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棵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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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车间已经满负荷生产了,但任凭他们如何加班加点的赶,订单却是有增无减。大批外地人涌入东临,每天都会有扛着简陋行李的异乡人穿过尘土飞扬的土路,往环城南路西的瓷作坊密集区赶去。尽管宏业隔三差五都有新工人进来,但做不了两天就没了踪影,而且更要命的是,有的做了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员工也在流失,别的工厂招不到人就涨工资,民工出门在外就是为了赚钱,当然是哪里工资高便去哪。眼看着工人越来越少,老板郑淼功还在对严谨建议提高计件单价犹豫不决。

    最后,郑淼功迫于压力不得不提了计件单价,但为时已晚,因为提的那点价并不多,每个员工的工资一个月下来多的还没三百块,不比其他厂多,走了的员工哪里还会再回来?

    这天午饭时间,严维安与师傅赵文赶完一个急件,到食堂打好饭刚坐下,闻东庆把辣椒酱往他面前一推便站了起来。

    “连班?”

    “不连,早晨起得早,抓紧时间休息会!”闻东庆丢下这句话匆匆走出了食堂。

    “这小子,莫非在?”严维安看着白雪明和闻东庆一前一后的背影,觉得哥们最近的举动有些反常,晚上下班找不到他的人影,吃饭也不象往常那样等他。但他随即摇摇头:“怎么可能?白雪明的男朋友是我师傅赵文,他不止一次我们面前说白雪明是他老婆,既然称之为老婆,那俩人之间关系肯定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严维安和闻东庆同在一个车间,可一上班就各忙各的事,连说话都顾不上。有时迎面遇上了问他在搞什么,只是笑而不语。他也没那么大的精力去关注别人,妹妹的回信已有些时日了,可最期待的那封信却迟迟未到,那是他最无法释怀的事!

    饭吃到一半时,严谨走了进来,打好饭菜坐在他对面,边吃边问他有没习惯这里的生活,对食堂还有些什么样的要求?已经吃过饭的朱青平、“廖华山”和赵明亮坐在那里看电视,见严维安和厂长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天,也围拢过来。

    “你们四个,加上闻东庆,就成五壮士了!”严谨嗬嗬笑了笑,突然说出这句话。

    “严厂长这是在骂我们吧!”“廖华山”递给严谨一支烟,笑嘻嘻的反问道。

    “在厂里把烟收起来!”严谨挡住“廖华山”递来的烟。

    “廖华山”脸上一时堆满了尴尬,厂里可没规定食堂不让抽烟。

    “从你们进厂到现在,来来去去了多少新员工,我就看重你们几个,打心眼里最喜欢的就是象赵明亮这种脚踏实地干事的年轻人。现在厂里这样缺人手,你说你们不是宝是什么?我哪舍得骂!”严谨的视线从“廖华山”身上移开,笑嗬嗬的说道。

    严维安当然清楚严谨为什么会夸奖赵明亮。赵明亮的工作是生产隔片。按照规定,生产隔片的原材料必须先利用边角料,在边角料不能满足生产需要的情况下才能用规格纸板生产,而那必须要经过主管同意才行,最后实在没用的才要清理出去。边角料都是乱七八糟不规则的杂料,有单胶、面纸、单瓦、双瓦、细瓦,有的甚至还是成捆的退贷,长年累月的堆在内分切和内装订车间的角落里,几乎占了一整间房子。由于生产隔片的地方环境很差,白天晚上都需要开灯,要想利用废料,就需要在生产前先对废料进行整理分类,而成捆的退料更是要拆掉后再整理。以前做隔片的员工没一个人按规定做,经常趁管理人员不注意时用规格纸板生产隔片,屡禁不止。严谨也为之感到头疼,做隔片灰尘大,工资没别的部门高,又没技术含量,是厂里最被人瞧不起的岗位,老员工没人愿意做,新员工通常也是做不了几天就开溜了。然而自从赵明亮接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在那里呆上十四五个小时,而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整理废料,一个月不到,那个角落竟然空了。这些都被严谨看在了眼里,自然就给赵明亮换了个甩面纸的工作,那个工作虽要一把力气,可工作时间短,工资还比其他生产线要高,赵明亮自然喜欢的不得了。

    “严厂长,要不要我回老家去给你带些人来,你只要给我报来回的路费就可以了!”朱青平接过严谨的话。

    “你能带多少人过来?”严谨盯着朱青平。

    “十来个没问题!”

    “那行,我也不会让你白跑,你只要带一个人进厂,厂里就奖励你五十块!”

    “真得假得?”朱青平一脸的惊讶。

    “当然是真的,通过职业介绍所我们也是按人头要付中介费的!”

    “可是,我现在回去也没路费呀!”

    “下午上班了你去财务那先借三百块钱做路费,我一会给财务打声招呼!”

    “你个奸驴,没去做传销真是他妈的亏大了,这样好的肥差都被你捞了去!”严谨刚离开,“廖华山”指着朱青平就骂。

    “这算锤子的肥差?来时坐了几天火车,屁股上都长茧了,如果有可能,老子这一辈子都不愿再坐火车!”赵明亮不屑地说。

    “×妈的,家里农忙基本上都结束了,现在回去哪里找不到几个十个人来,路费不用出,进来一个人就奖励五十块钱,还不扣工资,如果带上一二十个人来,比一个月工资都高,多美的差事啊!”

    “哎呀,真是的!”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他们不得不佩服朱青平的脑瓜子灵光。

    由于南环路的改造,部分电线杆需要移动,整个环城南路都要停电一天,打工仔们便利用这从天而降的假日用自己喜爱的方式消磨着难得的时光。有的人聚在一起打扑克,有的人去逛县城,有的人去看录像,有的人去打台球,而睡觉却是严维安的首选。这一个多月来,每天上班时间都在十四个小时以上,即使是中秋和国庆这样的法定节假日也不例外,他早已疲惫不堪。

    “这小子,都看不到结果精神头还这么投入,看来我是白劝了!”严维安从食堂回到宿舍没见到闻东庆,便知他十有八九和白雪明出去了,于是摇摇头。前几天,他从闻东庆口中得到证实,他俩确实在谈恋爱,便劝了几句。他带着对许艳茹万般纠结的郁闷心情,躺在床上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他明明是要回家去的,却突然闯入一片乱石林立的地方,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象是遇见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周围好静,静的令他毛骨悚然。他顺着一条幽静的小径来到缭绕在云雾中的庭院前,一个酷似许艳茹的女子正在茅屋后劳作:“你是谁,怎么会和我家艳茹长的如此相像?”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并没作答,依然低下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

    严维安打算推开形同虚设的院门上前去问个究竟,就在这时,他被人推醒。

    “别睡了,别睡了,仓库着火了,大家赶紧下去帮忙把库里的纸箱纸盒搬出来,尽量让损失降低到最小!”仓管老王一脸焦急的催促道。

    严维安这才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塑料和沥青味。

    宿舍里除了严维安,还有其他四个人。三个人在玩诈金花,另外一个人是“廖华山”,他既没睡觉也没玩扑克牌,而是靠在床上翻看地摊杂志。老王急切的叫声没能让那三个诈金花的人丢下手中的扑克牌,“廖华山”却已冲了出去。

    严维安连忙穿上衣服跑下楼。成品仓库房顶上已是浓烟滚滚,火焰象是一条条蛇在迅速漫延,并不时发出竹子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由于屋面铺得是油毡,过火速度很快,油毡上的沥青滴在哪里,哪里便成了新的火源--所有等待发货的成品可都堆放在那里啊!

    由于南环路在施工当中,消防车从城关中路开过来没办法靠近,只好绕行。

    十几个员工看着越来越猛烈的火势,渐渐放弃了抢救物质的行动,只是躲在远处看着。

    郑淼功很快赶来了,他焦急的用大哥大打电话。而一直在慢悠悠装模作样搬东西的“廖华山”看见老板时,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飞快的跑上二楼,从阳台跳到仓库屋顶,冒着滚滚浓烟撕扯着油毡。严维安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也忙跑上去加入到撕开隔火带的战斗中。风裹着令人滞息的浓烟,他们被矄的睁不开眼,“廖华山”一脚踩空,差点从五六米的屋顶掉了下去,幸亏他反应敏捷抓住了竹杆,严维安靠过去将他拉了上去。

    最后还是消防队赶来终止了大火的漫延。严维安和“廖华山”俩人在那天的行动中不同程度的受了轻伤。

    后来查明,那场火灾是隔壁塑泡垫厂的工人在厨房煮饭时油锅着火引发的。

    那天因为停电,严谨一大早来厂里转了一圈便回去了,其他管理人员也都不在。火灾过后,从来都不过问车间事务的郑淼功开会表扬了“廖华山”和严维安,在各奖励了他们五百块钱后,亲自任命“廖华山”为车间副主任,而据说那个职位空缺至少一年有余了。

    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却有人为严维安抱打不平,因为“廖华山”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那么对于一同参加灭火的严维安再怎么着也该给个一官半职吧!

    可严维安只是笑了笑,有那五百块钱的奖励他已知足,因为终于可以有钱寄回家了。

    厂里发生火灾的这天早晨,闻东庆和白雪明俩人却在山坡上进行着他们甜蜜的爱情。那是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是闻东庆在一次徒步冒险中发现的。十月中旬的早晨,风和日丽,周围的植物少了春的稚嫩,更没有夏的青碧,它的绿是凝重的,有着老成持重的厚重感!茂密的树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松针,在阳光的映照下显的愈发金黄,那是一种神圣的色彩。远处的山岚间,薄雾依稀可辨,空气中隐约有野菊花的花香。离他们不远处是当地农民种植的玫瑰,花蕾已被采摘一空,只留着枯萎的花梗(那种玫瑰不是供欣赏的,它是作为调味品的那个种类)。鸟雀不时从他们的头顶掠过,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只灰色的山鸡带着七八只幼崽在觅食。

    闻东庆在给白雪明速描。当白雪明红润的嘴唇落入视线中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萌动。他们第一次独处时他就想吻她,可是她不答应,他也就不敢造次。而此时,他想,却又担心再一次遭到拒绝。于是,他合上本子,掐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她的颈脖处轻轻撩动,她用手挡住,他又去撩她的耳朵,她便捂住耳朵。

    “姐,”闻东庆凑近她。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一种女孩身上特有的气息。

    在这个特定的场合,他相信白雪明会明白那个“姐”字的涵义!

    果然,随着那个字喊出口,白雪明的脸上便泛起了粉红色。她的嘴唇微微翕动,胸口剧烈起伏着侧过身去。

    闻东庆霸道的掰过她的头,笨拙地把嘴唇印在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