身进京。

    “慢”,商清阙向他射去一道飞符,道:“此符乃是我剑意所制,特殊情况下或有奇效,就当作是附赠品了。”

    两人各奔东西,有交情,但更像是萍水相逢。还未到饮酒作乐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商清阙经过沐潇湘与舒怀时特意停留,二人瑟瑟发抖,遍体生寒。

    “玉灵宗没那么简单,你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另外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应该坚定自己,不能轻易退缩。

    想要闯荡江湖能力不够还是接着读书吧,我只比你大六岁已经是祸乱天下的魔头了。”

    商清阙渐渐远去,他的衣袍还是那般一尘不染,像澄净的蓝天,像来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