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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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登基周年典上的肚皮舞

    出了芒砀,刘邦命暂歇等待后队,同时熬煮朝食,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路边。

    樊哙看刘邦自从斩蛇以后,就一直两眼发直,也不多说话,只管闷头赶路。此时看他虽然坐下,两眼仍然透着茫然的神色,于是坐到他身边:“兄长今日斩蛇,乃好兆头,说明兄长必能大兴。”

    刘邦转头看着樊哙,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过弟的吉言了。兄若能兴,也是诸位兄弟相帮的结果,愿与诸兄弟共之。”

    樊哙见刘邦笑得并不勉强,确实发自内心,自己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大兄,不是樊哙逢迎,大兄斩蛇之举,弟兄们看在眼里,对大兄都是极为敬佩的。”

    刘邦伸手拍了拍樊哙,没有再说话。

    很快后队的人就赶了上来。丁礼和周苛一见刘邦,就把刚才遇到老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过遵照吕雉的叮嘱,黑龙复起的那些话没有说,只说了刘邦斩白蛇乃是赤龙之子杀白龙之子。

    樊哙和陈贺也把刘邦斩蛇的过程惊心动魄的述说了一番,本来刘邦斩白蛇就是神勇之举,再加上的赤帝之子杀白帝之子的内容,一行四十来人看着刘邦的眼神已经不是敬佩,而是敬畏了。

    入夜,刘邦和吕雉两人单独在一个小帐中歇息时,吕雉先责备了一番刘邦的鲁莽,然后把黑衣老妪完整的话悄悄的告诉了刘邦。

    刘邦听到“黑龙复起”那些话时,明显的剧烈震动了一下,吕雉觉得奇怪,马上问道:“夫君,老妪这些话,有什么含义吗?会对夫君有何影响?”

    刘邦叹了口气,把吕雉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揽了揽。两人所处说是小帐,不过是一块厚麻布用两根粗树枝支起来,再在两头搭上两块布做遮挡。而且小路行进不可能带很多辎重,随行的人还要背着粮食拿着兵器,所以到了山外路途稍好的地方,吕雉都把马让出来驮物。

    到了晚间,这样的小帐也就只有两个,另一是樊哙一人占据着。没办法,谁让这家伙膘肥体壮让小帐中只能容下他一人呢,其他人则不过是采干草或干树枝铺在地上,和衣而卧而已。

    “夫人,”刘邦轻拍着吕雉的后背:“还记得当年田间说你我及儿女皆贵的那个老者吗?”

    “当然记得,夫君为何要问此事?”吕雉抬眼看着刘邦。

    此事记载于《史记》,说刘邦当亭长时,经常告假回家种田。一次,吕后和一儿一女(汉惠帝和鲁元公主)正在田中锄草,有一老者经过向他们要水喝,吕后给他后,他相看了吕后的面相说:“夫人以后会是天下贵人。”吕后就请他再相看一下两个孩子,看了惠帝:“夫人的贵,是来自这个男孩的。”又看了鲁元公主,也是贵相。老者走后,刘邦恰好从旁边过来,吕后就把这事告诉了他。刘邦一听忙问老者走了多久,吕后说:“不会太远。”于是刘邦拔脚就追,追上后让老者给自己相面。老者说:“刚才你的夫人和孩子都和你一样,你的面相贵不可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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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数月,大约就是萧何所请的那个送粮的士子陈平走后不久,我又遇到那个老者了。”

    “哦?”吕雉亦喜亦惊,“他又说了什么吗?”

    “当时我等正在迁移居所,我在最后。路过山道时看到了那个老者经过,让我认出来了,就叫住了他。”刘邦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他不记得我了,我说了当初田间之事他才想起来,只是……”

    “只是怎样?”吕雉觉得刘邦的声音很萧索,心里一紧。

    “老者说我面相仍贵,只是要么得一国而善终,要得整个天下那就要看运数如何了,未必长久,要一国还是要天下,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可当初他说吾等全家皆贵时,并未附加其他说法,这次怎么不一样了?”

    刘邦轻轻叹息:“我也问过这个问题,老者只是一笑,说气运因时势而变,他也参不透,说完就走了,凭我如何呼唤,再未回头。”

    “那晨间那个老妪所说黑龙……”

    刘邦好像感觉发冷似的颤抖了一下:“早间斩蛇之后,为夫当时全身脱力躺在地上,忽然听到圈外树林中似有一声冷笑。当时浑身激灵一下,乏力的感觉立刻就消退了。跳起来一看,林中朦胧似有一道黑气如龙,似远似近,难以捉摸。见我起身看着它,它就说话了,好像是说‘斩蛇而起,果然王煞。汝且先平山东,然后……’刚说到这儿哙和贺已经跑了过来,那黑气瞬时消散无踪,而为夫就如梦醒一般。”

    刘邦把脸贴在吕雉的额头上:“你们又遇到老妪说为夫虽然为赤帝之子,斩白帝子而争天下,可黑龙复起,秦鼎不易得,为夫也许会有杀身之祸,再想到老者所说要么得一国善终,要么图天下却很可能不长久,均在一念间,这些说明了什么?”

    吕雉一边享受着夫君的温存,一边紧张的思索着。半晌,她幽幽的说:“妾女流,按说不应乱言天道。妾以为当初老者相你我时,天道发展是向着秦亡夫兴方向的。夫君二遇老者时,天道可能不知何故发生了异变,秦能不能亡已成未知。”

    “老者之意是说夫君仍可有雄霸一方为国的可能,但终究抵不过强秦的威压。夫君若在合适的机缘下归顺强秦则可保善终,若错过时机,就可能……”吕雉闭口不言了。

    刘邦再次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夫人所言,点醒为夫了,秦一向尚黑,什么秦得水德,水德尚黑,所以秦的礼服旌旗等都用黑色,秦帝自然就是黑龙了,为夫怎么没有想到?”

    “只是,”刘邦又叹了口气,“倘若为夫真能建立一方势力,然后突然却要归顺暴秦,那时为夫的兄弟、属臣乃至士卒,能不能理解和赞同就会是大麻烦。若强行为之,就可能瞬间溃散,至期或仅能自保而已。”

    “能保家人也是善终。”吕雉喃喃的说着,把身体又往刘邦怀里挤了挤。

    “可狗屠带来的消息及为夫这些时日探听到的消息都说,秦帝现在仍不理政,虽然重临朝会,可十日一朝,依旧倦怠不耐。就是这样的黑龙可以威胁为夫这个赤帝之子吗?”刘邦自顾自的在黑暗中摇摇头。

    “夫君之友人中,樊哙、周勃等皆勇武者,萧何、曹参则为文士谋者,现在秦帝把曹参征召去了,等于夫君少了一臂助。妾闻当初萧何也在征召之列,幸而未往。秦帝同时征召夫君的助力,或者就是在削弱夫君未来的实力?从这上说,秦帝可非昏庸啊。”

    刘邦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秦帝召六国士子为博士,也是正常的。要说秦帝刻意而为……秦廷如何又能关注到沛县这地方的两名小吏?对了,萧何有没有说,曹参到咸阳后是否有书信回来?”

    “萧先生没有说过这等事,想必是没有吧。不过先生倒是说过,在公文上看到,曹参并未任博士,而是在廷尉府做了廷尉史。”

    刘邦又摇头:“这老秦到底在想些什么……夫人刚刚所说的,为夫记下了。夫人女中人杰,却是要时时提醒为夫,莫要去管什么女流不得如何之言。若夫人认为当归顺老秦之时,也要立即提醒为夫。”

    “那是自然,夫君就是妾的天,妾当会为夫君谋。”

    秦二世元年八月二十日,咸阳,大朝会。

    丞相冯去疾奏陈郡反贼陈胜,自立张楚王,并四面出击,南阳、颖川、砀郡、泗水方向都有贼军迫近的压力。二世皇帝并对此乱局并不在意,言不过盗匪作乱,斥责丞相不要危言耸听,传文各郡自己处置就行了。

    博士吕简奏,帝登皇位已有一载,当贺之。二世皇帝大悦,赐博士简金十、帛二十,诏第二日百官大宴。

    秦二世元年八月二十一日,咸阳宫。

    秋季已到中后期,可天气仍是暖热的,咸阳宫主殿前广场上临时搭起大棚,长百步、宽七十步,覆以白色丝帛隔绝阳光火辣。

    三面设内外三层席案,可容二百席,每隔二十步有冰鼎,皇帝的临时丹陛部位则五步就有一个冰鼎。

    丹陛对面空场处挂金黄薄纱数层为垂帘,帘前设木台,宽三十步,深十步,覆黑色金边毛毡,帘后两侧为乐工区,设鼓角、钟罄、箜篌丝弦。

    群臣入,先拜皇帝。丹陛左右,为皇帝宫妃席,四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列坐。其中三个是大臣们都认识的,即皇帝原来的贴身宫人,芙蕖、菡萏、海红,另有一女不识,且薄纱半遮面。

    大臣们拜过皇帝,又向宫妃施礼。

    皇帝甚为高兴,赐命归坐,上瓜果。从丞相起,大臣二十,轮番向皇帝贺,谀词如潮。皇帝极为自得,一一颁赏。完毕,所有大臣一起再拜皇帝,祝大秦万世流传。

    胡亥满脸笑容的看着、听着大臣们的赞颂和礼拜,心里冷笑着:“万世流传?还不知你们心中在想什么呢。”

    三公九卿中有七个大臣赞颂,恐怕也就这些人的赞颂还有几分真心,毕竟是知道胡亥这些时日作为的。剩下十几个大臣都是自愿报名的,那就很难说有多少真心了。

    赞礼已毕,撤瓜果,上肉鼎和酒浆,垂帘后鼓乐齐奏,酒宴开始。一队九名乐女,长袖飘扬,在台上作吴越舞。

    宫廷乐舞,在秦宫廷中并不常有。始皇帝时不注重这些。且始皇帝在六国未统之前,断不容这类天下太平之靡靡出现在秦廷上,那是一个励精图治的时代。

    天下一统之后,虽然有过几次宫廷乐舞的大宴,但始皇帝十年间巡狩六次,在咸阳的时间并不多。

    倒是在二世皇帝登基之后,那个“调包胡亥”在驾幸甘泉宫前举行过一两次大宴。

    春秋战国时期的各国乐舞,以燕楚见诸记载,而秦一向被认为不开化的蛮夷,其乐舞主要是祭祀、礼仪的仪式所需。在李斯的《谏逐客书》中谈到了一点秦国乐舞:“击瓮、叩缶、弹筝、搏髀”。

    击瓮,拍大瓮,谁有条件拍拍大水缸,就那声音;叩缶,敲瓦罐;搏髀,拍大腿;也就是弹筝还有乐器之意。想一想,这几样东西一起奏鸣,所发之音若要配以舞蹈,那必定是颇具蛮荒味道的阳刚之舞。

    到秦灭六国,秦廷中才开始引入了以楚声、楚舞为主的乐舞形式,糅合夏周传承的宫廷乐舞而发展起来。

    此刻在台上随钟罄埙竹翩翩而舞的,就是以柔美见长的吴越之风舞蹈。

    酒过数巡,肉过几道,胡亥对着对面站在舞台垂帘一旁的禽卑丢了个眼色,鼓乐一变,台上的乐女舞风也一变而急促起来。

    大臣们本来对这种见惯了“陪酒背景舞”并不是很上心,因乐音突变,所以就往台上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眼珠就转不动了。

    舞依旧是楚风,可乐女们表现出来了另一种韵味,女人味,很性感的女人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带上了钩魂夺魄的味道。不多,就几分,但这几分,让大臣们也不知是不是酒闹的,就算坐在冰鼎附近的人,也开始觉得热了。

    这其实就是乐府令上次听了胡亥所说的“女性魅力的展现”后,在编排舞蹈时向乐女们灌输了应该有“舞蹈灵魂”的结果。胡亥在昨日还专门把乐府令叫来,让他把楚风舞分为两段,前一段是以前的舞法,然后再来一段“有灵魂”的舞法。

    现在胡亥对舞蹈的效果,以及观舞大臣们的表现,满意,很满意。

    这段乐舞结束,乐女们从两侧下台转入垂帘之后,台上又开始上演俳戏,大臣们腹中的热火才慢慢消退。俳戏之后,又有数组角抵士登台,那种雄壮和阳刚,颇为符合秦人好武的风格,席宴中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不时有喊好的声音发出,气氛变得非常热烈。

    胡亥这是充分使用了他那个傀儡替身的“遗产”,除了当时甘泉殿上的两个角抵士被处理掉,其他角抵士他继续养着,现在拿出来派了用场。

    待到角抵士退下后,宴会上的气氛已经非常热烈,大臣们的酒也到半酣之时。

    胡亥懒洋洋的声音从丹陛上传了出来:“诸卿,我大秦乐舞,从杀伐阳刚的秦风,到飘柔秀美的楚意,各有其风格,也各有其妙处。我前数十日在甘泉宫闻,咸阳市井中有胡舞,另具风格,乃西域所传。我自甘泉宫回,诏乐府寻之而得,教习乐女如此多时日,已可一观。”

    说完,轻拍了一掌,垂帘后的乐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乐声与刚才楚风舞大不相同,是以鼓、缶为主的敲击,埙竹之声退到后面变成了背景音乐。

    在座的大臣有一些是去过景曲的芳椒堂的,对这种曲乐颇为熟悉,脑中也开始现出那里那两个胡姬的舞姿和……眼神,做过胡姬入幕之宾的人,甚至身上都开始随着曲乐更火热难耐起来。

    随着节拍渐强渐快,台后垂帘“呼”的从中两分,一队乐女旋风一般的冲上了舞台,领头的,居然就是皇帝那个挂着半遮面纱的宫妃。只见这队乐女都是半遮面纱、袒露肚腹的装扮,胡妃的不同在于服装的颜色和头饰,其他装扮与乐女完全相同。

    关于肚皮舞的具体体现,这里就不再重复描述了,反正不过是甩动的小肚皮和挑逗引诱的目光,再加上迷幻般的上臂蛇动。当然,大庭广众下的西域胡舞,与胡亥单独所见襄姬的胡舞,在魅惑方面还是消减了几分杀伤力,可是也只是襄姬主动降低了杀伤力,那些培训这么多天的乐女们可都在卖力的狂射女性之惑,期冀能被在座的大臣们相中,离开乐府嫁入豪门做个小夫人。

    只不过,与襄姬自然天成的魅力诱惑相比,她们的努力放射,还不如襄姬收敛之后的诱惑力强。好在襄姬的目光一直都是以丹陛上的胡亥为中心,否则她的妙目秋波扫到哪个大臣脸上,那个大臣会不会为此而生弑君夺女之想都是很难说的事情。

    就算已经看过芳椒堂胡姬舞的人,甚至做过胡姬入幕之宾的,看到这么大阵仗的胡舞,尤其襄姬的教习又与芳椒堂胡舞颇有差异,所以也如未曾得见大臣的晕迷状态相去不多。

    胡亥也是第一次看见以群舞方式呈现的肚皮舞。虽然很多乐女都在舞中向周边大臣放电,可更集中的电光却是冲着皇帝来的,这一方面是因为皇帝在舞台正对面,排演时还是多为正面,中间一些舞蹈段落才三分,分别向两侧舞。另一方面,反正都是当小夫人,给皇帝当小夫人自然要比给大臣当小夫人更值得期待。

    胡亥本来就不太扛得住襄姬之舞,现在又加上十二个狐狸精,所以时不时就流露出一种中风一般的口眼歪斜,然后又赶紧收拾起来化作一本正经。