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慌乱叫声传入方识的耳中，也许是在这样无声的世界里待得太久了，突然听到来自同类歇斯底里的声音让他忽然觉得有些聒噪，心头甚至染上了一丝不安。

    他有些担心，担心这个世界平静的外表会被男人不受控制的声音彻底打破。

    但同时，方识也不敢站出去，阻止男人继续发出声音。

    然而令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就在男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时候，原本在门口仿佛窥视屋内的白衣女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肩膀抖了抖，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这样的行为让方识非常意外，他无意识地迈出一步，想要去看女人的去向，但很快理智占据了上风，让他停了下来。

    也许是看到方识动了，又也许是看到吓他一跳的女人转身跑开，这个秃顶的男人像是找回了自我一般，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什么人，不要跑！你能跑到哪儿去！”男人用两只手撑着地面，动作笨拙地想要快速起身。

    奈何他看起来过于手脚不灵活了，再加上那个碍事的大肚子，踩在鞋垫上花了两下，硬生生半天没能起来。

    然后就见他憋红了脸，抬起头来看着方识吼道：“没看见我起不来吗？也不过来搭把手？！像你这么没眼力见儿的人到底怎么在我们公司做下来的啊？”

    方识不做声，一边思考着一边伸手过去拉男人。

    他紧盯着门口的位置，却再也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心下的疑惑就更深了。

    男人在方识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昂了昂脖子，用手扯了一下发皱的衬衣，面色如常，就好像刚才尖叫的人并不他一样。

    “下次不要等我开口，要自己学会用眼睛观察，做事也要主动点。”

    男人的脸上又恢复了神采，即使身处一个陌生的黑暗空间，即使看到了一个造型鬼魅的女人，但他内心似乎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在一瞬间就说服了自己，从而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方识见他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走到门口的位置往外看，嘴里“啧”了一声，“工作也不好好做，在楼里晃来晃去的干什么，等我一会儿找到她，绝对得给她点惩罚……”

    说着，男人就要往门外走。

    方识听着对方的话，心念一动，一把抓住了男人圆溜溜的胳膊，“你认识她？”

    男人皱起眉头，他光秃秃的脑袋顶在微弱的月光下仍然能反着油亮的光，他似乎不太喜欢方识的这么行为，垂下眼眸看了看拉住他的手，才又慢慢抬起头来，“我认不认识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谁？”方识完全不在意男人的态度，现在和这种人纠缠这些没有意义。

    男人闻言笑了，上下打量了一圈方识，用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语气说道：“怎么，看上人家了？我劝你还是收收自己的小心思，别一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吗？万一你成了个现在说的，那什么……哦对，跟踪狂……变态……那我不成罪人了？”

    方识眯了眯眼睛，他盯着男人的双目，没有说话。

    男人也同样回看他，似乎是想用眼神中的某种自认为的威慑力，让方识知难而退。

    然而他失败了，方识还是紧紧盯着他，把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但年龄、阅历和奇怪的自尊心放在那里，不允许他做出退缩的举动，于是他也梗着脖子继续看方识。

    有隐瞒。

    方识能感觉到男人眼中潜藏着的心虚。

    这种反应结合刚才的话语，男人一定是认识这个女人的，但在这里的女人不过是异常空间创造出来的形象，那只能说明他们在现实里相识。

    如果这样想的话，这个奇怪的活人会出现在这儿，或许并不是凑巧。

    紧接着方识松开了男人，侧身从他旁边走过，把脑袋伸出屋门小心翼翼地朝外面看了看。

    走廊上一片寂静，已经看不到女人的身影，只有那间卫生间的门如方识之前预料的一般打开了。

    想到这里，方识有些紧张，立马转头朝走廊的另一头看去。

    还好，电梯居然还在。

    果然是因为上一次进入的方法不对，他才被直接困住，最后只能上天台的。

    “你看啥呢，这么小心翼翼？”男人的声音忽然在方识耳边响起，然后就见他双手插着口袋来到了走廊上，“你该不会是贼吧？来偷我们公司机密的？真是……年纪轻轻人长得还行，怎么能堕落到干这一行呢？”

    方识现在已经完全确定，这个男人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所以一句都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现在有更在意的事情。

    被看到的是这个秃头的男人，而不是自己，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确定这里你认识吗？”

    听到方识的询问，男人悠闲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甚至吹了个口哨，“虽然不知道你这个生活的空间是怎么偷偷摸摸搞出来的，既然被我知道了，等明天天一亮，我就会去跟上面汇报……至于这走廊，当然是我们公司的走廊了，工作那么多年，我还能认不出来？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说着，男人还真的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摸着墙壁，一只手朝电梯那个方向走。

    方识没说话，就那样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就到了那个拐角的凹陷处，男人似乎也摸到了墙壁的转着，停了下来。

    接着方识就见他睁开眼睛，满脸的得意洋洋，用手拍了拍墙壁，说道：“看吧，这里是上下的楼梯间……你呢，我就大发慈悲一次，也算是为了感谢你救我出来，趁天没亮赶紧收拾收拾从楼里滚出去吧，不然明天来的人可就没我这么客气了。”

    方识的眉头皱了一下，开口问道：“你说这里有什么？”

    “楼梯啊！这么大一个楼梯你看不见？”男人扬起眉毛审视方识，“你不会是有什么夜盲症吧？”

    方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指了一下电梯的方向，“那这里呢，你能看到这里有什么吗？”

    迎接方识的是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男人不可思议的笑声。

    “我说小老弟，你……你不会其实是脑子有问题吧？那儿还能有啥，那不就是一面墙吗？”

    “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你可别吓我啊，离……离我远一点。”

    方识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朝电梯的方向走了一步，问道：“如果这里是你们公司大楼，那你们没钱装电梯吗？”

    此话一出，男人顿住了，笑声也停止了，他抓了抓自己没有几根毛的脑袋，似乎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男人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双手叉腰站定，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嘶……电梯呢……”

    还没等男人转身开口再说什么，一阵奇怪的响动从走廊的那头传了过来。

    方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按了一下电梯的上行按钮。

    紧跟着就听到了男人的叫喊声，“卧槽，卫生间里漏水了吗？这么大的水？！后勤的怎么做工作的？！”

    方识一边等电梯门缓慢打开，一边回过头去确认。

    发现幽暗走廊的那头从卫生间里涌出了大量的水，那绝对不可能是漏水导致的，它像海浪一样汹涌地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方识看不见楼梯，他是绝对不可能跟男人站到一边的，而且涌过来的水带着一股令人生厌的铁锈味。

    是血的味道！

    鸡皮疙瘩攀上了方识的双臂，他猛地一下跳入电梯厢里。

    外面太黑了，只靠月光无法正确分辨水的颜色，但他的嗅觉绝对是做不得假的。

    方识可不想被这样的血水淋到一身潮湿，反正男人看不见电梯，他也懒得顾对方，只是飞快地敲打着关闭电梯门的按钮。

    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看到男人慌张地爬上了楼梯，然后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左顾右盼。

    “艹！你跑哪儿去躲着了？！快给我出来！给我想想办法！”

    或许在男人的视角底下，方识像是毫无声息凭空消失了，可他没有义务去照顾这个一直觉得自己更高人一等的男人。

    更何况承受了那么长时间的语言攻击，方识就更不想管了。

    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哪有空管别人？

    救出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方识在紧闭的电梯厢里长舒了一口气，“自求多福吧……”

    外面的血水比想象得要更为凶猛，顺着门的缝隙开始一点点往里面渗，方识知道不能这样在13楼坐以待毙。

    水往下流，人就得往上走，他得让电梯上行，不然迟早要殃及到自己。

    可是应该往哪儿去呢？

    方识盯着楼层按键，想起电梯门关上之前男人的位置，于是仰头看了看电梯厢的天花板。

    随后，按下了楼层面板上最上面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