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漫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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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鸳鸯镜破 上

    常年久居的别院让他有些认不出,门外高挂着两盏红绣灯,站在外面就能看到在空中飘扬的鹊桥旗,旗上缝制的云雀嘴里衔着银铃,随着清风发出“铃铃铃”的声响,

    除此之外,再无别音。

    商清阙推开半掩的大门,就如平日里那样。

    进门的同时他察觉到曾经设下的结界被悉数拆毁,取而代之的是天罗地网,看来想再出去,难了。

    走过小桥流水,月色下,水面泛滥着鳞巡的波光,一切如旧。推开中门,高朋满座,净水宗诸位高层长老皆在此处,四周围着实力不俗的弟子。

    没有想象中的钟鼎鸣食,玉壶光转;没有想象中的凤箫声动,夜舞玉龙,有的只是桌上摆放着一柄柄的神兵利器。一瞬间,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犹如透体寒芒,其中又有一股意味不明的狂热。

    商清阙视人无物,方才推开门,看到堂中那抹红装,他就深深沦陷,无法逃脱。

    半生辗转,颠沛流离,追逐着一场场的幻梦,追求了一生的理想,也不知能否实现。最后的终点,短暂芳华过后,星雨落尽,游人散去,在灯火阑珊处,生命中最珍爱的那人穿着一袭红装,就在此时粉墨登场!如果就在这里结束的话·。。。。。。

    “真好。”

    “堂主那酒中有化骨毒,万万不能饮下。”

    脑中有一道传音让商清阙回过神来,左前方站着一位少年,没记错应该是今年群英会后自己提拔上来的孩子,就像当年参天涯提拔自己那样。

    商清阙与先前在丹堂判若两人,没有任何理由,抬手一掌将其轰飞五丈,昏迷在地。今时不同往日,他对净水宗的任何人都再无好感。

    “离宗数月,连尊卑有序都忘记了吗?”

    孙正长老一掌拍的红木桌炸碎,木屑横飞。

    “放肆!”

    “孙长老,不对,该叫你孙副宗主。你倒不必如此,至少我名义上还是刑堂堂主不是吗?这点权力应该还是有的。”

    且叫你再猖狂半刻,孙长老愤然回座。

    “哼!来人把未末带下去治疗。”

    商清阙目的明确,不再多言。跨进大堂,也不知时不时自己带起的清风吹得贡桌上一对红烛摇曳,上面列着两座牌位:

    净水宗宗主参天涯之位

    爱妻梦淮之位

    左右两边空置着两张椅子,走到参梦离身边,商清阙兀自跪下对着参天涯的灵位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孩儿回来了。”

    参天涯这些年对待他毫无保留,功法秘籍,倾囊相授。恩将仇报,忘恩负义骂得自己倒是一点不差。

    两年前商清阙被魔道伏击,贯穿心脏,重伤垂死,逃回宗门。参天涯毫不犹豫取出净水宗唯一一粒九转回天丹“黄泉留步”,丹圣左玄真亲手炼制,乃是那颗长生不死药的原方。服下丹药后商清阙身体立刻灵气奔涌,生机无限,此后三个月即使心脏早就停止跳动,他体内灵气充足到抬手都能感受到筋脉撕裂。

    随后参天涯亲自带着他出海遍访名医,商清阙事后才知净水宗耗费巨大代价才请动祖洲药王府府主神术,用补天之术让自己起死回生。

    药效这般恐怖的丹药,若岑天涯当初能服下此丹,再精密的算计,众人也只能饮恨当场。

    只此一颗,他怎么肯用来救活我的性命,师父那时在想些什么,人性当真难以捉摸,不过对于现在都不重要了。

    参梦离头戴凤冠,盖着红盖头,低垂的目光看到下跪的商清阙,骂道:“无论谁站在身旁,你永远都是那么的虚伪。”

    听到佳人开口,他放下心来,若盖头下的女子要还是别人,今天可就白来。

    “不管怎么说,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商清阙正色回答,迟迟不见堂外来人,佯怒道:“净水宗人都死绝了?连个司仪都凑不出来。”

    仍是无人,才记起可能司仪刚被自己一掌拍晕,那只有自己来了。

    “一拜天地!”

    二人对着皇天后土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对着牌位再拜。

    “夫妻对拜!”

    “礼成!”

    盖头下,参梦离神色复杂,如果没发生那件事,自己现在应该会笑吧。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早已结成坚冰,感情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不过累赘罢了。启阖间,美目只余下冰冷的杀意。

    三拜过后,商清阙牵起她的玉手,指引方向。他手指来回揉捏纤纤玉竹,感觉已是两种味道,久久才吐出二字:

    “瘦了。”

    洞房内锦衾纻褥,红帐绣帷,陈设有序,一看便知被精心布置过。藤椅红床,小塌云香。中间一张八宝檀桌上放了些瓜果桂糕,酒器茶具。

    床边摆放的镜台是梦离常年所用,她搬来此屋了么?

    摆放着木梳,描笔,胭脂盒等等一些零碎。

    那张鸳鸯铜镜极为贵重,是当年她母亲所赠,据说特意找技艺高超的铜匠打制而成,意义深重。

    商清阙扶娘子在床边坐下,稍稍坐定,参梦离迅速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出来,接着就是一声冷哼,房间里的那对凤烛似乎都被冻结了起来。

    商清阙捏着红绡的尖角,红绸之下,那佳人的面容可以想象。所谓的独对红妆,琴瑟和鸣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终究放开了手,任红绸滑落,坐在檀桌旁,就着泣泪的红烛抽起了那支灰玉烟杆。在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呢?两人对坐无言,商清阙仰望着天边明月,从月上柳梢,到月沉西山。

    窗外压抑的那些杀意,屋内冻结烛火的冰冷,此时能理解他的或许只有天边的月牙。商清阙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有明月为证,可偏偏就朝阳不曾见过,也不能叫它看见。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真当结局来临时,再坚定的内心也抵不住那股空虚。忆风光少年时,鲜衣怒马,恣意纵情,权贵王孙尝欲求一帖而不可得。繁花落尽,鹤唳华亭,这第八重还真是难捱。商清阙就这么想着,渐渐的,烟味压过云香。。。

    荡漾开来的烟味令参梦离低蹙黛眉:他何时开始抽的烟叶?她尽管看不到屋内景象,但她笃信,此时坐在那里的颓废男人,自己从未见过。她心中升起一股揭开盖头的冲动。

    参梦离站起身跙循地挪动脚步,伸手在前方摸索。商清阙抬手去扶,被她一掌推开,商清阙还是牵住了她的手。待她坐下,商清阙不似先前,果断放开了手,没有丝毫留恋。参梦离摸到摆放的酒壶,斟满两杯,弯曲手臂将面前那杯停在面前。

    “喝酒。”

    看着杯中酒水泛着诡异的绿光,商清阙将之端起,穿过她的手臂,仰头一饮而尽。确认他饮完,参梦离决定在人生的终点放下所有,选择释怀。

    “这酒里的化骨毒,无药可解。”

    她肯主动跟自己说话,尽管毫无感情,商清阙还是稍感欣慰,笑道:“倒是没喝出一点酒味儿。”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隔着红布不好吗,你我就不用露出血海深仇的模样。”

    “是你杀了我父亲,我父女二人可曾负过你?在最后这点时间里,我准许你。”

    商清阙掀去盖头,看着日思夜想的面容,经过妆点,头戴凤冠,朱唇就像开放的牡丹那样,美的不出所料,他眼中格外平静。

    对上他的目光许久,参梦离开了口,平淡如水:“没什么想说的吗?”

    “如今你肯将一生托付与我,岳父大人泉下有知,可以瞑目。”

    参梦离确信这绝对是自己一生之中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漠道:“很好笑,但原谅我笑不出来。没有别的了么?”

    “黛眉不适合你,不然,我帮你重新描一个。”

    商清阙示意让她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参梦离看不出异样。他用丝巾沾点水将黛眉的描痕擦净,捏着那支描笔,精心作画。参梦离注视镜中的自己,任由笔尖勾勒。他捏着描笔在她眉间慢慢的游走。

    “黛眉让你看上去十分悲伤,你不笑的时候,似那西子凝眉,心事忧忧。”

    “近年来女子不都流行描黛眉?”

    “人与人本就不相同,别人看起来美的,在自己身上未必合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是这个意思。”

    参梦离突然的皱眉让描笔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缺笔。

    “别乱动,还没画完。”

    她的眼光中满是疑惑,不可置信,恼怒:“为什么?化骨毒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发作?”

    “饮下之前,便已被我全部解掉。”

    商清阙表现出来的不在意在她看来像是一种轻蔑,参梦离一拳敲在镜台上,那面她最爱惜的鸳鸯镜掉落在地,镜中二人的倒影变的扭曲起来。

    参梦离坐在床角,用那块红布掩住花容。

    “我不会向你解释什么,我如果真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不会来此。这毒酒泛着绿光,我明白你是想让我死的心甘情愿,不然绝不可能如此明显。

    但杀我的代价不该是你的生命,我会在天亮时战死,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活着,做你想做的事吧。”

    “你还想解释什么?你大可不必装作有苦难言的模样,还嫌面具带的不够久吗?”

    商清阙惟有沉默,这段感情不该以争吵为结局。他想了想:“写给你的那封信你读了吗?”

    “没有。即使看过也洗刷不了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

    那是商清阙最后的解释,也是一切的真相。除此之外,他再也无话可说。想起脑海中的景象,商清阙似乎又回到二人在九曲回风台那个时候。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说说为什么要背叛正道吧。”

    “一切都被我都写在那封信里。”

    “信被我烧了,现在说也不迟。”

    “好啊,其实。。。”,商清阙看着天际那抹红霞:“天亮了。”

    朝阳如赤鲤般跃出天际,借着万丈霞光,商清阙手中闪过银芒,将窗户轰碎。

    “九霄澄澈!”

    九霄澄澈撞在结界之上,将之崩开一道缺口,窗外埋伏的众人惊愕不已,在场长老少说也是修炼四五百年的前辈,自问绝对做不到这种地步。

    “诸位,此子天赋有目共睹,今日若去,好比纵虎归山,日后我净水宗必遭灭宗大难。我等应放下所谓的脸面,务必将此魔子诛杀在此。一同出手!取其头颅者赏灵石二十万。”

    孙长老率先腾空而起,把守住那道缺口,断绝商清阙的生路。半空俯视着他,若能将商清阙在此正法,既能挽回颜面,抛去本宗悬赏的四十万灵石,余下六十万的进项尽可收入囊中,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