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棵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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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随着严维安和闻东庆两人走出宿舍,翟素芸扒在“廖华山”的被子上,眼睛一直盯着贴在墙壁上的照片。那张十二吋的照片是最大的,它被贴在正中,他和那个女人牵着他们女儿的手,那个女人穿着素色格子的T恤,下穿乳白色休闲裤,赤脚站在清澈可见鹅卵石的水中,微微上扬的嘴角挂着幸福快乐的笑,他手里拎着六只拖鞋,眼中却是满满的幸福,他们的女儿伶俐活泼可爱,与他所说的婚姻不幸极其矛盾。

    上次来找他时墙上可什么也没有,由此可见,这些照片是最近才贴上去的,这就能说明他这是决意要甩掉她!难怪自从去做过人流手术后,无论她如何恳求,他再也不肯见她。

    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扑漱扑漱滚了下来。

    她虽是本县人,但由于所在的乡在纳雪岭下,交通极其不便,来回一趟几乎要一天。她的不幸是从十四岁那年开始的,那时她正上五年级,与几人合伙采私煤的父亲死在了矿洞之中。由于父亲的去世,家里的状况随即就变得捉襟见肘,没多久她便不得不缀学回家。十个月后,平日一起玩耍的几个伙伴突然之间全部疏远了她,她问他们,可她除了得到了一脸的唾弃外,却没问出丝毫的原因。只到有一天深夜,她在睡梦中被开门声惊醒,黑暗中看见母亲小心翼翼(或者也可以称之为鬼鬼崇崇)的躺在了床上。由此她留了意,第二晚,当母亲再次溜出家门时,她尾随在身后,母亲却走进了一个男人的家,三个小时后才回来。那个男人在外地做生意,老婆在两年前离世后就很少回家,膝下无子,只是这半年以来回村却频繁了许多。原本她就因为母亲让学习一直都不好的弟弟继续上学,而她尽管每次考试都拿全班第一却退学家而怨恨母亲,现在又因为那事使自己蒙羞,于是就萌生了离开那个家的念头,三个舅舅因为母亲的缘故也不待见她和弟弟,过了没几天,她便随村里出门做工的人来到县城。由于年龄不够,规模稍微大一点且又管理规范的厂进不去,她只能到一些小作坊里做彩绘。在那里,她认识了来自江西的阿珍。阿珍那年十九,长她几乎四岁,俩人很投缘,自然而然就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好友,可她们认识没多久,阿珍却辞工到工地开卷扬机去了。那时她才知道,阿珍早就做了包工头吴飞龙的情人,且已有了一个女儿,为了躲避计生办,吴飞龙把女儿寄养在远嫁至东临的表姐家。

    后来,她被松坂那一带的小混混刘骏纠缠,于是只好做了他的女朋友。她压根都没喜欢过他,更谈不上爱,可她无法摆脱,不过好的一点是刘骏慑于吴飞龙的警告不敢对她怎么样。她想或许这就是命,她期待有朝一日来自四川的刘骏能够带她远走高飞,离开那个令她蒙羞的家,而眼下,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放任他与其他女孩子鬼混,甚至上床。

    一次,她随阿珍去吴飞龙的表姐家看女儿,在那里看了一盘录像带,名字叫《聚散两依依》,她在苏盼云和高寒俩人悲欢离合的爱情中找到了寄托,从那以后,琼瑶和诸多伤感的言情文字从此代替了她绝大多数打游戏的时间。她没那么多的机会看录像带,于是言情小说就成了她下班后的第二功课。不到一年,她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把琼瑶的小说几乎搜罗了个遍,从《窗外》、《水灵》、《白狐》、《燃烧吧,火鸟》、《我是一片云》、《几度夕阳红》到《心有千千结》,当然,她还涉略过岑凯伦,亦舒等。

    去年十月上旬,她和刘骏到宏业找阿珍。说起来也真是倒霉,前几天上班时一不小心眼睛里溅到了天兰水,虽然及时用清水冲洗了,可还是发了炎,她不得不听从医生的嘱咐戴上墨镜避光。当她和刘骏正站在楼道口等阿珍时,听到一个声音:“哎,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赶紧出去!”

    她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用很流行的话说,真是酷毙了。阿珍与她没说两句话就被叫走,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他在进入车间后又回过头来看她。她从阿珍那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廖华山”,宏业的车间副主任。

    那夜,她失眠了,整夜都沉迷在那一回眸之间,她相信属于自己的爱情来临了。“可是,他结婚了没?他有女朋友吗?”

    初次邂逅后,渴望见到他的念头时时跳出来,可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三天后,她一个人去了宏业,但是很遗憾,她没看到他。她第一次品尝到煎熬的滋味,原来思念一个人会如此痛苦。于是过了两天,她又去了,就在她以为又见不到他时,他却从办公室里出来。

    走在环城路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没话找话,很快便来到了环城中路。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摩托车自行车一辆接一辆的从城关中路飞驰而下,他忙从她左边来到右边,最初虚环在她腰间的胳膊骤然搂紧了,神情专注的护着她,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占便宜的意思。那一刻,她被幸福感紧紧围裹着,想起不久前自己跌倒在地时他紧张的表情,泪水便不由自主的模糊了她的视线。在她的记忆中,除过父亲这样围护过她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虽然她与刘骏拍拖了快两年,却从没感受到过这份幸福的守护。

    “你怎么会与阿珍那种女人称姊道妹呢!”他显然没留意到她的感动,过了路口,他又恢复到了嬉皮笑脸的那种状态。

    “阿珍怎么了?她人很好的!”

    “她也能算好女孩?她今年还没二十,吴飞龙四十一,年龄翻了一翻好不好?”

    “他们之间的事我不好评价,”她再次被感动了。虽然阿珍品行不坏,可他能说出这句话分明就是关心她:“但我希望以后你别再说阿珍了,反正谁对我好我就认定是好人,谁对我不好在我眼里就是恶人一个,即使他的官再大,再有权有势!”

    “典型的实用主意!”他揪着她还残留有青春痘㾗迹的脸蛋:“哥是关心你,因为象你这么漂亮性感的女孩,稍有不慎就会被男人吃了豆腐,懂不懂?”

    听着他带有几分挑逗的恭维话,她心里跟灌了蜜似的打掉他的手:“你是不是经常用这些甜言蜜语泡妞?”

    “那哥这就算是开始泡你了?”他嘿嘿一笑。

    黑暗中,她的脸很烫,但什么也没说,或者说,当时她心里已经默许他那样做了。

    “如果算,那哥有空了带你去舞厅跳舞怎么样?”

    “你会跳舞?”

    “还行吧,伦巴恰恰慢四快四迪斯科样样都会!”

    “真的假的,那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识见识了!”

    接下来他又问她的年龄,但她没告诉他,她担心说了实话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幼稚,而骗他又没那个必要。可她问他年龄时,他却很是坦率。

    那天后,无论她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因为脑子中无时无刻不闪着他的影子。她无数次都想要联系他,却在拿起话筒时又放弃了,她不能确定他所说的是否属实,因为象他那么高大却又帅气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没有女孩子喜欢呢?

    “或许他就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归宿呢,那我这样瞻前顾后忌不是就错过了?”这样的念头一经在脑海中闪现,便不再消失,她笃定这就是缘分。

    十一月的那天,天气骤然转冷,风裹着阵阵寒意,看上去像要下雨。她和魏玉萍吃完中午饭回宿舍加厚衣服,却又不想去上班了。魏玉萍走后,她窝在床上玩了一会游戏,又捧起小说《燃烧吧,火鸟》,耳边是她喜欢的《我想有个家》。

    刘骏来拿他的游戏机。因为她心里想着“廖华山”,便对刘骏有些冷落。刘骏钻进被窝对着她的脸吐了口烟圈:“是不是老子这几天没来找你,呕老子的气呀!”

    她厌恶的皱皱眉,狠狠一脚就揣了过去:“滚你妈一边去!”

    没有丁点提防的刘骏便滚到了床下,他爬起来恼怒成羞扑在她身上,象发了情的公牛似的撕扯她的衣服。

    她从枕头下摸出剪刀。

    “既然答应做老子的女人,凭什么不让老子碰!”刘骏指着她。

    “你要发泄找其他女孩子去,如果我不愿意你动粗看我会不会来真的!”

    “你妈,咱走着瞧!”刘骏领教过她的狠劲,无可奈何的拿上游戏机离开了。

    独卧许久,她觉得整个人都被寂寞孤单吞噬了。那次被他半拥着经过十字路口的温暖驱使着她来到宏业。正值夜幕低垂,也真是巧,她刚到宏业厂门口就看见他,然后他请她吃饭。点菜前,他问她吃不吃大蒜。她问为什么要这样问,他说很多女孩子都不吃蒜的。这令她再次感动,她吃熟蒜,但不吃生蒜、姜及辣椒,可是刘骏从来都没问过她这些。吃过饭走出餐馆,却开始下雨,也好,这样就可以与他多呆上一会了,或许这正是上天的安排。她和他来到阿珍吴飞龙临时休息的工棚。

    话没说上两句,他又要回去上班。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冲动的从后面抱住了他:“阿山,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而后,他转过身抱住了她。他的怀里很暖和,真的,她希望一生一世都这样被他抱着。

    可是,在那一天,在那个极其简陋的地方,她的贞操却被他轻而易举的就拿走了!而那天,她真的只是希望被他抱抱而已。

    那晚回去,魏玉萍见她脸色不好,关切的问她是不是和刘骏吵架了,她摇摇头。她整夜都睁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让阿珍帮自己拿个主意,可阿珍接到呼叫回过电话来,她却又不愿说实话。接下来的几天,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他,去了又怕被他那样,可不去怎么办?既然已经被他睡过,她就是他的女人,他就该负责到底。想想与他在一起的时光虽短,但予她的温暖幸福却比她和刘骏两年加在一起还要多的多,她相信爱是不能用相处时间的长短来评判的,一见钟情的爱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句话的,她相信书上说的没错。既然他爱她,那对于先前没有了解到的就要抓紧时间去了解,而不是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

    于是,她主动联系了他。

    在此期间,刘骏又来纠缠,为了不遭他骚扰,她索性把自己和“廖华山”之间的事告诉了他,而且还换了厂。

    在他们缠绵一个多月后,有次做爱结束,肉体上的愉悦还没散尽,他吞吞吐吐的告诉她说他已经成家,有一个女儿,只是因为与妻子感情不好才不得已出来打工!她傻眼了,是啊,象他那样帅的男子,早该想到已成家了,可。

    那晚,她哭着离开了。十多天过去,她哭过,也悔过了,可是爱他的心却没改变。十二月下旬,她开始恶心呕吐。魏玉萍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和刘骏干那事怀上了,在那之前,她从来都很准时的大姨妈迟迟没来,但她没在意,倒是魏玉萍的玩笑话使她猛然醒悟。这令她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们还没结婚就怀上了他的孩子,喜的是她和他的感情终于有了结晶。她一个劲的打他的传呼,他却回的很少,有时电话刚接通就挂断了。

    元旦那天,她去卫生所检查,大夫明确无误的告诉她怀孕了。她来到城关中路,担心去宏业厂里找他会惹他不高兴,便呼了他。他很快便来了,在人来人往的城关中路,本想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他怀孕的事,可她开不了口。想去他厂里再告诉他,他又不肯。她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在值班,是不是又在欺骗她,便尾随他来到宏业。

    往楼上去的时候,她告诉了他怀孕的事,他的表现正如她在言情小说中读到的情节一样,令她心寒,然而,她不管,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的那样惨,既然他的婚姻不幸福,那她就等他与那个女人离婚,然后娶她!

    那天,他又要了她。

    元旦后,她强烈的妊娠反应引起了阿珍的注意。在阿珍的一再追问下,她道出了实情。阿珍当时的表情可以用瞠目结舌四个字来概括:“原来我们床上是你俩!”她咬着下嘴唇,低着头不说话。阿珍去找了他,可没想到阿珍回来后也劝她去做人流手术。她犹豫再三,还是在他的陪同下去了医院。当她被阿珍扶着从手术台上下来,回头看见容器中那半瓶血水时,她的心比冰冷的医疗器械在子宫内搅动还要痛,那是她和他感情的结晶啊,竟然就这样被残忍的中止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做完人流手术后他却开始躲她。她一天呼他无数次,可他一次都不回她。那天夜里,她终于忍无可忍,冒着雨闯进了他们宿舍。那夜,他好话说了一个晚上,她也没离开,她不再相信他,她要他给她一个与那个女人离婚的时间表,否则就不离开。直到第二天早晨别人都去上班,他才最终答应,她不放心,又让他当着她的面给那个女人写信,内容当然是关于离婚的。他一一照办。她当天就把那封信寄了出去。她原以为那样做之后就堵死了他的后路,他会和以前那样待自己,但是没多久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或许那封信的地址根本就不存在,而那个女人的名字她也不知道,他完全可以胡编乱造一个。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翟素芸盯着墙上,她突然觉得照片中的女人的笑象是一束阳光,瞬间便融化了她心中那缕单薄的自信。她觉得自己好可怜,象一个名符其实的傻瓜,被这个男人骗的团团转。

    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