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棵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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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白雪明和闻东庆从溜冰场出来,沿着用大理石铺就的步行街向前走去。步行街是东临繁华的商业地带,紧临金圣河。河两岸的建筑、商铺、广告牌、桥体上都装饰有霓红灯,尤其是东临最大的呈祥大酒店,它极其耀眼的灯光显得格外霸道,而最能体现这个时代脉搏的是那轻狂且又极度张扬的音乐,它们是最敏感也最不稳定的流行元素,很容易就会掀起一波浪潮,也很容易被下一波的浪潮冲击并替换。

    步行街的改造工程还没结束,但这丝毫没影响到夜色下人们的心情。

    白雪明在路旁小摊上买了一袋话梅,打开包装先捻了一粒送入闻东庆嘴里,这才往自己嘴里放入一粒,津津有味的嚼着。

    闻东庆皱着眉头。

    “怎么啦?”白雪明连忙问。

    “太酸!”闻东庆指着自己的嘴巴,看起来很是难受。

    “没有哇,我觉得还行啊!”白雪明又捻了一颗放在自己的嘴里,慢慢的品着,困惑的看着闻东庆:“我经常买这个牌子的,跟以前的一样呀!”

    闻东庆一脸坏笑的看着她。

    白雪明很快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一时羞的满面通红,追上前去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他们就这样打闹着,累了就坐在便椅上休息一会,又继续往前逛。已过了十点钟,下班后两人就来到城关镇,算起来已快五个小时了,但谁也没提回去的话。这是他们的甜蜜时光,没有忧伤,没有失望,有的只是十指交叉牵手相伴的快乐和幸福。

    细雨在灯光下随风旋舞着,纷纷扬扬有点乱。

    “象是盐雪。”

    “什么雪?”白雪明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名词。

    “就是一粒一粒那种,看上去好象没有雪瓣,我们那儿习惯性的把这种雪称之为盐雪!它们一般下在每年的初冬季节,没有鹅毛大雪那样的满开飞扬,也没银装素裹那样的壮观!”

    “小庆,如果下雪天走在雪地里,会不会落的我们满头都是?”白雪明张开双臂旋转一圈后问道。

    “象不象这样?”闻东庆弓着腰学着老头那样走了几步,而后嘿嘿一笑看着白雪明:“那我们两个就算是白头携老了!”

    “谁要跟你白头携老了?”白雪明笑的满面通红。

    “你头上是白的,我头上也是白的,我拉着你的手,不是一对老头子老婆婆是什么?”

    白雪明叹了一口气没言语,只是低下头默默往前走。

    “小雪,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好了,我们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闻东庆搂着白雪明的肩头叹了一口气,他不想把失望的情绪传递给她,于是自己转移了话题:“你离海这样近,怎么就没去过海边呢?”

    “也不近啊,从我们家到海边最少也有几百公里呢!我长这么大,东临已经是我到的最远的地方了!”白雪明看着闻东庆。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陪我去海边一齐看看日出呢?”

    “过完年如果有时间再说吧,明天我要回家!”白雪明怅然的摇了摇头。

    “小雪,你们家是不是在几百年前从北方迁过来的?”闻东庆突然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白姓以前主要分布在北方,后来由于战乱和政治上的原因,有过几次大的迁徙!”

    “我小时候听爷爷说过,宋朝时为了躲避金兵,父辈就举家南迁了!”

    “看我猜的没错吧,或许你之所以那么喜欢吃辣椒,是因为你是北方人的基因!”

    “可是我们客家人基本上都不吃辣,而我们家就我一个人例外!”白雪明说这句话时脸上有些微微发烫。因为她喜欢吃辣,阿妈不得不在做菜时特意做一份放辣椒的,还总是说:“看你这样喜欢吃辣,怕是长大后一定要嫁个江西郞了!”或许在阿妈的世界中,江西就已经算是天涯了。而阿妈一那样说,她总是反驳:“我才不嫁那么远,就是嫁人我也要嫁在阿妈的眼皮下,天天看着阿妈!”

    “所以你嫁给我不是远嫁,只能算是回家!”闻东庆的话引起一两个路人善意的笑。

    “叫你乱说!”白雪明羞的脖子根都红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姐,”闻东庆托着长长的声调低声说:“你再不放手,拉成猪八戒耳朵了!”

    “猪八戒好,让你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那我赖都要赖给你!”

    白雪明羞臊的这才不得不松了手。

    “《七里香》看得怎么样了!”俩人不再闹,闻东庆换了一个话题。

    “看几遍了,我最喜欢其中两篇。”

    “哪两篇?”

    “一篇是《七里香》,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微风拂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而我最喜欢的是前面两句,‘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如此吗?”白雪明沉浸在席慕容诗的氛围中:“不过,我更喜欢的却是她的《祈祷词》--我知道这世界不是绝对的好/我也知道它有离别有衰老/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机会/上主啊请俯听我的祈祷/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给我一颗温柔的心/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所以/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在奔驰的岁月里/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事!”

    “记性不错耶!”

    “本来我上初中时就喜欢诗,可是从学校里出来后,我接触最多的只有杂志和报纸,有时遇到好的诗我就会抄在笔记本上,比较短的看上三两遍自然就会背了!”白雪明象是一个小学生受到老师的赞扬,脸上不由的染上一抹红晕:“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一篇散文《往事》,你听着啊:今夜林中月下的青山,无可比拟!仿佛万一,只能说是似娟娟的静女,虽是照人的明艳,却不飞扬妖冶;是低眉垂袖,璎珞矜严。流动的光辉之中,一切都失了正色:松林是一片浓黑的,天空是莹白的,无边的雪地,竟是浅蓝色的了。这三色衬成的宇宙,充满了凝静,超逸与庄严;中间流溢着满空幽哀的神意,一切言词文字都丧失了,几乎不容凝视,不容把握!

    今夜的林中,……天国泥犁,任她幻拟:是泛入七宝莲池?是参谒白玉帝座?是欢悦?是惊怯?有天上的重逢,有人间的留恋,有未成而可成的事功,有将实而仍虚的愿望;岂但为我?牵及众生,大哉生命!这一切,融合着无限之生一刹那顷,此时此地的,宇宙中流动的光辉,是幽忧,是彻悟,都已宛宛氤氲,超凡入圣——万能的上帝,我诚何福?我又何辜?……”

    闻东庆很是惊讶,因为他实在没想到白雪明会背下如此优美的文字。他一直以为自己读的书比她要多,可竟然不知这如此静美的散文是出自何人之手!

    “怎么样?”白雪明见他发怔,手有他眼前挥了挥。

    “你喜欢它的什么?”

    “我喜欢这段文字中流淌的安宁,和淡淡的忧郁。”

    “谁写的?”

    “不知道!”白雪明摇摇头。

    “会不会是林微因的?”闻东庆不能肯定,如此细腻的笔触,林微因怕是也不能及。

    “林微因是谁呀?”

    “林微因是福建长乐人,我们国徽的设计人之一,美国越战墙的设计者。说多了你可能没印象,她是梁启超儿子梁思成的妻子,一代才女!”突然,闻东庆觉得白雪明刚刚背的那篇散文与《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真是冰心的作品,如此看来他是有些孤陋寡闻了!

    “你知道的真多!”

    “我爸教了一辈子书,没给我们兄弟几个攒下多少钱,就是攒了做人的原则和几柜子的书!”

    “你爸是不是很凶?”

    “我爸那不叫凶,是严厉。无论我们拿什么书他都不反对,不过不能把书弄丢弄坏弄卷了角,否则那就象是撞坏了他的宝贝一样会狠狠骂我,但如果我和哥哥姐姐们有谁撒了谎,或者偷了别人的东西,那受到的惩罚可比把他的书弄坏弄丢重好几倍呢!”

    白雪明眨巴着月牙眼看着他。

    “小雪,你知道我最喜欢席慕容的是哪一首诗吗?”闻东庆看着白雪明那付天真的样子,想起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心里便痒痒的想要吻她。

    “不知道!”

    “我最喜欢的是《美丽的时刻》最后的一句,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时刻里/渴望/我能/拥你/入怀!”

    “错啦,错啦,应该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时刻里,渴望你能拥我入怀’!”白雪明随即纠正道。

    闻东庆便一把抱住她。

    白雪明羞的连忙推开,因为有路过的行人在看着他俩笑。

    “咦,不是你说渴望我能拥你入怀吗?”闻东庆看着她。

    “你就是个大坏蛋,不理你了!”白雪明丢下他往回去的方向走去……

    春节正式放假的日子定在2月15号,也就是明天腊月27,不过从上前天开始就有员工陆陆续续离厂,到昨天为止厂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反正又没事可做,车间内外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所以昨天下午基本上就算是放了假。

    今天是情人节,闻东庆在礼品店买了一对情侣表,把女表和一枝玫瑰送给了白雪明。那对石英表不贵,只是做工比较精致。他知道白雪明不是那种随便接受男生礼物的女孩,做为代表心意的小礼物她接受,过于贵重的物品她必定会拒绝。白雪明则送他一个真皮钱夹。

    下午四点左右,白雪明才坐上回家的班车,如果再晚的话,那她下车后天就黑了,从下车的地方到她家有一段山路。

    “小雪,把你宿舍门上的钥匙给我!”闻东庆叫住她。

    “你要我宿舍门上的钥匙干什么?”白雪明不解的看着他。

    “初五初六有太阳我帮你把被子晒晒,这样你初七来了晚上睡觉会暖和些!”

    白雪明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她默默的把钥匙递给闻东庆。

    闻东庆看着白雪明所乘的中巴车消失在视野中时,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回到厂里,严维安已经把煮火锅的菜都备好了。早些时候,他们就打算请严谨吃正宗的北方火锅。昨儿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请严谨。可早晨的时候“廖华山”说他很忙,让严维安和闻东庆两个自己请。这让闻东庆更看不起他了,当初可是他提议请严谨的,事到临头却。

    放假前,严谨把食堂门上的钥匙交给他们,让他们三人春节期间自己煮,并且还让他们担负值班的责任。反正春节又不回去,闲也是闲了,值班不但工资双倍,而且又是三个人轮流,何乐而不为!

    闻东庆用办公室电话呼过严谨没一会,他就骑着摩托车来了。

    “你们出门赚点钱也不容易,我说就算了嘛,何必这样破费!”严谨和蔼的笑笑。

    “你对我们这么照顾,请你吃一顿我们家乡饭也是应该的嘛!”

    “‘廖华山’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严维安边往锅里放料边回答。

    “你们和他隔的远吗?”严谨谨慎的问道。

    “我们是同一个地区,不同县!”

    “他是不是在家里犯过什么案?”

    “不知道,我们也是到这后才认识的!”严维安不明白严谨为何会有这一问,不过这倒是让他想起“廖华山”身上的刺青来。

    “你俩最好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别交往太深,那人本性不好!”

    “你是指他和那个翟素芸之间吗!”

    “那只是其中一件,”严谨话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

    “好了,严厂长,可以开始吃了!”

    “哇,这么辣哦!”严谨从冒着热气腾腾的锅里挑起一根青菜。

    “我俩知道你不吃辣,还少放了一半辣椒和花椒呢?要不你再试试豆腐丸子什么的,本来要到最后才放青菜的,只是我给忘了,这时的青菜是最辣的。”闻东庆忙递过一个馒头。

    “嗯,味道确实不错,比火锅店里的好吃多了!”严谨又挑起一块豆腐,点点头。

    三人边吃边聊着一些其他的事。

    严谨接到一个传呼到办公室里回过电话后,返回食堂与他俩告辞。

    严维安和闻东庆送他到厂门口。

    “我告诉你俩一件事,希望你们好有个心理准备!”严谨回头看了他俩一眼,犹豫了片刻说。

    严维安和闻东庆都看着严谨。

    “年后我可能要走,你们两个有文化不说,而且人品不错,是干事情的实诚人,将来不管谁来管理都离不开你们这样的,要尽量做到多做事少说话,有时偶尔吃点亏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严厂长,你要去哪里?”严维安急切的问,看来厂里流传的也不尽然全是谣言。

    “现在还不好说,这件事你们也先别说出去!春节期间有空去我家坐,遇上解决不了的困难也可以呼我,毕竟我是本地人,能帮得上我会尽力帮你们的!”严谨拍拍闻东庆和严维安俩人的肩膀:“安心做自己的事,尽量把线上的每道生产工艺都学精,到时即使宏业不留你们,到哪都能用得上!”

    严谨离开有好一会了,严维安还是闷闷不乐。

    “安心吃饭好啦,瞎担心什么呢?”

    “尽管老严说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可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厂长上来会不会调换我们的岗位呢?现在我的工资可以领到九百多块,最多的时候甚至达到过一千一,这要比在家里多出两三倍,万一丢掉了可如何是好?”

    “这里做不下去还有别的厂可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闻东庆觉得他的担忧真是多余。

    黄昏时,“廖华山”满身酒味的回来了,他在宿舍里呆没一会,又出了厂。

    八点正,严维安和闻东庆锁上厂大门回到宿舍。

    闻东庆开始着手准备去南珊的行囊,行李不多,也就是花了几乎半个月工资卖来的照相机,两盒胶卷,南珊地图,一本书,还有必须的生活用品。

    严维安倒了半盆热水,边泡脚边翻开《读者》。

    翟素芸拎着包走了进来。她着一件黑色羽绒服,下穿牛仔裤,那张娃娃脸比上次看见的时候消瘦了不少,以前又红又黄的头发被拉直,显现着少女天然清纯的黑发从肩头垂下。她的眼圈有点红肿,看样子刚刚哭过不久。

    “我还以为,他去找你了呢!”严维安看着翟素芸。自从“廖华山”和她的事浮出水面后,“廖华山”请几个老乡吃过几次饭,当然,她也在场。

    “他,去哪里了?”翟素芸坐在“廖华山”床边。

    “不知道!”

    “我就在这等他,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翟素芸和他俩说话时瞅见了墙壁上的照片。

    翟素芸的突然闯入,令严维安和闻东庆都感到极其不自在,俩人对视了一眼,严维安匆忙结束了泡脚,穿上鞋子:“那你在这里等,我们去车间里转转,顺便帮你呼一下他。”

    “你们还没放假?”翟素芸抬起充满了忧郁的眼眸。

    “放了,放假期间我们三个人要轮流值班,负责厂里的防盗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