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的说话声一直断断续续传出来，好像因为感觉到外面有了人，被锁在里面的男人越发恢复了没事人的气势，一会儿要处罚这个，一会儿要质问那个的，嘴巴如同机关枪没个停下的时候，听得方识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方识至少在这个时候确定，厕所里的男人应该不是异常空间给自己设置的陷阱，这么聒噪又自以为是的人，实在是太过鲜活了，鲜活得不像是空间本身能够完美复现出来的。

    至于对方究竟怎么进来的，只有把人弄出来再一点点想办法回忆了。

    方识收回观察客厅的目光，还是先摸回了卧室，将不大的房间上上下下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该想到的，困难一般不都是这样设置的吗？

    你越怕什么，人家就越是要来什么。

    走出卧室的方识径直走向了厨房的位置，没一会儿就在洗碗柜下面的大抽屉里找出来一双未开封的橡胶手套。

    他麻溜地戴上，重新皱着眉回到了客厅。

    “我说……你找到没有啊？一把钥匙而已，需要这么久吗？”

    “外面能有多大点地方啊，这人做事是要有效率的，有效率才有成果，像你这样可不行啊。”

    “你呢……你要先分析，想想一切可能性……然后呢……再按照顺序……这不是很简单……”

    厕所里男人的声音逐渐从方识耳中远去，他弯下腰拎起一个外卖包装袋，任由烦人的声音左边进右边出，没有任何一丝阻碍。

    这就是身经百战的学生，在不想听的时候，可以彻底放空自己的大脑跟听力，为身边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

    方识原以为这样的技能只有上课的时候用得着，没想到今天还得到充分利用了。

    他又接着提起几个外卖包装袋，统一放在电视柜旁边的空角落里。

    然而这些包装袋和内容物似乎都经过了长时间的发酵，相互之间粘连在一起，即使没有声音，也能感受到那种不容多说的黏腻。

    方识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这时候他更希望自己是闻不到味道，耳朵听不见声音到目前为止，只有坏事没有好事。

    压在下面的几个外卖盒子看上去倾倒了有一段时间，里面的汤汤水水流到了茶几上，混合成一滩深棕色的不明液体，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一直到他把茶几上面全都清空了，看着这“色彩斑斓”污秽不堪的桌面，晚饭吃进去的东西似乎都顶到了嗓子眼。

    茶几面上并不是空的，只是现在被污染了以后看不太清楚是些什么东西。

    方识忍着异常反感的冲动，伸出手去扒了扒，发现一小叠订在一起的A4纸，上面写着什么“方案”，什么“计划”之类的，甚至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愣了一下，走到茶几正面，将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顿时亮了起来。

    要不是在异常空间，方识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牌子的电脑，可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坚挺地正常运作了。

    屏幕上堆满了各类文件和文件夹，数量虽多但都进行了归类，不过看上去基本都是跟工作有关的。

    方识脱下一只橡胶手套，尝试着打开了几个文件，没想到里面的内容非常的清晰，一字一句相当通顺，可惜的就是他看不太懂这是做什么用的。

    翻了一会儿没有收获，方识只得又把手套带回去，关上电脑，又继续在茶几上地毯式摸索。

    污渍和糖水被方识推得从茶几边缘流了下去，同时也激起了更为刺鼻和恶心的味道，等他在一团吸附了汁水变得软乎乎的纸巾里摸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种身心刺激他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抿紧嘴巴，方识沉默着来到洗碗池边，把橡胶手套和融成一团的纸巾冲掉，发现里面果然是挂在铁圈上的两把钥匙。

    这是房子里常见的配置，一把使用，一把备用。

    方识把手套往池子里一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捏着洗干净的钥匙重新回到厕所门口。

    也许是因为方识一直没有搭理对方，那种无穷无尽的碎碎念，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而如今听到了脚步的靠近，里面的人又躁动了起来。

    “怎么样？找到了？”

    “就一把钥匙嘛，怎么能找这么久的啊，你办事一点效率都没有，是哪个部门的？”

    “像你这样的，我们根本要不了，重新找个地方历练历练，多积累点经验再来吧，你这样只会拖累我们的进度。”

    方识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但并没有扭动，只是默默地听着男人说话。

    这人是不是以为自己还在现实世界？是不是以为这儿还是他一张嘴就能决定别人生死的地方？

    这是没有眼力见儿，还是因为长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不管在哪里，说什么话都是有用的？

    这个男人为什么在这里？

    西装男人一路跟着他到引川报社，是为了寻求帮助，也是为了留住方识，才拉住他把他扯进异常空间的。

    那这个男人呢？

    它们这些怪异会无缘无故将人带进来吗？

    而且不仅带进来了，还把人锁了起来。

    “喂！你在听没有，喂？！”

    似乎是发觉钥匙没有扭动，里面的男人抓着门把手晃动了几下厕所门，见门没有打开，语气里才带上了一些慌张。

    方识看着摇晃的木门，低声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发现外面还有人，男人的紧张和不安立刻烟消云散，方识听到他轻咳了两声，然后笑了。

    “你在这楼层工作，你还能不知道我是谁？你到底是哪个部门的？”

    “再不说……再不说等我助理找到我，等我出去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之前说的话可都是为了你好，你们这些人年纪轻，没什么经验，那就乖乖听我的，保你们错不了。”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不把门打开，你可就别想在这儿混下去了，就算你跑了也无所谓，我一查监控就知道你是谁！”

    方识一下听笑了，他靠在门边看着那把钥匙。

    “你……你笑什么笑？”门里的男人语气中带着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怒气，“你不会也是神经病吧？该不会就是你故意把我关厕所里，然后又假装来救我，想要邀功吧？我跟你说，你这点小伎俩在我这儿根本不够看，劝你打消了这种想法，赶紧让我出去，我说不定还能申请让你从轻处罚！”

    方识朝着玄关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捏住钥匙，轻轻扭了一下，“你刚才的话的意思，是说你是管理这个楼层的人？”

    “那不然呢？！你就没看过电梯口的荣誉墙吗？第一张照片可就是我的，你一天天上班都关注些什么，这都没看到过，你的心思真的在公司上吗？”

    “可我觉得……好像是你的眼神不好。”方识继续扭动钥匙，手上感觉到咔嗒一顿，知道门打开了，不过他紧抓着外面的门把手，没有立刻把门拉开。

    “你几个意思，你到底还想不想……”

    没等男人把话说完，方识毫无征兆地一下拉开了门，只见一个人影从厕所里轱辘一下滚了出来。

    在他眼前的确实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脑袋上没有几根毛了，一个显眼的啤酒肚把衬衣撑得鼓鼓的，感觉扣子随时都可能炸开。

    对方从地上费劲地爬了起来，转头伸出手指着方识张嘴就想骂，但似乎是意识到周围过于黑暗，顿了一下之后，带着疑惑地转头往回看。

    紧接着，又猛地扭头，问方识：“你把我带什么地方来了？！”

    男人的脸上满是愤怒，说话的时候两颊耷拉下来的肉都在颤抖，配上本就不怎么看得过去的样貌，显得更丑了。

    “这是你负责管理的楼层？”方识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男人眉头皱了一下，用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把方识从头打量到脚。

    也许是没从方识脸上看出他想要的那种小心翼翼和逆来顺受，男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咯出一口痰，“呸”一声吐到了地板上。

    “我工作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公司里居然有这种隐秘的空间，还被你弄成了住所？”男人叉着腰看了一圈屋子，“水电用的都是公司的吧？你倒是还挺会的，但是被我抓到了。”

    然后没等方识说话，男人扯了扯领带，挺着他圆溜溜的肚子朝玄关方向就走了。

    即使到了这一步，男人似乎也没意识到他并没有在自己日常生活工作的地方，又或许，他并不想承认，他这样一个“成功人士”，会莫名其妙落得如此禁地。

    方识无声地跟在男人后面，然后快到玄关的时候，躲在厨房墙边。

    他现在不确定外面有什么，特别是那个从厕所里出来的女人，她走掉了吗？还是继续在等待被触发？

    方识不想轻易被看到，但是他想让这个男人试一试。

    对方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说不定被吓一吓，就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处境，方识也就能问出些什么。

    男人在门口的脚垫上使劲蹭了好几下，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才皱着眉打开了房门。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

    那个被长发遮住脸的白衣女人就站在门口，一只手捂着嘴，和男人面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