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将后背往椅子上重重一靠，仰起头来盯着昏暗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有些明白这个异常空间的运作规则了。

    在这里，不能被“看到”。

    这种所谓的被看到，并不是方识自己的主观感受，而是由异常空间自己定义的。

    第一次他与那个哭泣奔跑的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虽然触碰不到对方，也完全没觉得对方的视线有与她交汇，但女人从他身边经过了，就已经被定义为“看到”他了。

    如果自己用同样的方式从某个人身边跑过，就算只是余光也会看到那里有个人的，这并不需要认清楚这个人是谁，只要知道在那里就够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变化，拐角才出现了楼梯，引导着他去到了天台，最终被女人推了下去。

    而第二次，方识确实是躲着那两个人了，然而自动亮起的电脑显示器成为了某种进行的信号，才导致一直在电梯厢里“待机”的女人走了出来，然后跟着中年男人来到4楼。

    然后，打开了这间监控室。

    他们没有真正的相遇。

    只是两个人走之后，方识从值班室里出来的一举一动，都被大楼里的摄像头照得清清楚楚，于是他们隔着屏幕“看到”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唯一可以乘坐的电梯里才出现了变数。

    而这每一次的变数，似乎都是为了将他从空间里彻底消除。

    “第一次……”方识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次是齐沫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出来的，那么第二次……

    方识抬起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是那个在他快要崩溃边缘出现于脑海中的巨大眼睛。

    或许齐沫说得没有错，只是方识一开始认为的避免了异常空间对自己的伤害，和齐沫所想表达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契约确实保护了他，在他要被空间消除的边缘将他扯回了现实，这种从致命伤害处保护自己的机制，和方识想的安全得如若无人之境是不同的。

    所以谨慎行事，在有契约的情况下，仍然是必须的。

    可那只眼睛是什么？

    之前将他从空间里推出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海水，这一次却是一只怪异的眼睛？

    方识摇了摇头，放下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不是在这种地方该思考的问题，既然他成功避开了被看到的flag，那么就应该抓紧时间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折腾到现在，他还没有触摸到西装男人的任何信息。

    只不过，这种被“看到”在异常空间里有着特殊意义，只要触发了，就会启动清除的程序。

    如果这就是齐沫说的空间的自定逻辑的话，被看到这件事，或许给西装男人留下过什么深刻的印象，而且这种印象并不只是一次两次，否则不会出现这个激烈的反应。

    方识一边想着一边出了监控室，将门轻轻关上之后，又返回到了电梯里。

    他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半天情绪，才伸手按了一下那个被磨损的13楼按钮。

    4楼变成了地下室，那就不能保证13楼还是原本的13楼，但是他手头可以确定的楼层只有这一个了，现在别无选择。

    至于异常空间里的这种“看到”的机制是否被触发，就要看电梯的上行了，上一次到了6楼电梯就自己打开了，黑色的鞋印凭空出现在里面，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眼睛和手臂。

    如果能安然到达目的地的13楼，就说明方识的分析是正确的。

    他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盯着显示楼层的屏幕，数字在缓慢中一个一个改变，并没有觉得比先前变快多少。

    6楼很快就到了，方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对应6楼的按钮也是亮着的，不过电梯厢却没有因此逗留，而是继续以很慢地速度向上爬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电梯厢里非常安静，也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即使是这样，方识还是紧张出了一头汗。

    一直到到了13楼，电梯门缓慢打开，外面的丝丝凉气飘进来，他才赶忙一步跨了出去，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的猜测是对的，是有根据的，只要不被看到，就是安全的。

    而等方识稳定了心跳抬起头来时，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两边有很多房间，尽头是透着月光的小窗户。

    他回来了，他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条走廊。

    方识认得出这里，右手边的凹陷空间里没有楼梯，他赶紧快速回头看了一眼。

    紧闭的电梯门，代替了原本空无一物的白墙。

    他想了想，用手按了一下下行的按钮，电梯门又再次打开。

    白色的光源为方识照亮了走廊的一段路，不过因为没有人进入电梯，过了一会儿又静静消失了。

    方识按亮手电筒，左右照了照，然后贴着右边的墙边稍微往前走了几步。

    他先看到了那间没有上锁的毛玻璃门，借着手电筒的光亮还可以看到玻璃后面物体模糊的轮廓。

    他似乎不能再往前走了，上一次就是在这个位置，远处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然后那个哭泣的女人就从里面跑了出来。

    方识无法确定这是停留时间触发的，还是靠近距离触发的，总之他不能停留在这里了。

    此时卫生间的门还是紧紧关闭着的，门缝下面透着黄色的暖光，只可惜他听不到声音，所以不能确定这时候卫生间里是否有异常的动静。

    方识吸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颊，两步朝着毛玻璃门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直接握住门把手将门打开，然后麻溜地钻了进去。

    屋子里留下了生活的气味，不过好在并不难闻，只是没有足够的光线和照明，显得分外黑暗。

    方识也顾不得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蓝白色的脚垫上，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才重新抬起手电筒往屋子里扫了一圈。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屋，小小的玄关和客厅几乎连成一体，再靠里能看到一道关闭的房间门，而另一边因为墙体的阻挡看不清晰。

    他伸出手打开了鞋柜，以黑白色系为主的鞋子整齐地码放在其中，两双黑色的西装皮鞋，剩下的都是方便活动的运动鞋和更为休闲的鞋子，它们打理得很干净，可以看得出来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

    鞋柜里没有女式鞋子，这让方识有些兴奋了起来。

    难道这里是西装男人的家？

    否则这样一个堆叠的地方，为什么会在写字楼风格的楼层里，夹了一间如此突兀的房间？

    “工作的场所和生活空间融为一体……”

    方识轻轻关上鞋柜，从脚垫上站了起来。

    刚走进客厅，他就发现了这里与玄关处的不同，如果说鞋柜整理得相当整洁，那么眼前的客厅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状况，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的生活空间。

    沙发上杂乱地堆放着换下来的衣服，从T恤到长裤，从外套到袜子，把沙发占得感觉都快没有坐下的空间了。

    茶几上和茶几周围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外卖盒子，有的打开吃光了，有的看上去像是吃了几口就摆在那里。

    茶几面上垫着好些乱七八糟的宣传单，却都被外卖的汤水浸染得肮脏不堪。

    方识站在沙发旁，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

    往左手边看去，发现之前被墙面挡住的位置是一个半开式的厨房，里面整洁地摆放着各种东西，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被经常使用过的，跟玄关一样非常干净。

    更深处有道紧闭的小门，方识估摸着是厕所。

    他绕着茶几走了一圈，感觉实在没有下脚的地方。

    他又没穿鞋，尽管离开这个异常空间之后，并不会因此影响到现实的自己，但内心还是不想踩在这片乱七八糟的地面上的。

    方识只得原地转了一圈，将目光放在挨着客厅的屋门上。

    他走过去扭动了一下门把手，然后顺利地将门打开，一个空间不大的卧室出现在他的眼前。

    卧室的情况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看着要比客厅干净不少，只是床上的被子揉成一团堆在床尾，大小两个枕头横七竖八地放在床头。

    床边的床头柜上摆满了各种物品，把照明用的小台灯团团围住，一套浅灰色的睡衣塞在柜子和床的缝隙里，让方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无声地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一个装着半杯透明液体的玻璃杯晃了晃，又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

    没有味道，应该是水。

    接着他看到包装不同的几盒药堆在那里，有吃完的，也有还没开封的。

    药盒包装上生涩又陌生的文字引起了方识的好奇心，他从中拿起几个空盒子，“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阿戈美拉汀片……”

    全都是拗口的名字，方识念了一遍感觉自己转头就能忘记。

    包装上的文字也是小小的，电筒一照白色的包装就反光到看不清楚，但他还是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才蹙着眉头放下东西。

    “……吗……”

    微弱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来，划破了整个空间的寂静。

    方识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浑身汗毛倒竖，立刻屏住呼吸，关掉了手里的电筒。

    “…………有…………吗…………”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听见声音？

    声音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